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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云来海不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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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先生见到了一只人鱼。
人鱼,鲛人,存于话本,演绎,童话…唯独不存于现实。千年之前,人传鲛人为漩涡之魔神的后裔,其目若乌檀,发若青荇,肤若白璧,腰间更是连接巨大的鱼尾,每当鳞片闪动于日照之下,光彩夺目,是凡人肉眼无法捕捉的炫美偏光…
但,那些都是传说。连奥赛尔自身都早已被帝君镇压数千年,其子孙之谈,更是无稽。
且显然,它也不是奥赛尔的后裔。传说中的鲛人不会有着深蓝色的眼睛…更不会有橘色的短发,甚至还有即使在水里也不会被压弯的呆毛。它的肤色不比至冬人更白,却也不比璃月人更黄。它看起来就像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可他的身后又有着巨大而美丽的鱼尾……浅蓝色的,如欧泊一般,夕阳之下火彩艳艳,代替了双腿的鱼尾。
钟离见到它的时候,它正坐在云来海岸边的礁石上大叫。说是礁石,也不准确,那里是孤云阁,是帝君曾投下的岩枪,不过千百年来,潮来汐往,锐利的岩枪也被海水蚀成了如今的模样。
它坐在小小的礁石上,一个人(鱼)对着大海,叫来叫去。钟离听了半天才咂摸出一点节奏,原来它在唱歌。尽管那歌声可真是不怎么样。不过也好,骗骗花和丘丘人都被它吓跑了。可能这也是它的自保手段。
钟离走得近了一些。那人鱼回过头,也不惊慌闪避,烟视媚行的样子。夕阳为它的侧脸描出金灿灿,毛茸茸的轮廓,像带着绒毛的桃子。它睁大一双眼睛看着自己,那虹膜,如同从海中掬出的蓝,却比海更深邃。它的视线平静,好奇,但又没那么好奇。
“…”
钟离走到岸边,看着坐在礁岩上的人鱼。潮水在涨,他穿着浅口鞋,不得不停下脚步。其实自己再近几步也可以的。但所谓近乡情怯…或许不过如此。
人鱼不再歌唱(乱叫),而是安安静静地看着钟离。它的眼神带着不属于人类的天真,但又全无兽类的警觉。它的头发很短,短短的,翘翘的,钟离知道海中的生命大多珍惜长发,一头秀发长及脚踝,每每游动,飘然若艾……但它没有。
它来自深海,但显然,它的灵魂不属于那里。
“你…”
“…?”
钟离开口了,人鱼立刻变得紧张起来。它稍微往后缩了缩,一副想要跳入海中的模样,但又没有立刻行动。很显然,它徒有一张称得上清秀俊俏的模样,却听不懂人类的话语。钟离在想如何表达自己没有恶意。于是他又往后退了几步,和人鱼拉开更多的距离。
“你不记得我了。”
“…”人鱼皱起眉。
“我亦不曾想还能与你这样相见…”
“…”人鱼歪起头。
“你还好吗,达达利亚?”
“!”人鱼这回听懂了,它点点头,指了指自己,又惊又喜地:“嗯嗯,达达利亚!”
终于能够沟通,钟离松了一口气,他也学着人鱼的样子,指向自己:“钟离。”
“…”人鱼思索片刻,指了指自己:“达达利亚。”
钟离点点头,见达达利亚又指向自己:“钟离。”
昔日的神明终于笑了。
但是,那笑容却也只是浅浅的,并无太多惊喜,也没有很多欣慰…钟离开口了:“…重识故人,…何其有幸。”
达达利亚听不懂,但它本能感到好奇,似乎想要知道更多——但这片海在呼唤他。夜深了,深海在呼唤被囚禁于黑暗之中的灵魂。达达利亚听到了,钟离也听到了。
它不再属于陆地。冬的子民,因忤逆神意,被永生剥夺了立足于大地的资格。
千年之前,天空降下烈火,燃尽了冰的国度。如今,极北的寒潮再也不会席卷六国,银白的雾凇也早已失去本来的颜色。自高空而将的银钉,早已将罪人的神骸钉在至冬宫的王座之上,提瓦特如今只剩六国,那里和坎瑞亚一样,除了死亡和深海,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要回去了吗?”钟离问道。
达达利亚似乎很为难。的确是要回去了,海底的声音在呼唤它。它知道自己不能踏足岸上,炎热的阳光会灼烧它的皮肤,灵巧的鱼尾也不能在砂砾上遨游。它是偷偷跑出来玩的,怕被别人抓住,特意一口气游出很远,可终究还是要回去的。
“替我向…你们的神明问好。”钟离颔首。
“钟离!”达达利亚终于下了决心,挥挥手“钟离!钟离…达达利亚!钟离?钟离…”
“好,明天见。”钟离了然。
达达利亚立刻知道人类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它开心地眯起眼睛,鱼尾甩动,连睫毛都被海水打湿。眼尾的那根尤其长,翘起来,跟着主人一起快乐不已的样子。青年人鱼很快便游进海中,头也不回,留钟离一人凝望着夕阳之下的云来之海。
钟离没有离去。
只片刻,达达利亚又游了回来。他噗地一声从海面钻出来,嘴里叼着…叼着一只星螺。那小东西的螺肉已经没了,只剩下薄薄圆圆的硬壳。
“!约…约了!”达达利亚含混不清地说着。
钟离走向前去,不顾海潮上漫,俯身将那星螺从达达利亚嘴中取下:“嗯,约好了,明天见。”
达达利亚很开心这个人类能懂得他的意思,就好像他们曾经认识,并走过无尽漫长的岁月,以至于不必过多的言语便可心意相通。或许在久远的久远的过去,他们真的曾经分享过彼此的生命。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蹭了蹭钟离的手背,然后轻轻一啄。钟离由此看到了达达利亚的耳朵。尖尖的,细长的,如今那双耳朵可以听到更多的声音,可那不是人类的耳朵。它也不再是他了。
你们真的拥有同样的灵魂吗?
即使拥有同样的灵魂,你也不能再被称为他了吧?
“或许我不该答应你。”钟离说着。但达达利亚已经快乐地游远了——这次它没再回来。
小小的星螺握在钟离的手心。他学着记忆里青年的模样,将那只星螺对准夕阳,眯起眼睛。徒有样子,却没了心境。
很快,从璃月港划来的小船急急忙忙地靠了岸,船上的仪倌一抹额头,风风火火的跳到岸上:“客卿,原来你在这里!”
“事关堂主?”
“没错,咱们堂主又在送葬仪式上紧张到晕过去了…”那仪倌说着,连自己也感到为难地搓搓手:“堂主都是咱们往生堂一百代传人了,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阴阳生死,本为大事。如今,这些都负于少年堂主身上,即使堂主早熟,也终究是过于沉重了。我这就同你回去。”钟离说着,同仪倌踏上小船,临行前看向那处礁石,早已空空如也:
“…或许也是因为,‘那个世界”正在变得热闹起来…有很多灵魂要回到这个世界上了。”
“妈吔!”仪倌撑着船桨的手一抖,吓得都破了音:“客卿,这话可不能乱说呀!”
“哈哈,戏言谵语,听之忘之。”钟离摇摇头,收回视线,转而看向手中的星螺。
“客卿是特意跑来孤云阁捡这个?”仪倌见到了那枚星螺,立刻转移话题,“早就听说咱们客卿一有空就跑来这孤云阁,说找东西又不像,说看海又没必要跑这么远…看您向来闷闷不乐,但今儿似乎心情不错,原来是为了找这个?”
半晌。
“嗯,是为了这个。”
终于,钟离说。
“我终于,找到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