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7、非正非反 ...
-
一个半月?这可比判老出事的时间早多了。
仔细算来,差不多是自己在人间初遇鱼九的时候……分心想到这里,他不由得下意识看了眼身侧的鱼九。
鱼九被他这没头没尾的一眼看得有些茫然,不明白他此刻眼神里的深沉在思索什么,她不解地眨了眨眼,回给他一个困惑的表情。
“怎么了?”
度朔很快收回视线,将那一闪而过的联想暂压心底:“没怎么。”
他目光重新落回笼中颤抖的蛊蝶,略作停顿后,他问出一个尖锐的问题:“你哥失踪一个半月,你还有闲心参加擂赛?”
被度朔这么一问,鱼九也有些回过味来。
仔细回想擂赛过程中,朱索的举动言语都显得格外昂扬激进,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求胜欲,全然不似心有牵挂、担忧兄长下落之人该有的状态……这确实极不合常理。
而朱索显然被这个问题刺中要害,她意念强作镇定,却掩饰不了一丝慌乱:“我参加擂赛,是为了在实战中精进修为……只有变得更强,才有更大把握找到哥哥。”
度朔冷静反问,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幽都卫已全面介入调查,你不仅没有及时联系幽都卫,还想擅自行动,打草惊蛇的可能性更大。你身为冥官,当知轻重缓急,更应恪守律令,岂可因私废公?”
见度朔言辞犀利,朱索再次辩解,意念带着几分焦躁的委屈:“我……我承认有私心!整日枯等消息,胡思乱想更令人发狂!擂赛至少能让我暂时散心,不然整日胡思乱想更难受!”
度朔不为所动:“散心?擂台上招招狠辣,可不像散心的样子。”
鱼九看着朱索愈发凌乱的意念波动,忽然轻声插话,问了一个更直接的问题。
“你拼命地想赢……难道擂赛的胜负本身,就与你哥哥有关?”
这个问题让朱索骤然沉默。灵笼中的光芒急速闪烁,仿佛在进行激烈的内心挣扎。
良久,鱼九似乎感到,朱索蝶身微扬,母蛊蝶以一种近乎嘲弄的姿态“望”向自己。
“他说……只要我能借擂赛规则,在擂台上全力杀你……”朱索的意念带着颤抖的尾音,仿佛每个字都沾染着不情愿的苦涩,“他就会告诉我哥哥的下落。”
“杀我?”
鱼九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窜起。她原本只以为朱索这姑娘是武痴心性,才在擂台上那般咄咄逼人,却不想背后竟藏着如此算计。
只不过,她好不容易摆脱司幽寄身带来的死局,刚获得新生,就有人处心积虑通过借刀杀人来取自己性命?可自己一路走来,何曾树过什么仇敌?幕后之人究竟是谁,又为何非要置她于死地?
她强压下心头惊悸,紧盯灵笼追问道。
“他是谁?”
“他是谁?”
几乎同时,度朔冷冽的声音响起,虽未提高声调,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
鱼九不由侧目看去,只见身侧的神祇眸色沉静如寒潭,可周身散发的压迫感却让她心惊。他对自己安危的在意,竟远比表面看起来要多得多。
被同时逼问,朱索反而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意念彻底溃散似的。她不再回答关于幕后黑手的任何问题,只是混乱地嗫嚅着:“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是谁……他藏头露尾……”
她的意念转向更深的绝望:“哥哥……哥哥肯定已经不在了……什么交易,都是骗我的……我竟然还妄想……我竟然起了歹心真去杀人……本以为你不过一个凡人,没想到……”
“为什么非要救我……让我留在这里……和哥哥一样消失不好吗……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见她情绪彻底崩溃,陷入自厌自弃的漩涡,鱼九和度朔再也问不出更多线索。
鱼九感到自己勉力维持的灵体在此地怨念的持续侵蚀下渐渐变得滞重模糊,她看向度朔,提议道:“先带她出去吧,离开这里,出蛊再说。这地方不宜久留。”
度朔扫过鱼九略显黯淡的灵体光影,眉头微蹙,终是点头:“走。”
然而,度朔却并未转身向来路走去,反而向着方才骸骨坍塌、看似已是绝路的尸山内部迈步。
鱼九一愣,眼中露出不解。
度朔头也未回,只是淡然道:“原路折返,穿越那片祸胎蛊壳,对你的灵体消耗太大。”
话音未落,他抬手虚握,一柄由精纯灵气凝聚而成、光华流转的“封冥剑”已赫然在握!
鱼九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然挥剑向前方堆积如山的妖骸看似随意地一斩!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剑光过处,前方的空间如同幕布般被悄然划开一道裂口,露出了其后隐藏的景象。
那并非来时的混沌,而是一片更加幽暗、更加凝滞的空间,其中仿佛有某种核心在缓慢搏动,散发出一种甜腻中裹挟着腐朽、既陌生却又带着一丝熟悉的气息。
鱼九仔细辨别,心头猛地一凛。这初闻甜腻、细辨却绵软无力,会让人昏昏欲睡的气味,正是青梢身上时常隐约散发出的、被她误以为是秘药的味道!
而这片狭小空间之中,竟密密麻麻贴满了朱砂绘制的黄符,符纸无风自动,发出细微的窸窣声,仿佛在极力镇压着中心那团搏动的不祥之物。
“这……”鱼九愕然。原来,他们方才所在的骸骨石山,仍只是胎心的外围屏障。这裂口之后,才是被重重封印的、真正的胎心之核!
度朔收剑而立,侧首对鱼九道:“这是石守亲手布下的三清镇源符,用来隔绝和净化此地核心散逸出的邪祟之气。你取一张贴身放着,以防被这核心的残余怨念侵扰心神。”
鱼九依言点头:“好。”
她想了想,担心朱索所化的蛊蝶也受这气息影响,又伸手小心翼翼地揭下另一张符纸,轻轻贴在了困住母蛊蝶的灵笼之上。
为自己取下的那张,鱼九仔细地贴在了胸口位置。
果然,一股清凉温和的气息瞬间透过符纸渗入,原本因身处核心而隐隐产生的眩晕沉闷之感顿时消散,心神也为之一清。
在这被重重符咒镇压的核心空间,如何出去成了问题。鱼九只能看着度朔操作。
只见他并未迟疑,指尖凝聚起一点极其精纯的银芒,看似随意地凌空一点,那点银芒便如涟漪般荡开,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四周的符咒阵法之中。
所有朱砂符皆如同被清风拂过,微微颤动,符纸上的光华流转加速,却并未被激发攻击,反而像是确认了某种许可。像是一种特定的“叩门”信号。
片刻寂静后,空间中央那团缓慢搏动的、最为浓郁的黑暗开始扭曲、收缩,竟然最终凝成一个洁白无瑕的婴儿形体,悬浮在半空。
鱼九只觉得呼吸一窒,震撼之感无以复加。度朔先前描述的往事,此刻以一种极具冲击力的方式化为了具象的实体,呈现在她眼前。
那婴儿周身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唯独额心贴着一张灵力远超周围黄符、闪烁着深邃光芒的朱砂符箓,如同一个永恒的烙印,昭示着其内里镇压着的、截然不同的本质。
婴儿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露出的却并非婴孩的懵懂,而是一种与外表截然不符的、属于青梢的清明与冷寂。
她的目光扫过度朔和鱼九,看到鱼九竟以人形现身时,略微停顿了一下,最终落在困着母蛊蝶的灵笼上。
随后,一个清晰的女声,直接从鱼九和度朔的心底响起,空灵而平静。
“比预想的慢了些。”
虽然理智上明白这婴儿形态多半是青梢意识在此地的化身,但亲眼目睹一个婴儿用成熟女性的声音说话,这极具冲击力的一幕,还是让鱼九心头一跳。这比面对万千妖骸更让她感到一种诡异的悚然。
祸胎核心之中,时序混乱,度朔有过往经验,沉声问道:“外界过了多久?”
婴儿答:“十二个时辰。”
这时间确实比预期要长,他不再多言,直截了当:“引我们出去。”
那婴儿形态的青梢不再多言,抬起手指对着他们虚空一点。
鱼九只觉得周身一轻,刚刚凝聚不久的人形瞬间消散,意识再度被牵引着化作光蝶形态,手中的灵笼也随之消失。
但朱索所化的母蛊蝶并未逃脱,依旧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着,与她和度朔被不容抗拒的光芒包裹。
三只光蝶瞬间从这片被符咒镇压的核心空间消失。
下一刻,重回红枫别院。
鱼九是从自己那间厢房榻上醒来的。意识回归肉身的沉重感让她恍惚了一瞬,随即察觉到不对。
榻上并非只有她一人。
度朔竟也被并排安置在了这张不算宽敞的床榻上。不过,好在回到现实世界,他依旧是那副孩童体态,蜷缩在旁侧,倒不显得过于拥挤。
这份认知让鱼九因同榻而眠升起的一丝尴尬刚缓和了些,却正对上度朔同时睁开的眼睛。
那双孩童般清澈的眸子里迅速闪过一丝了然,他显然察觉到了鱼九细微的不自在,立刻动作利落地翻身下床,稳稳站在了地上,仿佛刚才只是短暂歇脚。
他理了理衣袖,看向做出此等安排的“罪魁祸首”。
只见石守正安然坐在桌边的圈椅里,枯瘦的手指正摩挲着那三枚温润的古朴石钱。先前为鱼九卜的卦象被意外打断,始终让她有些在意。
在度朔和鱼九入蛊后,她回到这间厢房时,目光落在桌上那未竟的残卦上。三枚石钱诡异地维持着将停未停的旋转姿态,最终竟以一种罕见的姿态定格在桌面上。
它们并非静止平放,而是首尾斜倚,错落相连,勾勒出一道锐利的“之”字形轨迹,每一枚都侧立着,将倾未倾,边缘危悬,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瞬间凝固在此刻。
那是阴阳逆乱、星轨交错的格局,虽说卦象未成便不能作准,但这般僵持不下的格局,已然昭示着这对人神之间的因果牵绊,非正非反、前途未卜。
见他们相继醒来,她慢悠悠地将石钱拢进袖中,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
"一天一夜了。"她抬眼看向度朔,语气平淡地解释了一句,"总不能让你们的身子僵站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