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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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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生死两茫茫,扶穆曾想过为什么那天去喝早茶的路上发生的那场车祸死的不是他,而是他的青梅颜沐兰。
每一次入眠,都会被车祸的噩梦现场惊醒,他已经不知道失眠了多久了,好像她死后,也连并着带走了他的魂魄,他是她留在这个世界的遗物。
他只能疯狂工作麻痹着自己,该怎么释怀?
二十六年来相伴,青梅竹马,郎才女貌,金童玉女,人人都说他们是镜中良缘,两人就像双生子一样默契,也像那木石前盟,命中注定。
明明第二天,他就会向她告白,结束这场经久的暗恋,名正言顺地站在她的身边。
她垄断了他对爱的所有可能性,她死后,房子里一切熟悉的物品都束缚着他的呼吸,记忆中的笑颜闪回,换得他的泪。
直到今天,他终于还完泪。
却被镜中的另外一滴泪水染指眼眸,他原以为是什么房子里没有注意到的自然物理现象液化水露,直到望向镜中,六神动荡。
是极差的精神状态导致的精神幻象吗?
就算是幻象,他也想抓住镜中那人的一举一动,无比贪婪地妄想沉溺于这场幻梦之中,没有意识到白花即将从指尖滑落。
他只是很心疼,怎么连梦中她都在流泪,他痴痴地用拇指摩挲着这朝思暮想的容颜,语气极尽怜惜。
“沐兰……你哭了。”
下一刻,白花滑落,坠入镜中,引起梦中人的回眸。
这一刻,犹如荒野中自由的风旷古回响,长天下,早已枯萎到只剩黑白的心重新被滚烫的鲜血染回世界的明朗多彩。
该怎么形容她和他的眼眸?
一边是满城烟火下璀璨不屈的坚定,如同烈火燃燃,一边是春日花宴下澶漫春水的温柔,如同清辉明月。
只是此刻,明月终于找回了他的太阳,迸发出炫目的光彩,他噙着清浅笑意,道:
“沐兰,好久不见。”
……
颜沐兰极快地意识到,这古镜终于解锁了新的用法,没有任何犹豫,她直接想到了光武皇帝刘秀那一场赫赫有名的战役。
陨星落世,天降神力。
没有时间叙旧,肌肉记忆捆绑着默契信任,她相信他会答应她的所有要求。
“快!给我准备扩音器,用不尽的水,以如今大梁朝的生产力能衍生的思想,鬼神之说正好可解燃眉之急,就算对方是千军万马,亦可离心。”
颜沐兰目光沉重,从城楼上看向火光冲天的京城,向他指令道。
接着马上翻下城墙,疾驰至镇国公身边,倏然一掌打下其敌后,疾扣父亲官袍,喝声道:“父亲!我有一计可破此局!”
镇国公正惊骇于军中何来内力如此强劲之士临危救急,转眼一看竟是自己那本应遁走的,成日睡到日下三更的,弱不禁风被自己无比溺爱的女儿,但此刻他也无暇思考其中异处,直问道:“何计!”
“天不亡我大梁朝,请父亲与我上城楼,今日我镜显灵,半刻后便会降下大雨,扑灭火势,朗诵神谕,命其退兵!”
镇国公皱眉,对她难得严厉,质疑道:
“莫不是在戏弄父亲,鬼神之说岂可相信,如今正生死存亡之刻,我定不会临阵脱逃!”
他拂袖推戟,再斩来敌,护她身后清净,喝道:
“你的人生还长,快走吧!”
颜沐兰紧攥父亲官袍,逼其与她目光相接,狠声道:
“真与假一试便知!重要的是如今百官逃窜,正需要一位威严之人镇场传送神谕,请父亲与我再上城楼!”
望向女儿坚定的目光,镇国公就像回到了当年始帝派他出兵,相信他一定能将平定边关战乱的那一瞬,那一眼,绝对的信任。
“好!”
……
聪明如扶穆,只从镜中局势便可大抵推算出发生了何事,明白此刻颜沐兰来不及与他伤春悲秋。
他眼神凛然,思绪运转极快,唤来秘书以最快的速度将东西准备好。
或者说,就算现在不需要的,他都已经帮颜沐兰准备好了,他很乐意这么做,为了获得颜沐兰的信任和绝对的庇护与偏爱。
东西被一箱一箱搬进来,镜中颜沐兰的声音也传来,“扶穆。”
未等颜沐兰开口,扶穆便回答道:
“我都听到了,也大致明白了是什么情况,你的要求,我总要实现的,其他我能想到的东西,也都在了。”
“你还是让我那么安心。”
镇国公看着颜沐兰同镜子对话,好似真有神明,他严肃问道:
“我该如何做?”
颜沐兰将此镜推入镇国公怀中,道:
“此镜可传千里音。”
镇国公思索片刻后,拿起铜镜,开言,洪钟般的声音响彻了整座城池,所有人都可以听到。
“我乃镇国公颜文良,奉天承运,大梁命不该绝!
神女传谕道:半刻后,神明将降倾盆大雨,退去你方火攻,识时务者,速速退兵!
太平天女,天下大吉!”
不等镇国公话音落地,洪声回荡间,满城兵戈的厮杀声渐平。
颜沐兰便缓缓从镇国公身后走出,正当此时,她的背后竟凭空出现七彩祥云,金光灿烂,宝相庄严,肃穆至极。
声音通过铜镜回响整座城池,回音不绝。
“太平天女,天下大吉!”
“太平天女,天下大吉!”
“太平天女,天下大吉!”
这无疑仍旧给顽强战斗的京卫军上了好一针强心剂,无数官兵嘶吼着天女之号,竭尽全力弑杀,一时间,本应满盘萧索的必败之局,竟涌现了一丝生机。
同时也让敌军开始动摇战心,这次攻城的部队仍是铜弑军,乃是敌国精锐中的精锐,多由青壮年组成。
因此许多人未听过镇国公的名号,唯为首的伽兰将军虎躯一震,惊骇道:
“镇国公!是当年将我父辈赶出鎏金河之外的大梁战神颜文良吗!他不是早被那大梁朝的蠢货皇帝囚禁京城郁郁而亡吗!”
他旁边的副将听到镇国公的威名,不禁也心生震撼,但他心知自己需要冷静,便道:
“将军,大梁如今有战神未亡,更有神女所助,我们是否继续攻城?”
此时将军身旁一位原本是大梁朝的官员举起了手,准备说些什么。
他为了追求高官厚禄,没有任何犹豫的倒向敌国提供情报,此时也不例外,敏锐地意识到了这是一个升官的好机会,于是他扯了扯嘴角,嘲讽道:“什么神女,我知道这个太平郡主,不就是京城城中有名的纨绔,仗着镇国公荫庇随心所欲,不过是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无用千金。”
迦南将军迟疑地将手放在了剑柄之上,似乎在思考。
颜沐兰缓缓将目光移向那百步之外的敌军,指尖漫不经心地一划,道:
“神,让我听见你说的话了。”
下一秒,那脸上还挂着讨好笑容,丑恶嘴脸的小人,就被完美切下,头颅连着皮肤滚落地上粘连尘土。
看见此人惨烈死状,听见颜沐兰的无情话语,敌方将领瞳孔骤缩,被狠狠震慑,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冷气。
颜沐兰不禁露出赞赏的目光,而镜中扶穆眼神无辜极了,只轻声笑道:
“没什么,公司新发明的红外线古筝技术而已。”
虽然如此,迦兰将军与副官还是对视一眼,能被交付如此重要的任务,他们自然不是等闲之辈,虽被惊吓,也推演出了或许此人是大梁派来的卧底,就等着此刻力挽狂澜,倘若他们真携兵败走,不就让大梁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秽土转生,下一次再攻入京城,可就不知何年何月了。
他们望向天中万里无云,毫无落雨迹象,伽南将军霸气拔剑,剑指城楼,直喝道:
“莫听妖人惑语,攻!”
无数敌兵听从命令,执火挽矛,搭梯上爬,准备一鼓作气,攻下大梁最后一座城池。
镇国公虽不知颜沐兰如何安排,眼中满是绝望,但依旧下意识的拿起巨戟护在颜沐兰身前,而颜沐兰缓缓道:
“三”
“二”
“一”
霎时间正如神谕所言,朗朗晴空凭空落下倾盆大雨,如冲天倒转之势将冲刺敌军拿着的火把尽数浇灭。
伽兰将军看此神迹,心中大震,忙抬起右手向后猛推,大喝道:
“退!”
副官也被神迹所惊骇的六神无主,只得强言道:
“大梁顽固无耻,竟假言神灵庇佑,荧惑军心,吾等当徐徐谋之,待我迎王师入京,定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一时之间,方才还英勇无比的铜弑敌军竟得了一个落荒而逃尽速散去的狼狈结局。
颜沐兰望其全军撤退后,心中那根紧绷的弦才终于松了下来,深深的吸了口气,颤抖着抱紧了铜镜。
而镇国公也终于缓了口气,将颜沐兰抱入怀中,像普天之下所有共患难之后的父女一样,感受着亲人的失而复得,他隐有泪意,道:
“女儿,你受苦了,虽不知你用了何等计谋,但终究是解燃眉之急了。”
颜沐兰轻轻地摇摇头,迅速恢复好情绪和状态,抬起眼眸来望向镇国公,眼中都是坚定,她认真说道:
“父亲,你教过我的。”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霎那,镇国公几乎错不开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颜沐兰,只因这一眼,他犹如看见了当年挥斥方遒的始梁帝。
那是多么灿烂而自信的笑容。
初生,光明,过去。
“文良,你教过我的。”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就是那一笑,决定了他的前半生。
他永远忠诚,永远坚守,纵使骨化形销,也愿意为了他们的理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前半生。
此刻天光微熹,一束光从天而降,慢悠悠地洒落在城墙之上,恰好平分父女二人,镇国公在暗,颜沐兰在明。
那双被阳光照亮的明媚眼眸。
生机,希望,未来。
镇国公喃喃道:“乱世之下,英雄辈出,逐鹿天下……”
下一秒,雌鹰直击长空,破空声凛然划破天际,镇国公清眸一亮,恍然大悟,疯了似地紧攥着颜沐兰的肩膀,死死盯着她,语气极度亢奋,不断地重复道:
“就如同百年前!如同百年前!”
颜文良右手攥着颜沐兰,左手并合两指颤抖着指向密道,他的手因少时练戟,中年握笔,手茧藏着沧桑,却也蕴含着力量。
“神女降世,救大梁于水火之中,臣本不应阻拦神女归天,追寻自由。”
他倏地跪下双膝,膝下红袍染地,如同枯木迎火,再燃热血,抬眸仰视颜沐兰,颤声道:
“明公——我镇国公从来只跪天子,我将不是你的父亲,我是——梁州颜文良,始梁帝三顾清河,请我出山,我踏破鎏金,戟定国界,三朝帝师,官至内阁首辅,我本以为我可安享晚年,可如今,一语成谶!王朝倾覆,幸天不灭我大梁,神女降世……”
如同极度窒息后再获空气,他紧盯着她,语气紧张中又带着一份希冀,脑海中天人交战,大义与亲情互相对抗。
“你自幼聪慧,定明白这条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走上了,就不可回头,你若答应……你若答应!我便将毕生所学教与你,从此没有镇国公与太平郡主,只有颜文良与太平帝!”
颜沐兰缓缓闭上了双眼,后撤一步,鞠躬拜师,镜中正传来一声“沐兰……”,她却置之不理,极度镇定地再一次睁开了双眸,烈阳高照,她的整副身躯都染上了璀璨的光,
傲然挺立,手握铜镜,如同执掌天下权柄。
她道:
“日月太平九州同,天下逐鼎我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