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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交错 ...

  •   爱是这世间最自然的风,无声,无处不在。

      有人问,你要风有风,还在抱怨什么?

      可这风来自赤焰的山火,也来自寒冷的冰面,

      它像远山的轮廓,化作迷雾,堆积成海,

      悄无声息地穿透沉默,再也不愿渡船。

      窗外的风,门内无声,墙角的影,是我唯一的伴。

      失望叠成山林,绝望填满大海,

      掌心的空白,藏着最深的孤独。

      当夜晚的最后一只萤火虫熄灭,

      我想给自己重活一次的机会。

      ——

      科学家曾说过:爱情,有时候可以由你的DNA帮决定。当你和他拥抱的时候,会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全感,你能闻到独属于他的香气。这就是很多人经常说的——感觉对了。

      “我愿意。”

      海边、沙滩、玫瑰、爱心、路人的欢呼与祝福。金色的海平线,两人一狗,牵着手,赤脚走在沙滩上。于浅浅拍下了她有生以来笑得最开心的一张照片。

      于浅浅说:“妈,我和海文准备结婚了。”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刘萍并没有表现出很高兴:“照片我看见了,求婚戒指怎么不是钻石戒指?不能是买个假的骗你的吧?”

      于浅浅说:“是蓝宝石,他专门为我定制的。”

      刘萍说:“蓝宝石?是个石头?那能值几个钱?哪有人求婚不买钻戒的?那婚礼的时候他会不会再给你换个钻戒?还是说他根本就买不起钻石戒指?”

      于浅浅说:“蓝宝石是我最喜欢的颜色,况且我也不喜欢钻石。”

      结婚戒指这种戴一辈子的东西,难道不是独一无二才最重要吗?母亲刘萍口口声声的强调值钱的钻石戒指?难道结完婚还能卖掉吗?

      蓝宝石的寓意是:忠诚、坚贞和诚实的爱。它拥有属于自己的颜色,细看下每一颗的颜色都不太一样。于浅浅喜欢蓝宝石,喜欢神秘的蓝色,和它的寓意。

      刘萍依旧絮絮叨叨发着牢骚,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哪有女人不喜欢钻石的?你这孩子啥也不懂。结婚怎么可以不买钻戒呢!再怎么样,至少也得是个金戒指才算的上是真心啊!我这都没跟他要彩礼钱,怎么给你买个戒指还抠抠搜搜的!我这好不容易养大的女儿,还指望着“招商引资”呢。不行,领证以前必须让他再给你买个钻戒,要不然我看他也不是真心想要跟你结婚。”

      价值=真心?

      女儿的价值似乎总是要和“财产”有联系。古时,男有千金聘礼,女有十里红妆。有人靠着娶媳妇,聘闺女,纳彩礼,吃绝户。后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生女儿逐渐成为人们口中的“赔钱货”。即便后来稍有转变,但嫁女儿收彩礼成了天经地义的事,彩礼给的多,迎娶心意就算是真诚。打着“图个吉利”的高帽,彩礼越要越高。甚至有了“女儿是招商银行”这种荒谬的形容。彩礼是人情债,嫁妆是遮羞布。女儿的价值不在于她是谁,而在她能换来什么。一女三吃,父母招商,丈夫享受,婆家伺候。这和圈里养的猪,棚里养着的牛,窝里关着的鸡有什么区别?不都是等着“膘肥体壮”后卖个好价钱?爱情使人向往,婚姻让很多人望而却步,因为这些站在身后的人,拿着刀,等待分割利益,嘴里还说着孝道。我们有地球妈妈,我们有祖国母亲,将世界上最伟大的事女性化,却又拒绝给与女性最基本的生存条件。女性的权益,从被标注为是女性开始,就没有权益可言,那些再普通不过的要求,居然要靠奋力争取,或许才能侥幸获得,这就是社会的可笑。

      在母亲刘萍的背景音下,于浅浅低头看着手上的订婚戒指。她过往,因为没有遵循规定的成长路线,所以得不到爱与鼓励,同样的,她的终成眷属,也因为没有钻石而没有得到祝福。

      于浅浅记得上学时李博士就曾经这样评价过钻石:“它是可以载入史册的市场营销成功案例。”

      于浅浅不能从钻石戒指上看到幸福,但是她能从这枚蓝宝石戒指上看出海文对她的心意。在此之前,她能感觉到,海文花了很长时间去一点点打听她的喜好,戒指是传统的六爪镶嵌,莲花瓣上托着宝石,藤蔓延展缠绕包裹着手指,元素丰富却线条简单,不张扬,不繁琐。她喜欢蓝宝石深沉而富有神秘感,也喜欢莲花的安静,中通外直,不蔓不枝,同样喜欢藤蔓,柔软且顽强的生命力。她得到了一枚完美的戒指,独一无二,为她定制。

      刘萍说:“这个女婿我不满意,你还是再好好想想吧。”

      母亲刘萍对外一直炫耀自己找了个洋女婿,对内却只对于浅浅一个人,反复强调着对这个女婿不太满意。在她的观念里,自己的女儿既漂亮又能干,聪明懂事,听话乖巧,应该是有钱人家总裁夫人的“候选人”。但是这个普普通通的外国人,没有豪门家室,也没有富足的存款,更没有惊为天人的外貌。还想要指望他能帮娘家实现阶级翻身,这种平平无奇的配置,不符合她“传统家庭”的标配,也就更不配得到她女儿的婚姻。

      于浅浅没有半点犹豫:“但是我我很满意。”

      刘萍说:“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咱们现在虽然不封建,但也不能太随便,怎么说也要找个门当户对的才行。他妈是改嫁的,家里还有一堆弟弟妹妹。更何况他那个工作也很一般,也没个房子,估计存款更是没有,长得也很一般,你干嘛非要在这一棵树上吊死?”

      于浅浅说:“海文他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人。”

      刘萍说:“人好不能当然吃,这世界上好人多了去了,还不是该饿死的都饿死。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呢!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好!我是你妈,还能害你不成?再说了,妈是过来人,你得听话。要真想结婚,还不如回国找一个,离家近,知根知底,以后生孩子过日子也放心。”

      于浅浅说:“我结婚,是想要嫁给一个真正在乎我的人。不是嫁给一个人的房本和存款,也不是为了去给谁家传宗接代。”

      刘萍说:“婚姻大事不能意气用事,你得听我的,我告诉你的都是经验之谈。女人呐,嫁错人可是一辈子的事。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你现在不听我的,结婚之后有你哭的。”

      在于浅浅的记忆中,从十八岁开始,母亲刘萍一直念叨着要她赶紧嫁人。甚至有一次还带着她去见了十八年未曾见面的“娃娃亲”,只不过是去参加对方的婚礼。现在她真的决定嫁了,母亲刘萍却是没盼着她能过得好。都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前提是父母要有这方面的经验。明明是一条普通的草鱼,却话想着要飞跃化龙,何其可笑。

      “浅浅呐,你要记住。爱情不能当饭吃,但要嫁给一个自身好的人。两个人一起生活,少不了柴米油盐、鸡毛蒜皮,他若是对你好、有包容、够体贴、做事情担当,那这个人就没错。夫妻生活和睦,凡事都商量着来,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找对象,最重要的是人品好。”这是爷爷奶奶经常念叨着的“择偶标准”。

      茫茫人海擦肩而过数万人,海文是众生芸芸中的缥缈一粟。但缘分就是一种解释不清楚的事情。于浅浅的人生中,曾与几万人擦肩而过,却只有海文愿意停下,听她的故事,也只有他能让她感到平静,安心,帮她慢慢适应这个格格不入的世界。于浅浅性格敏感,很难轻易的相信一个人。无论关系再亲密,她总是做好了转身离去的准备。她相信友情,却觉得自己不配拥有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她羡慕爱情,却不想将对方拉入自己家庭的这个深坑。她在这个世界上小心翼翼地活着,不敢向任何人展示自己的真实,更不敢向任何人存有希望。她知道,只要不对任何人,任何事抱有希望,就没有机会感到失望。

      而海文,他之所以能够走进她的心里,是因为他对她的在乎,对她情绪细微变化的敏锐察觉,对她无心提到过的每一件小事放心上。他在湍流的人群里遇见她,温柔的剥开外面包裹着的蛛网,朝着里面伸出一只手,等着她愿意出来的那一刻。他的爱从不掺杂算计与衡量,也从不计较付出与回报的等比,只有纯粹的在乎和珍惜。他会为她介绍这个世界上有趣的新鲜事物,但从不强迫她改变自己来适应新环境。“只是没找到适合你的圈子,但这不是你的错。”他用温柔,治愈着她对世界失望的每一刻。

      有他在身边,于浅浅听过最多的话就是:“我来处理,不必担心。”

      年轻时追求热辣的爱情,总是想要轰轰烈烈刻骨铭心,悲伤像情歌,甜蜜像电影。但随着岁月的洗礼与沉淀,爱情就更像是古瓷上的釉彩,历经岁月洗礼愈发温润,每一笔都看似简单,却带着浓墨重彩的回忆,经得起风霜和时间的考验。

      在海文决定求婚以前,他们回到国内过一次。

      当时刘萍和于长庆忙里忙外,看上去很是热情,却完全忽视了于浅浅的感受。他们在接机的时候上演了修罗场,好像生怕谁没去接,就会显得不重视,怕这未来的女婿觉得他们不懂礼数。于浅浅拉着海文站在刘萍和长庆之间不知所措,两边的车,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最后还是于长庆妥协一步,只拉着他们的行李回了家。刘萍则是带着两人直奔早就订好的饭店,包房里家里坐着家里所有的亲戚,只为了展示她姑娘带回来的这个洋女婿。

      挂断了母亲刘萍的电话,于浅浅给爷爷奶奶拨了通视频。

      于浅浅说:“爷爷,奶奶,我和海文要结婚啦。”

      爷爷的声音激动得有些颤抖:“哦!打算结婚啦!好好好,祝贺你啊,你们决定了就好,你那个对象啊,爷爷看着不错,一看就是个老实的,踏实过日子的人。好好好,我们浅浅啊挑人的眼光不会错,爷爷相信你,祝你幸福噢。”

      奶奶问:“浅浅啊,奶奶记得你说过,你那个对象比你大几岁是不是?”

      于浅浅回答:“大三岁。”

      奶奶说:“大点好啊,大点懂事,知道心疼人,能照顾你,平时有啥事也知道让着你。只要他能对你好,比啥都强。他们家那边的人喜欢你不?你未来婆婆咋样?兄弟姐妹之间相处的融洽不?”

      于浅浅说:“他的家里人对我都很好,我的未来婆婆是个温柔的女人。海文的姥姥和姥爷也都很喜欢我。弟弟妹妹都还没结婚,年纪小。”

      奶奶说:“姥姥和姥爷都健在啊,身体都挺健康的啊,那挺好。弟弟妹妹年纪还小啊,那妯娌之间不容易有矛盾,挺好,挺好。”

      于浅浅说:“爷爷奶奶,我和海文结婚,不打算办婚礼了。”

      爷爷说:“不办就不办吧,办婚礼没啥好的,早起化妆,接亲的,闹洞房,忙忙叨叨乱哄哄的一大帮人,吃不好喝不好,还不少花钱,只要你俩觉得好,那就好,凡事儿都商量着来。”

      奶奶一边说话,一边左右摇晃着身子,样子有些俏皮:“啥时候回来一趟啊?你的嫁妆奶奶早就给你准备好了,都是我当年出嫁时候,我姥爷留给我的,奶奶都分好了。你跟你堂姐一人一份。还有奶奶房里的那几个老物件儿,你从小就惦记着,这回一块儿都给你包在嫁妆里。哎呀,还是我们浅浅厉害,这么快就找着对象了,你堂姐那八字还没一撇呢。”

      于浅浅记得奶奶偶尔会提起她过去的事,奶奶当年家境殷实,听说还是地主家的独苗千金,吃穿用度都是当时最好的。经人介绍认识的爷爷,当时奶奶就看中了爷爷帅气的外表,和写的一手好字,加上性格谦逊,待人接物很有礼貌,当时拍板儿定下了这倒插门的婚事。爷爷当年是个穷小子,听人说部队管吃管住,就买了一张火车票从河北到东北。一身军装,一床被子,一双布鞋和一支钢笔是他的全部家当。爷爷当年也算得上是个赘婿。奶奶说,当年之所以看上爷爷,就是因为他对她好,宠着她,让着她,长得也还行。

      爷爷说:“浅浅啊,你结婚要用钱吧?我叫你爸过两天打给你啊。”或者就将视频递给了于长庆,嘴里念叨着:“要结婚了,你问问她还缺啥不?”

      于长庆接过视频,问:“海文喜欢什么样的表?”

      于浅浅说:“不知道,干嘛问这个?”

      于长庆回答:“给姑爷准备一份礼物,劳力士怎么样?”

      于浅浅内心忍不住苦笑,劳力士?她连见都没见过的东西,在父亲那听起来好像买菜一样简单,敢情儿这是要给准姑爷准备个“嫁妆”,于浅浅说:“他不戴手表。不过我想要买一件婚纱。”

      于长庆说:“哦,那你问问他喜欢什么。人家娶你进门,我这个做老丈人的要送份合适的礼物表示一下。”

      于浅浅说:“我不知道,你自己问他吧。”

      于长庆说:“我怎么问,我又不会说外语。”

      于浅浅说:“你用软件翻译。”

      于长庆说:“算了,我改天自己问他吧,你还有别的事吗?我炉灶上还煮着饺子呢。”

      于浅浅说:“没事了,挂了吧。”

      视频电话被毫不犹豫的挂断,于浅浅盯着屏幕许久,直到黑色的屏幕上映出她的脸,这才在心里喃喃自语:“这是我最后一次的人生大事,也是你们的最后一次缺席。以前不奢求你们到场。以后,也不会再需要你们到场。”

      自打她记事起,父母就经常在她的人生中缺席。从幼儿园亲子运动会到学舞蹈的第一次演出,从中学的首次独舞表演,到大学毕业汇报演出,父母的考勤在她的人生中永远都是不合格。

      于浅浅忍不住问自己:“如果这不是我的婚礼,而是葬礼,他们会缺席吗?”

      因为没有什么需要准备的,于浅浅和海文就随便选了个日子,登记签字结婚。婚礼的过程也很简单,于浅浅和海文在一片百年森林下交换戒指,宣读誓言。在场的还有其他三个人,伴郎伴娘是海文的同事,证婚人是当地的牧师。路过的背包客们为他们鼓掌欢呼,鸟鸣作背景奏乐,百年古树是他们的见证,她穿着不到一百块的礼服,在海风的拥抱下获得了重生。

      婚礼后的蜜月旅行,他们去了人迹罕至的深山,泡在天然的温泉里看山间雾气缭绕;住在深林的木屋里,看着驯鹿悠然自得的在窗外吃草;去无人驻足的海边,数着晨早暗礁上的螃蟹;去藤蔓密布的丛林,享受自然带来的安宁;他们去一切可能远离人群的地方,享受着最原始的自然,呼吸着最安静的空气,远离人群,逃离世界。

      蜜月归来,于浅浅本想要将穿婚纱的照片发给爷爷奶奶看,却怎么都联系不上。给父亲于长庆打视频不接,发短信不回,就连家里的座机电话也打不通。

      在逐帧翻看家里的监控录像时,于浅浅终于证实了心中隐隐的不安——爷爷去世了。

      监控里,昏迷的爷爷被医护人员用担架从家里抬出去,之后的每一帧,都再没有过爷爷的背影。几天后,家里来了许多不认识的人,父亲于长庆的腰上扎着白麻,手臂带着黑纱,家里的镜子被一张很大的黄纸遮着。只有奶奶还是一如既往的坐在阳台的窗户旁,望呀望。

      父亲于长庆通知了家里的所有人,包括他那远在异国的兄长和身在他乡的妹妹,甚至包括奶奶的远房表弟,却唯独没有告诉于浅浅,理由是——不想影响她的婚礼和蜜月旅行。

      在极度悲伤和满是自责的冲击下,于浅浅晕倒了,周围的事物天旋地转,黑暗从四周涌来,吞没了眼里的世界。她人生中第一次感觉到脆弱,无能为力的脆弱。即使过去的日子里,她曾经因为亲情的缺失,一次次失望心寒、一遍遍的绝望痛哭,可最终还是能把自己拼起来,靠着意志力一次次撑起自己,一点一点的朝前走。她本以为,自己的心早已炼成冷硬的铠甲,百毒不侵,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将自己击溃,但爷爷的过世和父亲于长庆“善意的谎言”像一道闪电,稳准的劈在她心口最柔软的地方,她终于,病倒了。

      那个最爱她的人,选择在她最幸福的时候,转身离开。连一句:“再见”都没有给她留下。

      这道晴天霹雳,将于浅浅的身体劈出无数条裂缝,裂缝里渗着刺骨的海水,悄无声息地淹没掉她每一寸毛孔。失去像是清醒中的皮肉分离,那个善意的谎言像是一根针,一点点扎进她的骨头里,这辈子都拔不出来。于浅浅觉得自己的世界白天与黑夜不再分明,梦境和现实混在一处,她只是静静地躺着,睁眼看着天花板,闭眼满是回忆。

      三个月后,医院内。

      护士在走廊里忙碌,右手边的门开着,于浅浅脸色惨白,虚弱的靠在海文的肩膀上。自从爷爷过世以后,于浅浅的经期持续了近三个月。

      医生看着报告,又抬头看她一眼,再次核对了一遍她的年龄,说:“子宫内膜息肉,目前看还不算太严重,但最好做个小手术清理一下就可以。按理来说,你这个年纪,不该有这种情况,太年轻了。最近吃过什么药?”

      海文回答:“她在吃抗抑郁的药,已经连续服用快了一年七个月。”

      医生说:“应该和这个药没什么关系。最近家里,有什么变故吗?”

      海文叹了口气,说“有的。”

      身边的于浅浅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红了眼眶。

      医生说:“我明白了。按理来说,她这个年纪,出现这种情况确实很少见,但是不排除因为情绪波动造成的影响。这个病很容易反复,家属以后要多照顾一下病人的情绪,心理疏导很重要。”

      自古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幸运,原本就是一种稀缺资源,而上天从来不打算公平分配。

      爷爷离开以后,奶奶的老年痴呆越来越严重。早起时寻不到爷爷,会不高兴地埋怨:“上早市也不跟我说一声。”,中午时见不到爷爷,会自我安慰:“这是又跟哪个老头下象棋忘了回家吃饭。”,傍晚时经常一个人坐在阳台上,看着路口的方向,嘴里念叨着:“上医院开药去,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人世间的爱情不止于轰烈,也可以是这般静水流深。爷爷走得急,没给奶奶留下嘱托,奶奶的老年痴呆,一会清醒的记得他去了医院,一会糊涂的认为他买菜去了还没有回家。或许相守一生的两个人,本就不需要多余的告别。门口后的挂钩上,还挂着那件军绿色的破旧棉袄,床头老旧白瓷杯,盖子上落满了灰尘,褪色的毛巾被依旧叠放整齐的放在柜子里,床边暖气的缝隙放着发黄褪色的旧报纸,熟悉的老花镜盒子关的严实,墙上的金婚纪念照,爷爷穿着深蓝色汗衫,浅灰色的裤子,奶奶穿着大红色的上衣,上面绣着金色的花朵。两个人一前一后的站着,爷爷的手搭在奶奶的肩膀上,两个人笑得幸福。

      一年后,奶奶也去世了。

      疫情期间,医院里面住院陪护的人,进得去,出不来。这时候走的人,家人大多见不到最后一面。视频里的奶奶已经陷入昏迷,紧闭的双眼在听到声音时还有轻微抖动。电话里面传出于浅浅的呼喊时,她落下了一滴清晰的眼泪。而那滴眼泪狠狠地砸在了于浅浅的心上,砸碎了她对这个家的最后一点留恋。即便她撕心裂肺的哭喊,一遍又一遍的祈求,依旧换不来老天对她的半点仁慈与怜悯,这一次她还是没有机会说再见。

      上天选择在她获得幸福的同时,剥夺她仅剩的那一点宠爱,她的人生注定不配拥有过多的爱。

      从那之后,有个地方变得特别安静,旧藤椅上还放着暗红色的毛毯,床头柜起夜用的台灯落满灰尘,角落里的旧报纸再也读不出文字,旧皮拖被塞进了鞋柜的角落,餐厅里的桌子被移进了角落。房子里面多了两张黑白照片,房子外面多了一个不想回家的人。

      于浅浅在第二次微创手术过后,才将奶奶去世和自己做过手术的事情告诉给母亲刘萍。

      刘萍的语气里,对于浅浅的难过没有半点安慰:“我说那天路过你奶家楼下,看见阳台上挂着黄纸,我估摸着是你奶死了。”

      于浅浅说:“奶奶得的是胰腺癌。我是子宫内膜息肉,第二次手术。”

      刘萍说:“你奶这辈子专横跋扈,拆散别人婚姻,到最后落得这么个下场,真是报应。你爷刚走没多久吧?一般都这样,两口子嘛,一个去了另一个也撑不久。你爷你奶都多大岁数了,走了也正常,你不用往心里去。”

      于浅浅没有回应,她知道母亲刘萍一直认为是奶奶拆散了她和父亲的婚姻。她知道母亲恨奶奶,她也猜到母亲在听说奶奶去世后的反应,但当真正听到她说出口时,还是觉得十分刺耳。

      刘萍说:“子宫内膜息肉啊?小手术,没事儿不用放在心上。女人到了一定年纪得这个病很正常,妈跟你说,隔壁那个辉姨你记得不?她家孩子学服装设计的那个,听说前段时间......”

      刘萍自顾自的说了半天,内容都是她这段时间发生的家长里短,说她这两天去哪家亲戚吃饭他家新买的房子很漂亮,说邻居老太太丢垃圾捡了十块钱,说楼下新搬来的大学生半夜回家吵到她休息,说身边发生的各种琐事,唯独没有一句是关心于浅浅的感受。就是那么一瞬间,于浅浅彻底的懂了,母亲刘萍这辈子,只爱她自己。

      于浅浅想要咆哮着告诉她自己的现状,想要怒斥她对已经过世亲人的冷漠,想要嘶吼着告诉她这么多年来自己的感受,但她没有力气。她没有力气去让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去爱自己,也没有力气去教一个只爱自己的人去爱别人。她在这个世界上仅存的希望彻底消散,光亮消退,她的世界,彻底冷了。

      爷爷:“浅浅呐,今后有人照顾你,爷爷就放心了。”

      奶奶:“小浅浅,奶奶跟你说啊,嫁人就是选个对你好,会疼人。”

      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两个人,走了,像是完成了某种使命。最爱她的人,在这一刻完成了接力。

      一对伴她成长,一位护她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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