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公/离达]短篇合集》瓶桃

10、永寿天问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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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生命生来就立于进化的顶点。时间是舟，载物向前，穿行原初之际，有混沌散落。星屑降临大地，那便是提瓦特的鸿蒙之初裂，生命之肇始。

　　彼时，紫电之神威尚未照亮四海，千风之一缕尚未拂遍大地。第一王座尚未携荣光于方舟投下四方之影，故，无论飞鸟走兽，草木河流，生命只能于黑暗中蠢蠢欲动。没有光照，它们无缘诞生，遑论行走。

　　然，那是黑暗的时代，却非寂静的时代。彼时，提瓦特以元素体为尊，有七位龙王降临于世界之顶点，统领世间万物。说是万物，只因生命从不以一种形式诞生，在以太遍布的天穹之下，大地正悄悄地酝酿着生机。

　　大地，山峦，岩。那是提瓦特最先出现的元素，是一切存在的基石，也是生命之坚韧，连绵与不灭的象征。尽管此处无风无雨亦无日月之光，但顽石有心，则可汲取天外之炯炯，星屑之辉光。

　　待到季冬之月，星回岁终，方舟公转的最末之日，有生命从天地间第一枚石珀中探头，以元素体的方式，降临于世。

　　那时的它，还只是一枚小石珀。

　　小石珀——又或者说，从大石珀的最纯净光洁的碎屑之中孕育出的小小石珀，轻轻地跌到了地上。它想要环顾四周，但石本无眼；它想要四处走动，可珀本无足。周围的元素体好奇地围过来，见它一动不动，又窸窸窣窣地散去。这真是一个黑暗又嘈杂的世界。小石珀还无法思考很多，尽管它有了意志，却不知如何行动，只好仰面朝天，静待时机。非想非非想。

　　时间之于初具灵识的磐石，少了些磨耗的残酷，多了些静待的温柔。没有人知道一块小石珀从只会躺平望天，到有了坚硬的棱角，可以在地上蹦跶，需要花上多久的时间。五年？十年？不过，在元素生命遍布的黑暗世界里，大家都是随便长长，所以没人关心彼此的模样。大家最大的愿望也不过是变成龙王，抵达元素生命的顶点，那也是好久之后的事情了。

　　小石珀也是如此。它还看不清很多的东西，但它已经蹦跳过很长的路。目之所及的一切，石珀还不能理解太多，但它能感到遥远的地平线处，有新的风暴正在酝酿。那是原初之王座即将降临的征兆。世界要改天换地了。

　　倘若磐石有心，那么小石珀的心脏一定在随着这股洪流咚咚狂跳。说新生之物对未知的好奇也好，说千年之后终将称帝的宿命也罢，此刻的它无暇多虑，只想前（蹦）往山峦之巅，决眦远眺，将风暴的全貌尽收眼底。哪怕会遇到同伴们所说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暗之岩流，这份期待，也决计无法按捺了。

　　所以，它遇到了它。

　　——

　　年末最后一日，达达利亚推掉所有工作，拎着寿桃蛋糕，来璃月港给钟离过生日。

　　记得钟离生日的人很多。一众仙人自不用说，大小真君游历世间，奇珍异宝览遍觅遍，青萍结绿且都送到；客卿的凡人朋友们也都记挂着今天，云堇先生和辛焱小姐一同送来了新曲门票，堂主和仪倌们也早早在琉璃亭订好了位置，香菱小姐还特意送来长寿面一碗，枫糖乳酪一盏，椒盐史莱姆一份…这场庆祝也持续得格外久。

　　达达利亚被留到了最后。待人们散去，二人回到壶中之洞天。达达利亚看着堆满房厅的礼物，忍不住替对方笑了出来。

　　“先生人缘这么好，显得我的礼物挺寒酸的。”达达利亚说着，一掂手里的蛋糕，“虽然，我还特意挑了个桃子的样式。听说你们璃月老人都爱吃这样的？”

　　“桃乃吉兆之木，长寿芬芳，寓意甚好。此礼不轻，情谊更重。”钟离说着，为达达利亚拉开一把椅子，“况且，今日你能来，于我而言，已是幸甚。”

　　“所以，作为报答，让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壶中洞天，剪烛夜话。六千岁的老寿星拉着青年来到自己的住处，作为对方陪自己一天的报答，开始讲起了…童话故事。

　　——

　　那日，小石珀一如既往地登高，却不慎失足，坠落悬崖，落入了同伴们所说的暗之岩流。

　　而所谓的暗之岩流——

　　小石珀失足落水，恰逢水之魔鲸从海中换气。坠落的小石珀好整以暇地堵住了鲸鱼的呼吸孔，给它憋了够呛，最后还是对方一鼓作气，喷出巨大的水柱，把小石块顶了起来。这次它们终于看到了彼此的全貌。

　　黑暗之下，磐石渴望深海，深海呼唤陆地。它们发现了对方，就像发现了彼此的倒影。

　　由水元素幻化而成的魔鲸和陆地上的同伴都不同。小石珀的同伴们大多是黄色的，褐色的，但小魔鲸是深蓝色的。它很大，也很胖，身体光滑又柔软，只有头顶有一根顶出的角，螺旋的样子，又尖又长。很危险，但也很可爱。

　　“你从哪里来？到海里做什么？你是石头吗？石头怎么会走路呢？”小鲸鱼的问题像一连串射出去的泡泡，轻盈又快活。

　　“我从大陆的那一边，随着地的震动，一路蹦着来。我的同伴们说，大陆的边界有会流动的岩石，岩流的尽头还有着绿色的风暴。我很好奇，就来了。”

　　“会流动的石头？可这里只有海，没有石头。”小鲸鱼纠正道：“不过，你说的绿色的风暴我见过。不仅有风暴，还有紫色的光亮，伴着隆隆的声音，从天上灌下来。先是一小条，然后分出很多叉。很恐怖，但也很好看。”

　　“你懂的真多。”小石珀心悦诚服。

　　“那当然。”小鲸鱼骄傲地喷出水柱。

　　一石一鲸沉默了一会儿。

　　“那…现在，你要回去吗？”小鲸鱼的声音变得干巴巴的。

　　“我…”小石珀想了想，“其实，回不回去都一样的。因为我本来就是在四处乱蹦，到处乱看，没有固定停留的地方。”

　　“哦，原来，你是在地上闲游。其实我也是，我是在海里闲游。”小鲸鱼说着，摆了摆身体，“要不，你别回去了，我们一起玩。”

　　“你很无聊吗？”小石珀问道。

　　“我是很无聊。难道你不无聊吗？”小鲸鱼说着，一跃而起，溅起大大的水花：“你看，这片海这么大，却只有我一只鲸。我要无聊死啦，无聊到想要去地上看看。”

　　“地上…”小石珀想了想，六边形的小身体跟着小鲸鱼的动作翻了个个，大概是摇头的意思：“其实…地上虽然没有海里这样黑，这样冷，但，也是很无聊的…”

　　“我懂了。就是说，这个世界，无论哪里，都很无聊。”说着，小鲸鱼双鳍一摆，“但是，我遇到了你，你遇到了我，我们在一起，就不无聊了。”

　　小石珀又跟着翻了个个。这回应该是点头的意思。

　　“那我们就来聊天吧。”小鲸鱼开心道，“其实，绿色的风暴不常有的。不过，我们就在这里等，一边等一边聊。总能等到的。”

　　“好。”小石珀赞同。

　　“那，我该叫你什么呢？”

　　“你是说，名字？我没有名字。名字是那七位龙王才能拥有的。”小石珀一本正经地。

　　“哦。真是可气！”小鲸鱼忿忿地，一喷水柱，“他们的名字又是怎么来的？凭什么他们可以有，我们就没有呢？”

　　“我听同伴们说，等我们抵达了元素生命的顶点，就可以变成龙的形态。到时候，其他龙王就会为我们赐名了。”小石珀望着小鲸鱼喷涌而出的水柱，水花溅了它一石，“所以，我也会为此而努力的。”

　　“为什么？那样好无聊。”小鲸鱼似乎对小石珀的回答感到不满，“为什么一定要变成龙？龙很厉害吗？”

　　“龙…”这倒是给小石珀难住了。它刚出生不足百年，对万事万物的理解太过浅显，只能一板一眼地回答：“龙…龙很厉害啊，七位龙王…”

　　“可是，龙会游泳吗？会让海里热闹起来吗？龙会让我生出双足，踏上陆地，看看山的那头海的那头是什么，风暴里有什么，紫光里有什么吗？”

　　这回，小石珀彻底答不上来了。它苦苦地思索着，金色的小身躯闪烁着，满身疑惑的光。

　　大概是见好朋友不说话了，小鲸鱼的语气软了些，但态度还是很强硬：“所以，我不要成为龙。我觉得我现在这样就很好。就算非要成为什么，我也要成为比龙还厉害的存在。”

　　“你要成为，凌驾元素生命顶点的存在？”小石珀问。

　　“凌驾？嗯！这个词很好很好，好极了，”小鲸鱼欢喜极了，尾鳍快乐地一摆：“如果真有那样的一天，我一定会把七位龙王都压到肚子下面——哦，我是说，凌驾于他们之上！”

　　“然后，到时候，我要给自己起名字。”小鲸鱼骄傲地总结。

　　小石珀呆呆地。像是被吓到，又像被蛊惑。它感到自己的那颗心又开始躁动了，跟着小鲸鱼的话语一起，通通狂跳。

　　“哦，到时候，我也会给你起名字的。”小鲸鱼补充道，“因为我们是朋友嘛。”

　　“…不要。”小石珀回过神，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既然你要给自己起名，我也要给自己起名。”

　　说着，小石珀豁然开朗：“好，到时候，我们就把彼此的名字作为礼物，送给彼此。这样，我们就是全提瓦特最好的朋友了。”

　　“哦~最好的朋友——！”

　　小鲸鱼高兴极了，它忽地潜水，又猛地腾空。小石珀随着它的动作跃动起来，原本灿金的身躯，忽而反射出明亮的紫色光芒。

　　“快看！是风暴！风暴来了！”小鲸鱼长鸣一声。

　　小石珀努力地立起身子，两只小角戳到鲸鱼的背上，站稳了。二者一同望向海天相接的地方，那里是风暴卷起之处，亦是大生机初现之开端。提瓦特本没有风，没有雨，更没有光，但随着王座之降临，滔天巨浪于此掀起，世界终会出现雨水，火焰，微光，紫电。

　　“这里会变成什么样呢？”小鲸鱼看着远处的风暴，连感叹也变得痴痴然地：“我们…我们以后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无论变成什么样，以后都会一起看到的。”小石珀同样目不转睛，看着那且壮丽且奇谲的风景，语气坚定：“我们以后，都要成为很了不起的存在。”

　　小鲸鱼回过神。它的尾鳍兴奋一拍黑潮，被紫电照亮，连水花都有了闪烁之意：“那当然。你要成为了不起的龙！而我，我要成为比龙还了不起的存在。”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待蜡烛燃去了半根，故事仍没有讲到最后。童话停在了一个沉默的隘口，似乎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但也可能…什么都再没发生。

　　“——”

　　见钟离不再言语，达达利亚撑着脸颊，发出了一个意义不明的长音：“呃——所以呢，这就完了？”

　　钟离也不急，他掀起杯盏，一搅茶叶：“若你还想听，也不是没有后续。”

　　“这种故事讲给安东和托克他们当然合适，但对我来说就有点…”达达利亚伸了个懒腰，片刻，又歪回床上：“不过，讲都讲了，好歹告诉我那只鲸鱼最后怎样了吧。”

　　钟离也不抬头：“就不好奇石珀如何？”

　　达达利亚也笑了，一指对方：“石珀不是正坐在这里喝茶吗？甚至还花着鲸鱼的钱。”

　　“那看来，更不必问鲸鱼如何了。”

　　钟离浅笑，他放下茶杯，重新看向达达利亚：

　　“——因为它们在最后，都实现了梦想。”

　　“呃、”达达利亚愣了一下，皱起眉，“呃？这，真的吗？”

　　“提瓦特从来没有什么亘古不变之物。紫电大可驱尽黑暗，黑潮亦会化作星海…万事万物都会被时间改写，无人可以事无巨细地铭记一切。但，诸神终将迎来黄昏，人类迟早会成为方舟的主宰。我已见证数千年，无外乎，也无所谓，会见证更多的数千年。”

　　见达达利亚听得愣愣，钟离的笑意更深了一些：

　　“所以…后来，小鲸鱼勇敢地选择了自己的道路。它拒绝屈尊于任何神明，最后化作了海中的泡沫，消失在无边的，黑暗的，汹涌的浪潮之中…”

　　“哦…”达达利亚有点遗憾。

　　“后来，天空出现了第一束光，第一缕风，第一滴水…最终，雨水汇作河流，河流汇入海洋…海洋中出现新的生命。那是提瓦特最初的样貌，也是小石珀六千年所见过的，最壮烈，最绚丽的景色。虽然待这一切结束之后，小石珀的身边已不再热闹，它失去了最初的朋友，这也是它第一次迎来离别…”

　　“那…再后来呢？”达达利亚追问。

　　“再后来，神座降临，长夜熹微；天地分离，万物荣滋…”

　　“……”

　　——

　　“那，就要在这里分别了吗？”

　　小石珀站在岸边，看着在海中的小魔鲸。

　　此刻，距离天地异变，还有不长不短的时间。第二王座即将降临，没有生命可以预见提瓦特的未来。无论阳光，微风，火焰还是雨露……那是一个色彩斑斓的世界，可对现状来说，也是万劫不复的开端。

　　一切生命都要选择自己的道路。是跟随龙王反抗天外的来客，还是顺从神座，接受来自异端的祝福或制裁？那些优柔寡断，没有果断做出选择的生命，大概都会被黑潮吞噬，失去生存的权力吧……

　　好在，它们都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不是分别，是为了更好地再见。”小魔鲸煞有介事地说着，拍了拍尾鳍：“…我刚才是不是说了很帅的话？”

　　小石珀不再言语。毕竟，这是它第一次面对好友的离去，难免有些措手不及。尽管，在未来的时光里，它还将面对各种各样的相遇，别离，在反反复复的得到和失去中，将自己的磐石之心磨砺得坚韧无比。

　　但，那也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你还是老样子，决定成为龙吗？”小鲸鱼问。

　　“不…在和你一起游历的这些时光中，我发现自己并不是七龙王那样的纯元素生物。我好像，好像，是从很远的天空来到了这里…”小石珀坦言，又有些迷糊地晃了晃，微光闪闪：“其实我也不清楚。也许很久之后，等再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那，你是决定要帮助神座了？”小鲸鱼问。

　　“既然我是同祂一起来自天上，那么，这或许就是我的使命…”小石珀说，“但是我会记住七龙王存在过的事实。就算无法确切记得，我也要变成龙的模样，作以见证…”

　　“那你可要变得瘦一点，威风一点，优雅一点…最好还能在天上飞，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去看看天空上都有什么…”小鲸鱼眯起眼睛，似乎还挺向往:“不过你也不能变得太夸张，不然到时候，我就认不出你来了。”

　　“你会认出来的。不是约好了吗？到时候，我们要交换彼此的名字。”小石珀急切地，又反问道，“那你准备变成什么？”

　　“我啊，等一切尘埃落定再说吧。”小鲸鱼倒是满不在乎，“我要好好地选，到底什么物种才能凌驾于龙王，甚至凌驾于神座…？等那东西出现了，我再变。”

　　“那…还真是很疯狂的想法啊。”小石珀轻轻地，“既不追随七王，也不追随天空，你……”

　　“我永远都只追随我自己。”小鲸鱼说着，自觉帅气地一拍水面，“那，我走啦！”

　　小鲸鱼说罢，便掀起尾鳍，沉入海面。再次浮现的时候，已经游去数里，显然是心意已决的样子。样子还是那么潇洒。落拓。

　　“我…我会记得你！我会很想你！”小石珀立起棱角，嘎达嘎达地沿着海岸线蹦跳。它冲着游向远处的小鲸鱼喊，也不知对方能否听见：“…等你做出选择，等你变成了…变成了自己想要成为的生命，你要来见我！我们一言为定…”

　　小鲸鱼遥遥地，遥遥地喷出一串水花。小石珀知道那是回应。一言为定…但很快，那朵浪花同许诺一起，被淹没在黑潮之中。

　　是了。那便是既不追随神明，亦不追随天空的生命，最初的，最初的原型。

　　——尔后，神座降临，长夜熹微；天地分离，万物荣滋。

　　——最后，人类诞生。

　　——

　　茶盏收起，烛台堆泪。洞天之中，琉璃百合已于午夜绽放，缥缈清幽。有汗滴渗于二人交叠的掌心，却比露珠更丰饶，比爱欲还纯粹。

　　久久久久，达达利亚总算回过神来，满足地舒一口气。

　　他抬起身，唇珠一啄钟离的喉结，像是催促：“嗯…再来一次？”

　　“…贪心不足。”钟离一抹达达利亚的额头，轻轻回吻：“明日不想早起比试了？仔细身体。”

　　“那个是那个，这个是这个。”达达利亚反驳，圈住钟离的脖颈：“怎么，你累了？”

　　“不，只是刚刚感怀往事，难免…”

　　接下来的话被达达利亚用嘴巴堵了回去。

　　洞天之中的月色比提瓦特的星空更加温柔。像是为了遮羞，又忍不住要张扬，琉璃百合的叶片在此刻相互摩擦起来，沙沙的声响，比恋人唇舌间的絮语还要迷人。

　　久久久久，以吻封缄。

　　“所以…我这不是来找你了？”

　　达达利亚松开嘴巴，笑眯眯地抱住钟离。

　　“明年的今天，也一起过吧。”

　　沉默片刻，钟离也抬起双臂，珍惜地珍惜地，回抱住了达达利亚。

　　“一言为定。”

　　“当然，一言为定！”

　　——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冥昭瞢闇，谁能极之？

　　冯翼惟象，何以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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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