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的抑郁症一起长大》所芝

13、逆生

　　命运的旁观者，在悬崖边驻足，眼神像沙漠里的风，

　　带来了稻草，却满是苛责，

　　在骆驼喘息间，悄悄扔上它的脊梁。

　　有人路过，望着骆驼颤抖的膝盖，笑着说：

　　“别停下，人生必须继续前行。”

　　“只是一根稻草，没什么大不了。”

　　沙子被深深压陷，骨头如驼铃般脆响。

　　温水裹着青蛙，稻草压着骆驼，

　　一点，再一点，只是一点点...直到最后一刻，

　　连呻吟和喘息都是一种过错。

　　那声轻微的碎裂，终究被风沙吞噬，被尘土埋没。

　　——

　　于浅浅：我这个周末有空，要见上一面吗？

　　海文：好啊，我刚好也有空。

　　于浅浅：那我去市区找你？或者你定一个餐馆，我们在那里见面。

　　海文：那不如就先在你的学校碰面，之后再决定去哪里。如果我真是坏人，学校的摄像头能留下我的脸。

　　人，习惯活得十分别扭，和陌生的人说心里话，和亲近的人说谎话。

　　于浅浅和海文是在同城社交软件上认识的，之前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很久，于浅浅是为了练习语言交流，海文则是因为想要了解更多的中国文化。两个人各取所需，聊得还算投机。

　　没有刻意的打扮，于浅浅戴着一顶黑球帽，帽檐老旧开线，一件半长黑色外套，轻薄却保暖，防雨也防晒，白色的T恤和黑色的裤子，还有一双旧的帆布鞋。城市阳光炽烈，夏季气温很高，于浅浅背着晒得褪色墨蓝色的双肩包，站在停车场左右张望。

　　远处走来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和照片上的样子很像，应该就是海文。他戴了顶崭新的黑棒球帽，上面写着红色橄榄球队名字。薄牛仔布衬衫，系到领口的扣子让他看上去显得有些拘谨。黑色的休闲短裤略微褶皱，一双黑白相间的运动鞋。

　　男人伸出手，自我介绍说：“你好，我是海文·乔治。”

　　于浅浅回应道：“于浅浅，很高兴和你见面。”

　　简单的自我介绍了一下，两人就朝着海文的停车位走去。

　　于浅浅指着那台停在眼前的凯迪拉克SUV问：“这是...你的车？”

　　她虽然不懂车，但常见品牌还是认得的。眼前的这辆车，擦得锃亮的皮质座椅，贴着防偷窥玻璃膜，车里还有一阵阵新车的味道，很明显是一辆中高端的商务车。这让于浅浅开始怀疑海文这家伙是不是个已婚男士？再不然就是个商务的Uber司机？一个单身男人，应该不会选一辆这样特别商务的车做日常代步吧？

　　海文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指着车窗上贴的禁止吸烟贴纸，和一旁租车公司的收据解释道。“这是公司明天接演员订的商务车，我今天刚好就在你学校附近取车。”

　　海文在剧院工作，平日里经常与演员接触，除了指定演出以外，偶尔还会接送一些不带助理出行的演员。他之前去过中国几次，对中国文化和历史深感痴迷。在和于浅浅聊天以前，他正计划着再去一次中国，这一次他打算去东北——哈尔滨。

　　一路上他们仍旧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两个人的对话频率不高，但节奏恰到好处，没有刻意的去制造话题，总能自然而然的从一个话题延伸到另一个。

　　海文说：“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订了一家墨西哥餐馆，他们在网上的评分很高，好像是个网红餐厅。”

　　于浅浅说：“可以去试试，我还没吃过墨西哥菜。”

　　海文在这个城市生活快五年的时间，对周遭的一切还算得上是了解。在路过不同街区、岔路口时，为她介绍沿街的历史和城市的文化，甚至在路过一些店铺的时候，他会告诉于浅浅哪里可以买到一些中国的调料、哪条巷子里藏着一间安静的咖啡馆，下次有时间他们可以一起去。

　　于浅浅坐在副驾驶位，微笑着回应，悄悄地观察着海文的每一个神情和动作。习惯性地察言观色来揣测身边人的情绪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这都归功于她那战战兢兢的童年生活。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见到海文，于浅浅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安心的感觉。海文和她交流时，真实且自然的语气，看得出没有去特意刻画自己的人设。他看她时的眼神没有闪躲；也不是上下打量的凝视；他的语气平静友好且温柔礼貌。同他交谈时，于浅浅完全按感觉不到那种初次见面的尴尬与紧绷，反倒是觉得十分放松。

　　“是那家店吗？”刚拐进路口，于浅浅就看到前方出现一顶巨大的墨西哥宽边帽，门口的队伍已经从停车场排到了马路旁边。

　　海文说：“对，就是这里。没想到人这么多，还好我们有预约。旁边是一家迷你高尔夫，吃完了我们刚好可以去打高尔夫，当然，如果你想去的话。”

　　于浅浅说：“我，不会打高尔夫。”

　　海文耸了耸肩，说：“那正好，我也不会。我们可以一起学。迷你高尔夫嘛，大家都不太会玩。”

　　于浅浅问：“迷你高尔夫，不是给小孩子玩的吗？”

　　海文一边停车一边说：“也没规定大人不能玩啊，如果我们是第一次打迷你高尔夫，那么从经验上来说，我们也是小孩子。外面太热，你先在车里等一下，我去问问桌子准备好了没有。”

　　大概七八分钟后，海文从餐馆里走出来，他的表情有些奇怪，看上去似乎是在顾虑些什么。

　　海文说：“你觉得吃意大利菜怎么样？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不错的餐厅。”

　　于浅浅问：“怎么啦？即使是有预约，也是还要等很久吗？”

　　海文脸颊微微发红，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其实……我把日期定错了，不小心预约在了下周……如果现在排队的话，大概要等……四个小时。”他低头轻轻挠了挠帽檐边缘，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反应。

　　一般遇到这种情况，大部分人的第一反应，估计会找一些借口，好让自己在第一次约会中不丢脸。男人嘛，为了面子撒谎就像呼吸一样简单。但眼下，于浅浅居然有那么一点欣赏海文的诚实，他没有随便编个借口掩饰自己的疏忽，而是直接告诉她这是自己的失误。

　　于浅浅问：“那家意大利菜有位置吗？”

　　听到她这么问，海文的眼睛亮了一下后连连点头回答。“有的！有的！我刚刚已经打电话定了位置，现在过去不用等的。餐馆附近有家电玩城，和家宠物店，你要是喜欢我们吃完饭以后可以去逛逛，晚点街上还有夜市，是这个月的特别活动。”

　　那天晚上，于浅浅和海文聊了很多，从童年动画片美少女战士聊到七龙珠，从中学的流行音乐聊到摇滚乐队，从大学时的看过的电影到美剧，一直没有停下来过，不知不觉就聊到很晚。

　　临别时，海文问道：“你还想吃墨西哥菜吗？我下周的那个预约还没取消。”

　　于浅浅回答：“好啊，那下周见。”

　　在西方传统的约会文化中，通常来说，如果女方答应了第二次见面，就算是默认男方可以正式展开追求。

　　两个合拍的人，真的很容易找到共同的节奏和话题。于浅浅在国外呆了这么久，第一次有种期待周末的感觉。

　　这天周末，海文发来一条短信：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于浅浅：什么问题。

　　聊天框显示了很久的：“正在输入中……”，于浅浅等了好一会，才收到一条长长的信息。

　　海文：我做了一些功课，在中国的文化里，女孩子只会和她的男朋友约会，虽然这和我们的约会文化完全不同，但我想经常见到你，甚至希望每天都可以见到你。和你在一起时，我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和快乐，我喜欢看到你开心时候的模样，也希望因为和我在一起，让你能够每天都开心。

　　海文：所以，我可以正式成为你的男朋友吗？

　　在传统的西方人交往中，一些人对于进入正式的男女朋友关系，会十分慎重的考虑。于浅浅并不排斥这种没有“名分”的自由约会。在她看来，自己这辈子大概率是不会结婚的，所以偶尔和有趣的人分享有趣的事，是乏味人生中的一部分。她不想结婚，也从来没打算结婚。因为她不知道上哪儿去给刘萍找一个帅气又多金的女婿，重点是这个女婿还要很舍得给丈母娘花钱。天底下应该没有这样的人傻、钱多，并且才貌双全，有钱有势的大冤种。于浅浅知道，谁与自己结婚，跟跳火坑也没什么区别。

　　于浅浅的确很喜欢海文，喜欢他的诚实，也喜欢他稳定的情绪，和他在一起，总有一种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用担心的踏实感。也知道他将来肯定会是谁的完美男朋友，但他肯定不是母亲刘萍想找的怨种女婿。于浅浅从来都不善于做选择，她不敢向前迈一步，身后也没有退路，在她这里，是进是退都不对。她的人生里，只能跟着岁月的推动前行，从来都没有选择的权利，但是海文有。

　　于浅浅：海文先生，的确就像你说的那样，建立男女朋友的关系，是需要认真对待的事情。在过去的约会中，我看到了您的真诚，也十分欣赏您稳定的情绪和丰富的聊天内容。毫无疑问的，您将会是一位令生活感到幸福的未来伴侣。但是，海文先生，当你和一位中国女□□往时，这往往意味着你可能正在和她的整个家庭“交往”。因为文化不同，所以我们在“谈婚论嫁”方面也大相径庭。爱情，在传统的中国家庭中不单单是两个人的事情。很抱歉我并不能向你透露太多，但我可能不是您人生伴侣的最佳选择。实话告诉您，前不久我被诊断出了抑郁症。我对这个病的未来一无所知，也不知道因为它的影响，未来的我将会变成一个怎样的人。另一方面，由于我过去的一些经历，我并不打算组建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家庭，也不打算生儿育女。所以，如果您向往的是儿女双全的生活，那么我不是您的最佳选择。与您聊天时，我同样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与愉悦。但作为成年人，我有责任诚实的向你坦白我的状况和真实想法，我想这对于我们两个人都是公平的。如果你不打算和我继续见面，或者并不知道如何回复我，我会表示理解。很高兴能认识你，海文先生。

　　短信发出去，于浅浅整个人瘫倒在床上，一瞬间像是抽空了所有力气，双眼空洞无神地望向天花板。和海文这段时间的记忆在脑海里闪现，他像是黑暗里的一束微弱阳光，像深入海底的一只手。然而现在于浅浅不得不亲手断送了那唯一的希望。这不是于浅浅第一次这样做，每次当对方想要和她关系更进一步时，都会被她紧急叫停，然后快刀斩乱麻，断崖式的决绝。这样的事，经历的多了，于浅浅也就习惯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她的心里特别难受。她不想拖别人进入自己的世界，因为这个世界暗无天日，如履薄冰，满是荆棘。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暗无天日战战兢兢的绝壁人生。

　　几分钟后，手机再次亮起，是海文的回复：

　　浅浅，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你能够对我坦诚你的情况和未来的打算，这让我感到荣幸。我想要让你知道，和你在一起的每一秒我感到无比的开心，我能在你的眼神里找到同样的快乐。我能理解你的顾虑，也能体会你的担忧。但请不要害怕，让我来帮你解决这些问题。我能明白你此刻的迷茫与无助，请让我帮助你，我可以帮你找医生，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事，请让我与你一起面对。请不要让我们双方失去这来之不易的幸福，请让我来照顾你，请让时间为我证明真心，请让你的未来里有我。

　　于浅浅在脑海里排演过几百种可能的结局——礼貌的拒绝、无声的拉黑、尴尬的安慰……她有些不明白，怎么会有人仅仅几次的见面，就想要与对方共同面对未知的困难？她更不明白，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女孩，海文为什么会如此坚定地选择她这个“残次品”？她有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但这一次，她愿意给自己一次机会，让光从外面照进来。

　　那一年的圣诞节，海文带她见了家人。

　　在拜访他家人的前一个晚上，海文安静地靠在于浅浅身旁，握着她的手，掌心微微发热，满是紧张：“浅浅，我需要向你介绍一下我的家庭情况。”

　　海文的声音很平静，似乎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你将要见到的是我母亲和我的继父，还有我同母异父的弟弟和妹妹们。我妈妈在非常年轻的时候认识了我的爸爸，并且生下了我。我和继父的关系……很一般。如果他表现的有些奇怪，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海文的声音停顿，深吸一口气，向于浅浅讲述了他的故事。

　　20世纪 80年代，随着信用卡消费的迅速普及，一些犯罪行为也随之发生。由于当时计算机刚刚开始普及，信息同步速度较慢，许多犯罪分子就利用这个漏洞，通过窃取身份信息，伪造、盗刷信用卡，金融诈骗情况日益猖獗。

　　罗杰·乔治在当时算得上轰动一时的金融诈骗犯。凭借着在数学上独特的天赋，罗杰为自己计算出一套精密的犯罪体系。通过利用银行和政府系统之间的漏洞，以更换姓名，或者更换居住地，以此来窃取他人的信用卡信息。罗杰头脑聪明，作案手段极为高超，在盗取信息这块做的算是游刃有余，并且以此为生，日子过得滋润又肆意。

　　在遇到漂亮的戴安娜·捷丽雅之前，罗杰已经结过三次婚，每一次只要他厌倦了平淡的家庭生活，就会在深夜开车离去。利用州政府之间存在漏洞，以不同姓名和身份游走在各个城市生活。

　　那年的戴安娜只有十九岁，金灿灿的浓密卷发，一双海蓝宝石的眼睛清澈迷人，她为人和善，说话语气温柔，笑容如初春微风般温柔。她在医院工作，小镇上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捷丽雅家有一位天使。

　　罗杰第一次见到戴安娜是在乡村小镇的便利店。正在赶路的罗杰有些疲惫，便随意找了个加油站停下，本打算买包烟，再加点油，休息片刻再继续赶路，距离他想要去的城市，还有一段距离。

　　罗杰靠在收银台旁，一只手的手肘搭在货物架上，配合着另一只手正撕开烟盒包装。他的手指在烟盒外侧敲了敲，将抽出的第一根香烟烟蒂朝下又塞回烟盒里，再抽出第二根烟，拿过柜台上售卖的打火机点燃。

　　门铃作响，阳光穿过木门上昏黄老旧的玻璃，开门时卷起细微的尘埃带着一抹金色被落日点燃。阳光正好，落在戴安娜的肩头，形成一道光环，柔软而轻盈地闪烁着。白色棉布连衣裙上绣着蓝铃花，裙摆被风轻轻扬起，几缕碎发在空中轻轻飘动。戴安娜用手捋了捋耳边的碎发，眉眼间带着少女独有的美丽，像是不小心走错世界的天使，误入了这个沉闷的加油站，也是在那一瞬间她闯进了罗杰的心里。

　　罗杰很绅士地问：“要帮忙吗？”

　　戴安娜说：“哦，谢谢。”礼貌地将手中的一袋东西递了过去。

　　罗杰接过袋子，问：“需要我帮你放到车上去吗？”

　　戴安娜说：“你看上去不像是本地人。”

　　罗杰说：“我叫罗杰，是个旅行者。”

　　戴安娜说：“我叫戴安娜，欢迎你来到这个小镇。”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戴安娜那双漂亮的眼睛深深地刻在了罗杰的心里。在看到她的一瞬间，罗杰的整个世界都静止了。罗杰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她的眼睛像极了大海，自由且清澈，他不知道如何形容这个女人的魅力，她不像是他曾经遇见过的任何女人，她是天使，而他想要得到天使的拥抱。

　　正是因为戴安娜的出现让罗杰改变了主意，他要为这个女人在这个不起眼的小镇上停留。

　　情场老手的罗杰，自然是知道如何得到少女的芳心。罗杰的绅士和不失风度的幽默，加上他走南闯北的有趣经历，让戴安娜为他着迷，加上他那高大的身形和俊俏的五官，让从未离开过小镇的戴安娜以为这是上帝为她送来的王子。在罗杰的猛烈追求下，几个月后他们订婚了。

　　戴安娜出身于一个传统的基督教家庭，结婚前她一切听从主的旨意，结婚后她一切为了照顾丈夫和孩子。她对罗杰工作上的事情知道的不多，只知道他从商，是一个行业的顾问，有时候会出差到外地待上一段时间。罗杰时不时出差，每次回来都带着给妻子和孩子的礼物。那个时候，她感觉自己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婚后不久，他们的儿子海文出生了。为了迎接这个小生命，他们在市中心买下了一栋两层带阁楼的房子，附带着有一个很大的院子。小海文继承了母亲那海蓝宝石般的眼睛，就连牧师都忍不住称赞，海文是他洗礼过的最漂亮的男孩，他的眼睛像是湖水倒映的天空般湛蓝，清澈。

　　海文出生以后，罗杰全心全意的投入到一位好父亲的角色之中。他对海文十分有耐心，对戴安娜的所有请求也是有求必应，他在这个不起眼的小镇上扮演着好丈夫、好父亲的形象，似乎早已忘记了自己原本的生活。

　　但随着互联网的普及和运用，区域政府之间不再存有漏洞，警察很快就注意到了罗杰的行踪。

　　某天深夜，戴安娜被窗外的引擎声吵醒，透过窗户，她只看见罗杰的蓝色轿车消失在夜色中。起初她以为他是因为工作上有急事，所以临时出门，但接下来的几天里，罗杰音讯全无。一直到戴安娜想要尝试着联系罗杰，她才意识到，除了“罗杰”这个名字，自己对这个男人几乎一无所知。

　　几周后，两名警察敲响了戴安娜的家门，并且说明了来访的原因。戴安娜简直不敢相信，原来她一直以为的好丈夫，竟是一个正在被全国通缉信用卡诈骗犯。

　　警察说着留下了一个电话号码和几份文件就转身离开了。“如果您知道他的下落，或者他出现，请及时与我们联系，您知道的，这很重要。”

　　几个月后，戴安娜收到了一封罗杰寄来打来电话。

　　罗杰：“亲爱的戴安娜，很抱歉我工作上临时有事，走的很匆忙。公司为我安排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在XX城市为我购置了房子，我希望和你分享这个喜讯，并且希望你能够带着海文过来，让我们可以一家团聚。”

　　戴安娜愤怒地回应他：“去你的合家团聚，你这个骗子，警察已经找上门，我全都知道了，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我已经向法院申请了离婚，你等着坐牢吧！”

　　电话另一端沉静了片刻，更感觉到罗杰有意将听筒拿远，调整了一下呼吸后，又拿近一些，语气和之前判若两人：“听着，女人，你应该感谢上帝！因为我曾经爱过你，所以你和海文才能安全的活到现在。如果你敢告发我，或者向任何人透露我的行踪，我发誓，在我坐牢之前，我会亲手把海文带走，你这辈子都别想要再见到他！他也是我的儿子，警察不会追查一个被亲生父亲带走的案子。不要尝试挑战我的耐心！记住，我就在你身边，盯着你和海文的一举一动！”

　　罗杰的威胁如同阴影，紧紧笼罩戴安娜的生活。她开始变得神经紧张，怀疑起身边的每一个人。她慌张地辞掉工作，搬离了原本住的地方。拒绝和任何的陌生人接触，每天如惊弓之鸟般近乎疯狂的保护着海文。直到有一天，她终于在报纸上的头条新闻——“百万信用卡大盗罗杰·乔治落网”。

　　后来，戴安娜遇见了麦克，他是个高大强壮的男人，经营着一个农场。也许是厌倦了一个人的生活，戴安娜觉得，也许是时候让海文拥有一个新的“父亲”，而她自己也可以试着重新开始。

　　起初还在和戴安娜约会的时候，麦克对海文很好。经常给他买玩具，周末的时候还会带他去吃冰激凌。然而当天正式成为戴安娜的合法丈夫，海文法律上的继父之后，一切就开始变得不一样了。他对海文失去了耐心，有些时候甚至还会发疯般的对他咆哮。随着海文日渐长大，麦克对他的态度也越发的粗鲁和暴怒。他不允许海文有任何的爱好，也不允许他去看书。麦克不允许凯文去图书馆，更是会在得知他参加了篮球社团以后，跑到学校的操场旁对着他破口大骂。他会因为海文没有上前帮忙修剪草坪而将他的书包扔出家门，甚至会毫无缘由的将海文赶下车，让他一个人在暴风雪的天气里走回家。每个周日他都要求海文必须徒步走到几公里的教堂去进行祷告和忏悔，平日里只要犯了一丁点的错误，他就会让海文跪在家门口的石阶上，让来往的邻居看笑话。

　　但那个时候的戴安娜眼中没有了往日的光亮，对待生活失去了原本的热情。她不再是那个用尽全力将海文护在身下的雌鸟，而是选择对这些事情沉默。她所剩的爱不多，有一些已经分给了她和麦克的孩子们，分给了她的另一家。

　　十七岁那年，海文离开这个家。

　　他一个人住过危险街区，睡在便宜的出租屋内，里面只有一张破旧的沙发，和一些流浪汉做邻居。窘迫时他甚至要睡在车里，他睡过朋友家的沙发，也睡过地下室。他靠奖学金和贷款维持着大学的学业，靠着打零工救济自己的生活。外婆偶尔会寄来一些钱，但更多时候，他还是靠自己。

　　故事讲完后，房间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于浅浅轻声问：“你恨他们吗？”

　　海文回答：“说不上恨，但也谈不上爱。”

　　于浅浅问：“为什么？”

　　海文说：“如果我要恨他，就需要一直记得他。但对我而言，他不过是和我母亲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于浅浅抱紧了一旁的大男孩，她很难想象，在这样一个高大温柔的外表下，同样藏着一颗被伤害反复碾压过的心。更难想象，在那样压抑的环境下成长，海文没有变得冷漠或愤世嫉俗。相反的，他成熟稳重，待人温柔，遇事有条理，情绪极其稳定。他的安静温和，就像他眼中那一抹蓝色的海水般美好。他把自己养的很好。

　　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少灵魂，在被原生家庭撕裂之后，靠着自己一点点重新修养？又有多少灵魂，挨过漫长的风雪而心早已被冰封？有的人被磨砺成带刺的刺猬，满身防御，拒绝每一个想要靠近的人；而有的人，却在痛苦中学会了温柔，他们用尽全力成为一个温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