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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手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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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表戴在手腕上的第三天,温眠才渐渐习惯了它的存在。
起初总觉得别扭——金属表带贴着皮肤,凉凉的;秒针走动时有极其细微的嗒嗒声,在安静的深夜里格外清晰。但三天后,她开始依赖这种规律的声音。做数学题时,看着秒针一格一格地跳动,时间好像变得可以触摸;深夜背书疲倦时,听着那稳定轻响,心也会慢慢静下来。
表盘背面那句“Time will tell”她没再刻意去看,但指尖偶尔摩挲过那些凹凸的刻痕时,心里总会泛起微澜。
周三下午,物理竞赛班加课。
题目很难,是历年竞赛真题的变形。温眠算到一半卡住了,盯着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公式,眉头紧皱。旁边的林薇已经放弃,正在偷偷刷手机。
“这题要用能量守恒和角动量联立。”李老师走过来,在她草稿纸上点了点,“这里,你漏了转动惯量。”
温眠恍然大悟,重新计算。算到一半,下课铃响了。
“今天就到这里。”李老师说,“没做完的带回去继续思考。温眠,你留一下。”
其他同学陆续离开。温眠收拾好书包,走到讲台边。
李老师推了推眼镜:“最近状态怎么样?”
“还好。”温眠说。
“我看你上次模拟考的成绩,力学部分还有提升空间。”李老师抽出一张纸,写下一个网址,“这个网站有些不错的专题讲解,你可以看看。账号密码在这里。”
“谢谢老师。”
“不用谢。”李老师看着她,语气温和了些,“沈先生特意问过你的竞赛准备情况,说你压力可能有点大,让我多关注一下。”
温眠的手指微微收紧:“他……什么时候问的?”
“周一吧。”李老师说,“他来学校开董事会,结束后找我聊了聊。”顿了顿,“他对你很上心。”
这句话说得平静,但温眠听出了其中的意味。
“我知道。”她低声说。
离开教室时,天已经快黑了。走廊里空荡荡的,脚步声回荡。温眠走到楼梯口,看见楼下有个人影。
沈延之。
他站在一楼大厅的玻璃门前,背对着她,正在看手机。夕阳的余晖从门外照进来,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
温眠的脚步顿了顿,然后继续往下走。
走到最后几级台阶时,沈延之抬起头,看见了她。
“下课了?”他问,收起手机。
“嗯。”温眠走到他面前,“您怎么……”
“来开个会。”沈延之说,“刚结束。看见竞赛教室灯还亮着,猜你可能在。”
很自然的解释,但温眠觉得心跳有些快。
两人一起走出教学楼。傍晚的风吹过来,带着初春的凉意。校园里很安静,大多数学生已经回家了。
“吃饭了吗?”沈延之问。
“还没。”
“一起?”
温眠迟疑了一下:“……好。”
他们没有去外面的餐厅,而是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小面馆。店面不大,但很干净,这个时间点人不多。
点了两碗牛肉面,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竞赛准备得怎么样?”沈延之问,很自然的开场。
“有点难。”温眠老实说,“但还能跟得上。”
“李老师说你有潜力。”沈延之说,“但需要更多练习。”
“嗯。”温眠点点头,然后想起什么,“您……经常和李老师聊我的情况吗?”
沈延之看了她一眼:“偶尔。作为资助人,了解你的学习进展是应该的。”
理由很正当。但温眠知道,不只是这样。
面来了,热气腾腾。两人安静地吃面。沈延之吃相很好,不发出声音,动作从容。温眠小口吃着,偶尔抬眼看他。
窗外天色渐暗,路灯亮了起来。
“手表,”沈延之忽然说,“还习惯吗?”
温眠下意识摸了摸左手手腕:“习惯。谢谢。”
“时间准吗?”
“准。”温眠说,“每天快两秒。”
沈延之点点头:“机械表都这样。定期调一下就好。”
“嗯。”
沉默了一会儿,沈延之问:“那天的问题,你想了吗?”
温眠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她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关于“其他的关系”。
“……想了。”她轻声说。
“有答案吗?”
温眠抬起头,看着他。他的眼神很平静,但深处有某种期待,或者说,是等待。
“我……”她开口,声音有点干,“我不知道您说的‘其他的关系’具体是什么。但我知道,我不想永远只是被资助的学生。”
沈延之的嘴角微微弯了一下,很浅,但温眠看见了。
“那你想是什么?”他问。
“我……”温眠深吸一口气,“我想先成为能和您平等对话的人。”
这句话她说得很慢,但很清晰。每个字都像在空气中凝固,然后轻轻落下。
沈延之看着她,看了很久。面馆的灯光是暖黄色的,照在她脸上,让她看起来比平时柔和,也更有力量。
“你已经可以了。”他说。
温眠愣了一下。
“从你决定重新申请计划开始,”沈延之的声音很稳,“从你考到年级第二开始,从你坐在我对面,告诉我你想证明自己的时候开始——你就已经在和我平等对话了。”
温眠的心跳得很快,脸颊发热。
“那……”她迟疑着,“那现在呢?”
“现在,”沈延之说,“我在等你慢慢长大。”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心湖,荡开层层涟漪。
等我慢慢长大。
等我足够成熟,足够强大,足够……站在他身边。
“那要等多久?”温眠问,声音很轻。
沈延之笑了笑:“Time will tell.”
他用她手表上的刻字回答她。
时间会证明一切。
面吃完了。沈延之付了账,两人走出面馆。夜色已经完全降临,街道上车来车往,霓虹闪烁。
“我送你回去。”沈延之说。
“不用了,我家很近。”
“很近也要送。”沈延之的语气很平静,但不容拒绝。
他们沿着人行道慢慢走。初春的夜晚还有点冷,温眠把外套拉链拉高了些。
“冷吗?”沈延之问。
“不冷。”
沈延之还是把外套脱下来,递给她:“披上。”
“您会冷的。”
“我没事。”
温眠接过外套,披在肩上。外套很大,带着他的体温和气息——干净的,像雪松又像阳光的味道。很熟悉。
他们继续走。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交错重叠。
“沈先生,”温眠忽然问,“您为什么会选择资助我?”
这个问题她问过自己很多次,但从来没问过他。
沈延之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因为在你身上,我看到了很多年前的我。”
温眠转头看他。
“不是经历相似。”沈延之看着前方,“是那种……不甘心的眼神。那种明明在困境里,却还想着要往外走的样子。”
“您以前……”
“以前很穷。”沈延之说得很坦然,“比你现在还穷。住在城中村,夏天漏雨,冬天漏风。但我没觉得那是绝境,只觉得是起点。”
温眠安静地听着。
“所以看到你的时候,”沈延之继续说,“我想,也许我可以给你一个更好的起点。”
“只是这样吗?”温眠问。
沈延之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街灯的光从他身后照过来,他的脸在阴影里,但眼睛很亮。
“一开始是。”他说,“后来不是。”
“后来是什么?”
沈延之没立刻回答。他看着她,眼神很深,像要把她吸进去。
“后来,”他缓缓说,“是我想看着你走得更远。想在你走累的时候,给你一把伞。想在你需要的时候,拉你一把。”
“为什么?”温眠追问,“为什么是我?”
这个问题问得很直接,很勇敢。
沈延之的嘴角弯了弯:“因为是你。”
因为是你。
不是别人,就是你。
温眠的心跳漏了一拍,然后疯狂加速。她看着他,说不出话。
沈延之抬手,很轻地碰了碰她的头发——只是极短暂的一下,像风吹过。
“走吧。”他说,“快到了。”
他们继续往前走。温眠披着他的外套,感觉全身都在发烫。
到家楼下时,温眠把外套还给他:“谢谢您送我。”
“嗯。”沈延之接过外套,“上去吧。”
“您……”
“我看着你上去。”沈延之说。
温眠点点头,转身走进楼道。走到二楼时,她停下,从窗户往下看。
沈延之还站在路灯下,仰头看着她的方向。夜色里,他的身影挺拔而清晰。
他抬起手,挥了挥。
温眠也挥了挥手。
然后她转身上楼。脚步声在楼梯间回荡,像心跳。
到家,母亲正在看电视。看见她回来,问:“怎么这么晚?”
“竞赛班加课,然后在外面吃了饭。”
“和谁?”
“……同学。”温眠撒了谎。
母亲没多问,只是说:“早点休息。”
“嗯。”
温眠回到房间,关上门。她走到窗边,往下看。
路灯下已经没有人了。
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那些在空气里流动的情愫,最终会有答案。
温眠翻开笔记本,在新的一页写下今天的日期。
然后在下面写:
“他说:我在等你慢慢长大。
我说:我会快点长大。”
写完,她合上笔记本,开始做作业。
窗外的夜色很深,但她的心里很亮。像有一盏灯,被点燃了。
温暖,坚定,一直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