《全大荒都认为我是废柴》青君禾

6、第 6 章

　　谢府小院。

　　何芸靠坐在一株梨树之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有些泛起枯黄的树根处，半阖着眸子平息着周身气息。

　　“你和何道友是一同入镇的？”方初云懒散地扫了一眼面前自称是宋和宁的男子，有些疲倦地打了个哈气。整个人却是站于何芸身前，隐约成护卫之势。
　　“是。”

　　他面上涌出几分好奇：“那刚刚和你长得模样相同的人是什么？”
　　“他是我，也不是我。入镇之后，我遇到了云黎，他将我禁锢在法阵之中，却剥夺我的一缕分魂于腐尸之中，为他做事。”
　　“你们现在面前的我，同样也是一缕逃出来的分魂罢了。”宋和宁凝视着方初云手中持着的灯，嘴唇无声翻动，下一刻，幽兰色火焰自他掌心腾起，向着烛灯而去，覆盖烛火。

　　然后，他后退半步，于距方初云三步之处，俯下身来。
　　长揖及地，苍白的发带垂及地上青砖。

　　“还请道友，借我此灯一用。”

　　梨树突然响动，有半片残败的花瓣恰好掉落，遮住何芸半眯的左眼。她面色平静，透过梨花缝隙望向远处相对而立的一红一白二人。
　　这么古朴的大礼，即使是作为大荒第一大宗弟子的何芸，也只有在每年祭拜剑夫子时才见到过。
　　方初云……你究竟是什么人呢？

　　方初云突然轻笑：“我为什么要借给你呢？”
　　他俯下身子，示意宋和宁看向自己被烧伤的左脸。

　　半道细若游丝的烧痕浮现在他漂亮的左脸之上，在宋和宁凭空出现在街道上时，突然燃起一把大火，奔着他手中的烛灯而去。见夺灯不成，又引着他们来到这座小院。
　　若不是有何芸在那用手中之剑挡了一下，估计就不只是烧伤脸那么简单了。
　　虽然伤口极浅，却偏偏横在他左眼泪痣之下，像是雪地里落了片红梅瓣。

　　“我本来也就这么一张脸看得过去，若是因为这道伤，何道友不喜欢我了该怎么办。”他扭头，望向何芸：“你说是不是啊，何道友。”

　　何芸对于他发现自己醒着，倒没太多意外。
　　作为算尽一切的‘天机’，他若是连这都无法发现，那才是意外。况且，对面站着的那个人肯定也发现了。
　　只不过，方初云既然选择这时把何芸牵扯进来，那她可就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完事了。

　　“方道友何必这样自惭形秽，你这张脸即使是放在花榜之上也是能排在前三的存在。”何芸起身，抚过自己身上飘落的梨花，站于他们二人之外，正好形成一三角之势。
　　这句话她是真心的，方初云这张脸漂亮到在她心中只有两个人能与他相比。
　　一者她师兄，清冷如天上月；一者苏家少主，矜贵似云间鹤。
　　二人皆常年位于花榜前五名。

　　“依我来看，你不如就把灯借给他。”
　　她抬头看向院外之处覆满的白雾，无所谓道：“反正，看样子短时间内你我二人是出不去的。更何况，还向你行了这么一大礼，足以见诚意之深啊。”见二人皆望向她，何芸摊一摊手，笑得很开心地眨了眨眼：“是不是啊，宋道友？”

　　“什么大礼？”方初云迷惑的声音传来。
　　嗯？
　　“你不知道那是什么？”

　　“该知道吗？”
　　“你……”到底是从哪个鬼地方出来的，就算是妖族也绝对知道这个礼，更别提是‘天机’。

　　“算了算了，不重要。”方初云见她脸上神色，摆了摆手。“喽，你要的烛灯。”他随手朝着宋和宁扔了过去， “不过，我有些好奇，你一把火烧了你的分魂，可有想过以后？”
　　即使只是一缕分魂，消散后灵魂可就真的不完整了。

　　“这正是我想求的。”宋和宁白袖翻转，于灯火上映照出透明的模样。“我不愿再有下一世。”他突然抬头对上方初云的眼睛，神情坦然。

　　烛火突然剧烈燃烧起来，莲香夹杂着尸油的气味充斥在小院中。
　　宋和宁突然失手打翻了烛灯。

　　有嗤笑声传来：“怪不得要以尸油点灯。”
　　剑柄托住即将倾翻的灯盏，何芸居高临上地看向捂着手腕的宋和宁，面上的笑意消失殆尽，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原来是你啊。”
　　果然她初见宋和宁时，感受到的不适是真的。

　　面前的宋和宁，确实是她在镇外见到的那个。他捧着烛灯的那一瞬，带给何芸的感觉和镇外初见一模一样，一点都感受不到只是一缕分魂。
　　至于确定他的身份，则是因为那把大火。
　　他烧的那把大火，不仅将她又引入那段早已深刻于她梦魇中的记忆，还唤醒了她曾经翻看过一份卷轴的记忆。
　　“你的这缕分魂，应该也坚持不了太长时间了吧。”

　　这盏灯，是来掩盖他分魂身份的，让他看起来与普通人一样。
　　况且，这传说中能够焚烧一切妖邪的真火，对于普通魂魄来说是毁灭，但对于宋和宁来说，反而是掩盖他身上妖气的最好遮掩物。

　　“其实我很好奇，既然你都已经逃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不继续逃下去？”何芸单手持着烛灯，指尖划过灯上烛火，却只是感受到微微灼热。
　　“作为宋家几百年来最有天赋的继承人，十五岁便领悟了传说中可焚烧一切妖邪的真火，混成这个样子。”她连连冷笑，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
　　“叛逃宗族，打伤十几位长辈，与妖为伍。以及，灵魂残缺，分魂四散，竟然还要用尸油来掩盖和温养残缺。”她低头扫过宋和宁灵气四散的魂魄，若不是因为这盏烛灯里面的尸油，估计他这缕不知道怎么逃出来的分魂也早就消散不见了。
　　“你说是吧？宋和宁，宋二公子。”

　　宋和宁这个名字在镇外一出来，何芸便有所猜测，只是并不确定，毕竟宋和宁已经消失在大荒中很多年了。

　　直到这次她一下子用了多张借灵符，周身灵气充足，才发现具体情况。
　　在他展现出和她记忆中一摸一样的火焰后，何芸才确定，面前这个分魂衰弱，快要离消散不远的人，便是十五岁便扬名大荒，一跃成为玉榜第一的天之骄子。
　　也是与妖勾结，叛离家族，害死多名宋家弟子和无辜百姓的道盟“耻辱”。

　　宋和宁叛逃时，何芸不过三岁，可能是觉得这件事太过于丢脸，宋家将它掩藏的十分完美。毕竟自己期待了将近几百年的继承人，连同他们最为痛恨的妖勾结在一起，反过来将攻击对准了他们。
　　还是她拜入剑宗后，有次替师父翻看道盟的卷轴时才发现有这么一件事。

　　不过，宋家这些年的运气倒也不错。虽然说宋和宁叛逃，却也连着出了几个天赋不错的旁系弟子，虽然对于真火的天赋比不上传说中的宋和宁，但起码几个也都能召唤出来。
　　比起以前的几百年来，真是要好上太多了。

　　“哈，”宋和宁轻笑一声，神色说不清是自嘲还是什么：“这大荒竟然还有人记得我。”

　　“当然有人记得，虽然你被宋家除名了，可这大荒中借着你留下的火在普通人中耀武扬威的垃圾可不少。”
　　在他叛逃之后，可是将真火于黑市贩卖了不少。被黑市中的商家稀释之后，竟然连妖都可掌握，而这向来用来斩杀妖的真火，在那之后反倒成为了屠杀普通百姓的最好利器。

　　“这样嘛，”宋和宁低垂着眼，睫毛微微颤抖，似是神情低落。
　　可说出来的话却不见任何与他面上神情相符之处。
　　“看来我不用装了。”

　　他笑出声来，下一刻伸手便向何芸手中袭去。
　　然而顷刻之间，仿若石化一般，震惊地低下头望向胸口之处。
　　那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布满了无痕的剑气，此刻全部涌现出来，染红了胸口处雪白的白袍。

　　方初云毫不意外地瞥向何芸持剑的手，袖下捏诀的右手陡然地松了下来，懒洋洋地走到何芸身后。
　　“看来，二位之间颇有渊源啊。”
　　他毫不掩饰自己想要看热闹的神情，见迎来了何芸的一个白眼，反倒耸耸肩，笑得更加开心。

　　何芸冷哼一声，她现在看清楚了，这个方初云就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不过，作为‘天机’，想起他刚刚点名那具尸体弱点是眼睛和将镇民们的灵魂送回原体，不得不说，确实是挺有用的。

　　可惜声音依旧没有半点消息，虽然何芸对它并不完全信任，但有它存在，好歹还能从它那里探探方初云的底以及宋和宁在这里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你……”宋和宁满眼不可置信，手微微抬起：“你不是灵脉受阻吗？怎么能……”
　　话未说完，周身掀起一阵灵力暴动，向着何芸二人袭去。

　　下一刻，四方轻风静止。
　　浅金色的灵力化作长龙，向着何芸站立的方向袭来。

　　“唉，怎么下山之后，见到这么多次风停。”何芸长叹了口气，表情倦怠。“不是说，风是最难为掌控的吗？”
　　“而且，刚打完，这又要打了，真烦。”
　　说虽这么说，只有她手中不断颤动的长剑知道她有多么兴奋。

　　何芸抬眼看向前方，右手轻挽剑花。
　　“方道友可要藏好了。”
　　“不用道友提醒，我可是最为贪生怕死之辈啊。”

　　“那就好。”
　　下一刻，凌厉的剑光闪过，擦着长龙的眼睛而过，直到刺入宋和宁胸口。

　　“若是你真人在我面前，我可能打不过你。但可惜，站在我面前的是你的分魂。”何芸将手中的剑插入剑鞘之中，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意。
　　“真可惜，不论你的算计是什么，看起哎都要泡汤了。”

　　宋和宁突然笑了起来：“看来，这大荒都是些有眼无珠之人啊。”
　　他捂着胸口，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嘲笑：“看看，这就是传遍大荒的废柴，废柴啊。”

　　他在何芸手中长剑上停留片刻，忽而扬起一个说不上善恶的笑容，虽然转瞬即逝。
　　“这把剑，还是这么会挑主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