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亡夫杀古今》东问

1、第 1 章

　　“啊！”

　　圣旨那一抹耀眼的黄被一箭穿透，同时溅上了来使的鲜血，染上了震人心魄的红，未曾预料到的变动如同陨石射入汪洋，惊起千层浪。

　　无数随行侍卫瞬间将剑指向那树下懒洋洋地躺落在贵妃榻上的抱镜女子。

　　为首的侍卫长斥责道；
　　“无论如何，不斩来使，郡主胆大包天，肆意妄为，罪极当诛！”

　　她轻声一笑，赏赐般抬起双眸，却只是望向镜中，哄道：
　　“你可太冲动了……”

　　虽是责骂，但语气中都是纵容与笑意，她只注意怀中的镜子，视他人如无物，更可见阁老千金的嚣张跋扈，目中无人。

　　“怎么会呢。”

　　镜中温润之声响起，似是无辜无害，任谁都不会觉得拥有如此清雅端芳如同漱石枕流的嗓音的人会做出如此血腥之事。

　　侍卫长看着那位太监的尸体，心中有大仇得报之感。

　　可公事公办，他还是要奉圣旨之意将这位全京城赫赫有名的阁老千金，同时是镇国公之女颜沐兰送入宫中，这镇国公是武封，阁老为文封，大梁无人不知颜文良。

　　圣上将会封她为四妃之首的静妃，封号：“镜”。

　　对于普通凡间女子来说，这或许是“无上殊荣”。

　　但她不同。

　　传说，她降生之时，天地祥瑞，七彩斑斓的祥云皆团聚在府邸之上，随着她的啼哭，云中更是光绽金风，钦天监依推背之术，预言道：
　　“大梁三代后，女主颜帝当立，然天机不可算尽，倘若入宫为妃则帝气克妻，命数零落也，倘若归隐山林，则可救王朝倾覆也。”

　　听此预言，先皇本应斩立决此婴，然此婴天生携镜出世，钟灵毓秀。

　　且先帝一眼望去，竟从镜中望见他早亡的皇后正缓缓抬眸望向他，温柔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而此时婴孩好奇地看着他，睁着圆润润水汪汪的大眼睛向他咧嘴灿烂一笑，瞬间抚平了他的杀意。

　　他也在镜中看到了他的苍苍白发，不禁回想，他和先皇后是少年心动的结发夫妻，是祸福与共的战友，是无话不谈的亲人。
　　是夜，先帝恸哭，立镇国公之女颜沐兰为太平郡主，享千石万禄。

　　但为更重要的是，其父颜立良乃三朝旧臣。

　　不仅为始梁帝皇袍加身，亦是辅佐先皇，恩重义切之帝师，更是在当朝兢兢业业地处理这昏庸残暴之帝一大堆烂摊子，可谓是力挽狂澜，为国为民，为天地立心的大好清臣，哪位百姓不知镇国公的名号，哪位百姓不晓镇国公的功绩。

　　所以在整个世界的纵容之下，完美的出身早已把她钉在了泼天富贵的千金高台之上，养出了在外人眼中骄纵无比，不知人间疾苦，满身富贵闲懒散，遇事一问三不知的性子。

　　当然，先帝以防万一，还是留下了一封圣旨，大意为当其成年之时，便入宫为妃。

　　只是天意难料，先帝驾鹤西去三日之后，本应登基的皇太子因不明原因暴毙而亡，只好顺位至年幼的四王爷荣登大宝，镇国公当摄政王进行辅佐，怎知四王爷登位几年后，性格一改先前不争世事，谦逊孝道，不仅纵情歌舞，热爱炼丹，还喜欢建造奇观，压榨百姓，昏庸残暴至极，朝中人人怨声载道，党同伐异，唯镇国公以一人之力担起大梁朝两京一十六省。

　　是故，有此父亲，自然，纵横跋扈。

　　“侍卫长，你可曾记得你青梅入宫探望，抓住片刻间隙为你送食擦汗，却恰好被当今圣上一见钟情。”

　　她顺着风翻了个身，发丝慵懒地绕在指间，丹指轻点那个死人的方向，语气中说不清是嘲笑还是怜惜。

　　“然后啊……就被这位地下的死人千方百计地送进宫中只为讨得圣上欢心，最后被圣上纳入宫中，折磨至死……”

　　倏地一阵大风掠过，她也顺此风猛地抬头，眼神锐利，与他对视，字字泣血，铿锵有力，像是那把镜中射出的箭也被强风所推，尖锐地射入侍卫长的心脏：“如今，你也要成为那助纣为虐之人了！”

　　侍卫长被她的气势所惊，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下一秒，他的身后传来爽朗的笑声，却让他再次寒毛竖起，恐慌非常。

　　“御林军聚集于此是来为我女儿明日的成年礼表演剑舞吗？”

　　他轻笑着叹了一声。

　　“老夫还是老了，没有精力注意到礼部的好礼了。”

　　如此无害的调侃，却让侍卫长马上单膝下跪，颤颤巍巍地将圣旨奉于镇国公。

　　镇国公笑眯眯地看了几眼后，笑容逐渐消失，突然之间暴怒道：
　　“是谁胆大包天，竟敢伪造圣旨！此圣旨先帝与当今圣上皆从未见过，太平郡主乃是当今圣上的姐姐，入宫为妃，岂不是枉顾人伦，实在儿戏！”

　　颜沐兰感叹道不愧是名镇朝野的父亲，这指鹿为马的本事，简直修炼到炉火纯青，还说清官呢，果然清官要比贪官更贪，要比贪官更狠。

　　镇国公将这份圣旨扔回侍卫长的怀中，转头一啍，道：
　　“今日退朝之时，圣上说他十分关心太平郡主，若我回去时，太平郡主未陷入睡眠，则让我回禀圣上太平长安，若陷入了睡眠，则是太平二字，我自知你这份圣旨从何而来，我也不怪你，回去的时候，与圣上说，今夜太平长安。”

　　侍卫则马上握紧了圣旨，颤抖地回应道：
　　“是！”

　　一行人收拾尸体，马蹄扬沙，回宫禀报。

　　很久之后，颜沐兰回想此刻，多么希望这只是一次简单的下朝，他们像寻常父女一样同父亲撒娇，被亲人溺爱，平平常常，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风雪无法侵蚀这份记忆，但一人，总归拦不住天命。

　　此时镇国公愠怒的神情在转头看向树下自家女儿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的那刹那转变，又变回了慈爱的老父亲，笑容中都是温柔，语重心长的说道：
　　“沐沐啊，毁坏圣旨，可是死罪。”

　　颜沐兰狡黠地眨眨眼，明媚地笑道：
　　“父亲，抗旨不遵，亦是死罪，那……我的成年礼物是什么？”

　　很明显，两人都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态度相当不严谨，也反映了镇国公如今权势滔天，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加可怖，但更重要的是，如今的王权，已经像周鼎般，天下诸侯皆可争之了。

　　镇国公揉揉颜沐兰的头，笑道：
　　“明天你就知道了，困了就去睡吧，懒洋洋的，明天可要早点起来梳妆打扮，迎接前来拜访的客人们了。”

　　可颜沐兰只是慢慢地将头埋在了镇国公的官袍之中，轻声道：

　　“可大梁朝，还有几个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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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觥筹交错，举杯交盏，好一副极乐之宴，配上远处红光燃燃的焰火漫天，俨然一副奢靡成风，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身死尽的精神萎靡。

　　全然不管如今最富饶的京城百姓都已经开始吞观音土，易子而食，为了抢夺一点点米粒，打的你死我活，还要担心边境大军何时破城，物质与精神的双重压迫，惶惶不可终日。

　　镇国公本可驱兵千里，然当今圣上多疑，惧怕其功高镇主，仗着其对大梁朝的忠心，搬出先帝与始帝，收归虎符，将他囚禁于这犹如黄金打造的京城鸟笼中。

　　恍惚间，他在府邸棋室排兵布阵的时间，已经远远多于他在战场弑杀的时间了。

　　也就是如同凌迟般让他亲眼看到这王朝盛宴后，高楼崩塌的，每一抹流沙。

　　“报！”
　　“大军压境！京卫军正在全力战斗！”

　　一时之间，宴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不过十秒，偌大的宴厅中便空空如也，只剩她与父亲。

　　颜沐兰瘫在高位的软椅之上，芊芊细手把玩着镜子，回忆着宴席上急着逃亡的朝廷各官，再看看身旁堆积成山的各种名贵珍宝。

　　一群早已找好下家，只为自己活着逢场作戏的戏子。

　　她向镜子感叹道：
　　“哪个穿越的人像我这样，竭尽全力也回天乏术，都不知道剧情开没开始，就要被搞死了，不过也好，他可终于盼到我回来了。”

　　镜子中的声音轻声安慰道：“真是可惜，如果我能传递除了话语和箭之外的东西，那何愁无力回天呢。”

　　颜沐兰笑着，无奈地摇摇头。

　　“可惜你只是他的一魄，除了陪我聊天外，什么都做不了。”

　　叹息后，她望向朱门凤柱之外，背手而立，眺望满城战烟的镇国公。

　　满城烟火之中，他的红色官袍被风袭卷着簇拥他的身躯。

　　殚精竭虑之下，本是健康且文武双修的身躯，在走过这个王朝后，望向这场烟火。

　　便像是这场绚丽烟火化为这个王朝，燃烧他的血肉昙花一现，最后油尽灯枯。

　　风吹过他的青丝白发，也算是三朝一望，这个老人端了一辈子的君子风骨，年少时跟开国皇帝一同打下江山，青年时辅佐盛兴之主宣扬国威，哪能想到老年时遇上昏庸皇帝耗尽国库，甚至他的理想未过百年。

　　他也曾想过清流一世，可人心不足蛇吞象，要想压制，以最高的效率去拯救行将就木，腐朽臃肿的王朝，就要更狠，更快。
　　但时代浪潮，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一切努力就如同西西弗斯的荒谬，最后，被高山之石碾压。

　　“这位父亲对我这般好，如果我能帮帮他就好了，可惜整个王朝的基木都已经腐朽殆尽。”

　　颜沐兰慢慢地走向镇国公，边走，边拔下头上的金钗，边走，边剪下无用的长发，边走，边撕下碍事的裙摆。

　　最后，从镜子中拿起了弓箭，打算与这位护她这段穿越之旅安乐无忧的老人共赴生死，只为最后一战，君子可杀不可辱，就算天子不守国门，也会有人义无反顾，拼死一搏。

　　忽然间，城楼上的烟火炸开，恰好合着戌时的钟声，回声震荡了整座城池，不知是何人在整座京城都将被攻陷之时，颇具黑色幽默地放了一束烟花，如同一朵金闪闪的无尽夏，城楼之上，这束烟花闪耀了颜沐兰的眼眸。

　　镇国公看到自己的女儿整装待发，坚绝，以及这抹烟花，再次艳丽她的容颜，极度鲜活。

　　这个老人的眼中就像无声的大河奔涌，曾奔涌着他眼中忠诚的千秋万代，也恸哭着王朝倾覆的穷途末路，只是此刻，他温柔地道：
　　“沐沐，生辰快乐。”

　　接着按下城墙上的石狮雕塑，一条密道赫然出现。

　　这位老人望向她，像是望向他曾意气风发的前半生，眼中是说不尽的怀恋与欣慰，他道：“去寻你的一生吧。”

　　颜沐兰瞳孔微缩，心中极为震撼，像是极尽珍重地被人捧着心，无论如何，就算天塌下来，也为你挡着，也只希望你开心。
　　她该怎么报答这份恩情，十八年父女情谊，她早已把自己当成了镇国公之女颜沐兰。

　　眼泪倏地落入镜中，映照着镇国公持戟远去守天门的决绝背影，颜沐兰向来信我命由我不由天，那么此刻，她向自己立誓，竭尽全力，护镇国公无恙，护黎明百姓无恙，每一个人，都足够重要。

　　“沐兰……你哭了。”

　　颜沐兰望向身前的铜镜，以为是魄发出的声音，那滴珠泪落入镜中后，好似已经不知道多久以前在现代看的修仙文中的滴血认主，这铜镜竟变的金光熠熠，她似乎意识到什么，手指往鬓边方向向上抹去眼泪，还是那个骄傲的镇国公之女。

　　没有时间再哭泣，父亲已加入战斗，倘若内城被破，那便真的无力回天了。

　　颜沐兰正准备拉弓射箭之时，一朵白花竟凭空从镜中出现，顺着狂风陨落高楼。

　　她满目不可置信，迅速拿起了挂在脖颈上的铜镜，心脏骤缩。

　　她该怎么形容这双熟悉到有些陌生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