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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多管闲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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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朔的意念传来,印证了她的猜想:“我还是停手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审视着那段遥远的记忆,最终缓缓道:“毁灭一件死物容易,但面对一个会呼唤‘母亲’的存在,哪怕明知其本质……那一剑,终究是斩不下去。”
鱼九有些动容。就算是祸胎,她也在本能地、用尽最后一丝狡黠与生存欲望,在至高无上的神祇面前,乞求能够侥幸活下去……哪怕是机械地模仿着最触动心弦的词语,纵使她或许根本不明白“母亲”二字所承载的真正含义与重量。
“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度朔的意念中透出当时的困惑与凝重,“祸胎本该是纯粹混乱与毁灭的聚合,可她居然展现出了……近乎学习、模仿的能力,甚至试图利用这种认知来求生。”
“我当时,确实有一瞬以为,这邪物竟真的在杀戮与吞噬的本能之外,孕育出了情感的可能。”
“没想到,”度朔的意念骤然转冷,带着一种洞穿本质的锐利,“那不过是更精妙的伪装罢了。”
“见我犹豫之时,它可能以为婴孩的形态不足以彻底动摇我,竟然又急速变化为颤巍巍哀求的老人、惊恐无助的女人、哀鸣的猫狗、甚至是瑟瑟发抖的虫鸟……它将所能感知到的一切‘脆弱’与‘可怜’的形象轮番上演,只为寻得一线生机。”
鱼九听得心惊:“那……最后如何了?”
度朔沉默片刻,意念中泛起一丝极淡的波澜:“最后,她变成了一个女人的皮囊。”
“穿着青绿色的衣服,瘦弱且神情哀戚。她不再看我,也不再发出任何求饶的声音,只是抱着自己的双臂,居然开始流泪。”
鱼九恍然:“那是……青梢现在的模样?她真的有了自我?还真是不可思议。”
度朔却否定了她的猜测:“不,那只是一具借来的皮囊。起初,我也以为她竟然有意识为自己化出人形。但后来朱索查明,这副皮囊的原主,是当年炼蛊造就这个祸胎的女人,一个早已死去的邪术士。”
鱼九瞬间明悟,意识深处泛起一丝寒意与怜悯:“她是在模仿她的炼造者?她所谓的……‘母亲’?”
“她,用她‘母亲’的样貌留存于世。”想到青梢那清冷孤僻的外表下,竟藏着如此扭曲的起源,鱼九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各种心情难以言喻。
度朔的意念传来,带着一种审慎的评估:“这着实超出了常理,是个极其罕见的特例。所以我最终未下杀手,而是将她带回了九幽,交由冥主圣裁。”
“冥主洞察其本源与特殊性后,亦未将其简单毁灭。”他继续道,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然,“后来便将她交给了石守,由她引导教化,直至成为如今的青梢。”
鱼九听得心绪翻涌,一时无言。
她无法想象,青梢是如何一步步挣脱那与生俱来的混乱与杀戮本能,最终成为如今这个能以蛊入医的术者。这其中的曲折艰难,恐怕远超外人所能揣度。
正当她思绪万千之际,肩头的度朔光蝶忽然微微一顿。
“嘘——”
鱼九立刻屏息凝神,连脚步都放得极轻。四周只剩下怨念流动的细微嘶响。
她顺着度朔意念指引的方向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几根交错巨骨的阴影深处,有一抹极淡的、与周遭污浊骸骨格格不入的柔和光晕,正在极其微弱地闪烁。
是母蛊蝶!朱索就在那里!
前方骸骨堆积,已是一处死路。度朔的意念传来:“我去堵住来路,防止她逃脱。你去将她擒住。”
鱼九欣然应允,屏息凝神,朝着那点微光扑去。然而朱索所化的蛊蝶对这片骸骨地形极为熟悉,灵巧地在嶙峋骨隙间穿梭,将鱼九引得团团转,不时扇动蝶翼,卷起夹杂着骨屑与怨念的邪风,迷乱她的视线。
而且,她为何明知是死路,还把自己引向此处?
鱼九刚意识到这点,心下便是一沉!为时已晚!
朱索扇出的每一股风,都精准冲击几处关键的支撑点!只听一阵碎裂声,上方的骸骨轰然垮塌!鱼九惊呼一声,被倾泻而下的碎骨残骸瞬间淹没。
危急关头,她不顾一切地伸出双手,朝着那点微光扣去!掌心传来真实的触感与挣扎的悸动,千钧一发之际,她将朱索的母蛊蝶牢牢捂在了手中!
这险象环生又误打误撞的一幕,让守在洞口的度朔看得意念波动,传来一声听不出是赞许还是无奈的轻叹:“……以后遇到危险,先顾自己。还好这里是灵智空间,砸不死你。”
鱼九被压得动弹不得,还要听度朔在一旁说着风凉话,没好气地喊道:“还不过来帮忙!这些骨头硌死我了!”
这时,度朔所化的光蝶银芒一闪,摇身一变,化出了人形。
在这意识空间里,他自然而然地显现为鱼九最为熟悉的、那个成年男子的模样。他利索地蹲下身,开始搬开压在鱼九身上的骸骨。
原来……他本就可以轻松化形!只是一路上,竟一直以蝴蝶形态陪伴自己、甚至待在自己肩头……鱼九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心中一时五味杂陈,说不清是气恼还是别的什么。
等最后一根沉重的兽骨被挪开,鱼九因为双手必须紧紧扣着蛊蝶,无法用力,只得由度朔搀扶着站起。她看着从指缝间透出的、属于母蛊蝶的微光,有些犯难。
“总不能一直这么用手扣着吧?”
度朔闻言轻笑:“你不是已命境开悟,学会造物化形了?何不用灵力凝个结实的小笼子,以防她再逃。”
这提议不错。鱼九凝神静气,回忆着之前凝聚衣物的感觉,小心翼翼地将灵力引导至掌心。片刻后,一个由柔和光芒编织而成、结构精巧的小笼子便替代了她的双手,将那只母蛊蝶稳妥地困在了其中。
灵笼既成,朱索似乎也意识到挣扎无用,蝶翼收敛,安静了下来。
“多管闲事。”
带着疲惫与不解的声音从笼中传出,这是她第一次开口。
为了将她救回,自己和度朔在这妖骸炼狱中穿梭折腾,历经艰险,堪比西天取经。此刻却换来这样一句冷冰冰的斥责,鱼九难免感到一阵委屈与恼火。
她忍住想要反驳的冲动,好声好气地问朱索:"你宁愿被困在这里当一只虫子,也不愿回到有血有肉的现实?这究竟是为什么?"
笼中的母蛊蝶只是微微颤动了一下翅膀,并无回应。
鱼九耐着性子又追问了几次,朱索起初只是沉默以对,后来被问得烦了,意念便开始混乱地闪烁,传递出一些含糊其辞的碎片,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就连由万千妖骸拼凑、本能趋向毁灭的祸胎,都曾在绝境中演化出求生的狡黠,挣扎着想要活下去。作为多次濒临死境、却始终从阎王手中夺回一线生机的逆天改命之人,鱼九实在不能理解,为何有人会主动放弃触手可及的、活生生的希望。
一时间,气氛有些僵持。
忽然,静立一旁的度朔像是想起了什么关键,适时插话:“朱索,你是不是有个相依为命的哥哥?”
他的回忆逐渐清晰,想起一些细枝末节。
三百年前,处理祸胎一事,从追踪线索到最终决战,前后历时数月。那时应是秋冬之交,似乎总有个沉默寡言的男子,不时来给朱索送些御寒的衣物和吃食。但当时,他一心只想尽快了结差事,对此并未过多留意。
度朔顺势引导,试图重新点燃她与现实的联结:“你哥哥待你极好。你难道不想回去,与他团聚?”
没想到,此言一出,灵笼中的母蛊蝶骤然停止了所有微小的动作,陷入了巨大的、死寂般的沉默,连周身的光芒都仿佛凝固了。
鱼九察觉到这异常的反应,心中掠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她放轻声音,试探着问:“你哥哥他……现在怎么样了?”
灵笼中的母蛊蝶沉寂了半晌,才传来一道极其微弱、近乎破碎的意念:“我哥哥……失踪了。”
失踪?此话一出,让鱼九和度朔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幽都近期冥官接连失踪的悬案,瞬间浮现在他们心头。
度朔眉宇间惯有的散漫顷刻褪去,神色一肃,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种审讯般的锐利:“你哥哥在何处任职?具体何时失踪?失踪前可有何异状?”他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鱼九见他语气陡然转厉,近乎逼问,怕刺激到本就不稳的朱索,连忙悄悄拉了一下他的衣袖。
她转而用更为缓和的语气接过话头,轻声问道:“别急,慢慢说。你哥哥……是怎么不见的?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或者,你最后见到他时,他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提到哥哥,显然触动了朱索内心最深的痛处。
灵笼中的光蝶剧烈颤抖起来,传来的意念断断续续,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
"他……在机枢阁当值……"
"那天……那天我们刚为些琐事吵过架……"
"他本可轮休的……定是负气才主动去加班……结果好几天未归……"
"都怪我……若我没同他争执……"
"我再也没……等到他回来……"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化作细微的啜泣。
虽然朱索情绪激动,但在度朔听来,这些充满自责的叙述并未提供太多有用的线索。但被鱼九方才暗中提醒,他将询问的语气放缓些许。
“所以,”他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和,“他具体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担心朱索又陷入悲伤的回忆,他稍作停顿,又补充道:“近期九幽不止你哥哥一位冥官失踪……你放心,此事幽都卫已经全权接手调查,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灵笼中的光蝶微微颤动,传来的意念带着压抑后的疲惫,似乎比刚才稳定了些许。
“我哥……是一个半月前失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