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角之纱》语伊

91、第九十一章

　　从暴雨之夜起，杨澄就像在江若瑶身边扎了根，或者说，像一道影子，几乎与她形影不离。

　　江若瑶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既不特意靠近，也绝不离开。

　　江若瑶心情很复杂。

　　一方面，杨澄在确实让她有种奇怪的安全感；但另一方面，这种近乎监视的紧跟，也让她感到压力与不适。

　　她有几次想开口让他不用这样，但话到嘴边，看到杨澄那副理所当然、没得商量的表情，又咽了回去。

　　算了，他爱跟就跟吧，反正……暂时也算是个同伴。

　　只是，她毕竟是借住在公孙府。
　　自己都是靠着讨好心思简单的大公子才有个住的地方，现在没经允许又多带一个人长住，怎么说都不合适。

　　她试探着跟小凉提了提。
　　没想到，小凉听了，只是笑呵呵地摆摆手，完全不在意。

　　“江姑娘想多了。这水榭院既然安排给姑娘住，姑娘就是这里的主人。只要不打扰到府里其他人，带一两个朋友小住，没关系的。”

　　“不过……杨公子与江姑娘应该不是那种关系吧？”
　　江若瑶连忙否认：“怎么可能！”

　　小凉松了口气，他甚至很周到地加了一句，“需不需要我再给这位杨公子准备一套铺盖？”

　　杨澄站在一边，听了只是淡淡点点头，连客气话都没说，好像这一切都很正常。

　　他甚至打量了一下这过大的水榭院子，语气平淡地评价：
　　“此处甚是宽敞清静，多住一人，不影响。”

　　临了小凉还装起熟络，“总感觉……杨公子的气场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小凉兄弟多虑了，你我二人乃初识。”杨澄敷衍过去。

　　江若瑶看着他这副反客为主的坦然，一时语塞。

　　好吧，当事人和“管事的”都觉得没问题，她这个借住的，还能说什么？
　　这件事，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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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月朗星稀，水榭内一片宁静。
　　江若瑶洗漱完，只想赶紧回房好好睡一觉。

　　她推开自己卧室的门，习惯性地转身想关门插栓，却差点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

　　“！！！”
　　江若瑶吓得倒吸一口冷气，连退两步才看清，杨澄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跟了进来。

　　现在正像个门神似的，杵在她房门口！

　　“你……你进来干什么？！”
　　江若瑶又惊又羞，脸有点发烫，下意识地拉了拉衣领。

　　杨澄面无表情，目光平静地扫视了一眼房间，然后很自然地走到靠窗的一张梨花木躺椅旁，用手按了按试试结不结实，就坦然坐下了。
　　他甚至还调整了一个看起来挺舒服的姿势。

　　他这才抬眼看向江若瑶，语气理所当然地解释：
　　“此间隔着庭院，距离太远。若有变故，我无法及时护你周全。”

　　江若瑶简直要被他这话气笑了，指着门外，压低声音说：
　　“杨澄！这是我的卧房！男女有别！再说，最大的‘变故’和‘危险’，现在看起来就是你吧！”

　　杨澄看着她因为生气微微发红的脸，眼神动了一下，但还是坐得稳稳的，甚至闭上了眼睛，摆出准备就在这里休息的架势。

　　他只淡淡回了一句：“你放心，我对你没那种想法。只是为了确保绝对安全。”

　　“……”
　　江若瑶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

　　打？肯定打不过。
　　骂？看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估计也是白说。

　　她瞪着那个占了她房间里最好位置、还一副“我为你好”模样的男人，最后只能气得一跺脚，咬牙切齿地摔上了里屋的门帘，眼不见心不烦。

　　这一晚，江若瑶肯定是睡不着了。

　　外间躺着一个存在感超强的男人，虽然隔着门帘，她也觉得浑身不自在，每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
　　能清楚地听到外间那人均匀绵长的呼吸声，甚至能想象出他闭眼休息时依然冷硬的侧脸。

　　“你才是最大的危险源啊！”
　　她在心里大喊，翻来覆去，折腾了大半夜。

　　到了后半夜，实在憋得难受，加上想如厕，江若瑶才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打算偷偷去院子角落的茅房。

　　她屏住呼吸，像做贼一样，一点点挪出里间，眼睛紧张地瞟向窗边的躺椅——杨澄好像睡得很熟，一动不动。

　　她心里稍微放松点，踮着脚，眼看就要成功摸到房门……

　　“要去哪儿？”
　　一个低沉的声音几乎贴着她耳朵后面响起来！

　　“啊！”
　　江若瑶吓得魂都快飞了，整个人猛地一抖，差点叫出声！

　　她心惊胆战地回头，看见杨澄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身后，眼神清醒，哪有一点点睡意？

　　“我……我去茅房！”
　　江若瑶又羞又气，脸涨得通红，没好气地低声吼道。

　　杨澄听了，倒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让开了路，但那双眼睛，还是一直跟随着她。
　　直到她走进茅房，关上门，还觉得背后那道目光烫人。

　　这一吓，算是彻底赶走了江若瑶的睡意。

　　从茅房出来，她看着像鬼一样又跟回她身后，而且显然不打算再回躺椅的杨澄，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打又打不过，说也说不通，跑也跑不掉。
　　她看着杨澄那副“职责所在、一步不离”的坚定样子，终于彻底放弃了挣扎。

　　算了，爱跟就跟吧，爱守就守着吧。
　　她自暴自弃地想，反正看样子，在这位焕生门“护卫”心里，她的个人空间和隐私，远远没有“保证安全”重要。

　　这一夜，江若瑶睁着眼睛，直到天边发白。
　　而杨澄，则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在她房门外守了整整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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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刚亮，江若瑶顶着因彻夜未眠而略显浮肿的眼睛，推开房门，就看到小凉一脸高兴地跑过来。

　　“江姑娘！好消息！二公子今天傍晚就能回来了！”

　　江若瑶一听，精神立刻来了。

　　公孙尧要回来了！
　　她等的转机终于要到了！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杨澄。
　　杨澄面无表情，只是眼神微动，明显也听到了这个消息。

　　等小凉走后，两人关上门，屋里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
　　这是自杨澄“入驻”以来，两人首次开诚布公的商议。

　　“公孙尧回来了，”江若瑶先开口，“等他安顿好，我就请他帮忙，想办法进缚妖楼救司郢。”

　　杨澄抱着胳膊靠在窗边，冷笑一声：“救他？那个妖？”

　　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讽刺，“江若瑶，你好好想想，你落到今天这步田地，被各方势力觊觎、追得东躲西藏，归根结底，是因为谁？不就是那个司郢在你身上留的东西惹来的麻烦？”

　　江若瑶闻言，沉默了。
　　杨澄的话戳中了她心底最不愿面对的事实。

　　她抬起头，眼神却坚定：
　　“我知道。但你也看到了，不光是妖想要我，人……好像也对我有别的打算。我不认为，一个小小的弟子失踪……能勾起这么大的阵仗。我总觉得，他们想要我的原因，可能就和司郢留在我身上的东西有关。我和他，好像被什么东西绑在一起了。”

　　她顿了顿：“我不能不管，更不能看着他为我死。”

　　杨澄看着她倔强的样子，眉头紧皱，最后叹了口气：
　　“你的猜测是对的，不光是妖想要你，人，更想要你。”

　　他的声音低下去，“我这几年在斩妖门底层混，见过不少脏事。不光是这样，早在我离开焕生门之前，爹就嘱咐过我，某些自诩名门正派的势力，暗地里似乎在进行着一些见不得光的勾结，所图甚大。但具体是什么，我当时也不知道。”

　　他顿了一下，眼神幽深：
　　“直至浓雾之林爆发大战。我因为担心事态的发展，冒险潜入了禁地，偷听到了几位长老的密谈。”

　　他脸上闪过不悦，“我没听太多，但他们反复提到你，还有……‘献祭’、‘绝阵’之类的字眼。当时我就觉得不妙，可惜，很快就被发现了，因为擅闯禁地，我被重罚。”

　　“献祭？绝阵？”江若瑶心里一震，不敢相信地摇头，“你说的长老……难道是袁项叔父他们？不可能！叔父看着我长大，对我像亲生女儿一样，怎么会……”

　　“人心隔肚皮。”杨澄冷冷打断她，“在足够的利益和所谓的‘大义’面前，情份算什么？我亲眼见过太多道貌岸然之下的肮脏交易。”

　　江若瑶心里乱成一团，她强迫自己冷静，摇摇头：
　　“现在想这些还为时过早。当务之急，是先救出司郢！只有找到他，诸多谜团才有可能解开！”

　　“救？你说得轻巧。”杨澄嘴角一撇，“缚妖楼是什么地方？龙潭虎穴！守卫比你想的严多了。就算公孙尧肯帮你，你以为靠天禄门的财气，就能从朝廷禁地里随便捞出一个重犯大妖？你也太天真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江若瑶固执地顶回去。

　　就在两人各执一词，气氛有些僵持之际，公孙府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声音由远及近。

　　马蹄踏在石板上的清脆声响、车轮的滚动声、以及仆从们整齐的问候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府内连日来的宁静。

　　这动静不小，连待在水榭的江若瑶二人都被吸引了。

　　她走到窗边，透过茂密的树叶往外看——
　　府门外停着气派的车队，仆人们正忙着卸行李，一副主人回家的热闹场面。

　　她心头微动，也走出水榭，站在正门旁的走廊下观望。

　　只见公孙尧被一群人围着从大门走进来，修长的身影逆着光站在门口，月白色的锦袍下摆沾染了些许风尘，却丝毫不掩其清雅矜贵的气质。

　　虽然他脸上带着疲倦，但动作还是很从容。
　　目光扫过院子，准确地落在了走廊下的江若瑶身上。

　　那眼神深邃，带着说不出的专注，好像能穿过距离，紧紧抓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