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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雨伞、雨声、雨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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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雨之后,又过了几天。
日子很平常。上课,做题,考试,循环往复。温眠按部就班地学习,物理竞赛班的进度越来越快,她跟得有些吃力,但没掉队。那把深蓝色的折叠伞一直放在书包里,再也没用过——之后的天气一直很好。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自由活动时,温眠和林薇坐在操场边的看台上,看着男生们打篮球。
“欸,你看,”林薇用胳膊肘碰了碰她,“那边。”
温眠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操场另一头,靠近行政楼的地方,沈延之正和几个老师站在一起说话。他今天穿得很正式,白衬衫,深灰色西装,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阳光照在他身上,整个人像镀了一层淡淡的光。
“沈先生最近来学校好频繁啊。”林薇说,“上周三,这周一,今天又来了。”
温眠没说话,只是看着。
距离有点远,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看出他在很专注地听老师说话,偶尔点头,偶尔翻开文件夹看一眼。姿态从容,不疾不徐。
“他是不是在跟进‘助力计划’啊?”林薇猜测,“我听说这学期还要增加名额。”
“可能吧。”温眠说。
“说起来,”林薇转头看着她,“你现在每个月拿到资助,感觉怎么样?”
“……还好。”温眠说,“就是压力有点大。”
“也是,拿了人家的钱,肯定要好好表现。”林薇顿了顿,压低声音,“不过说真的,沈先生对你挺特别的。”
温眠的心跳快了一拍:“……哪里特别?”
“不知道,就是一种感觉。”林薇托着腮,“你看,他经常来学校,每次都会问起你的情况。上次月考成绩出来,他还特意跟班主任说你进步很大。”
“班主任告诉你的?”
“嗯。”林薇点头,“她说沈先生很关心你的发展。”
温眠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白色帆布鞋,洗得有点发灰了。她想起除夕夜他给的钢笔,想起雨天他给的伞和点心,想起他说“只对你”。
心里有种复杂的情绪,像一团缠在一起的线,理不清。
“其实,”林薇继续说,语气认真了些,“我觉得沈先生人挺好的。虽然有钱有势,但一点都不摆架子,对学生也很关心。”
温眠点点头。
“而且长得帅。”林薇笑嘻嘻地补充,“身材也好。就是有点太严肃了,感觉不太好接近。”
温眠没接话。她看着远处的沈延之,他结束了谈话,正朝行政楼走去。背影挺拔,步态稳健。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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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家,母亲做了温眠爱吃的菜。吃饭时,母亲犹豫了很久,还是开口:“眠眠,妈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嗯?”温眠抬起头。
“厂里……可能要裁员。”母亲的声音很低,“妈这个年纪,可能……”
温眠放下筷子:“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几天传出来的。”母亲叹了口气,“还没正式通知,但大家都这么说。”
温眠沉默了一会儿:“那……如果真裁员了,您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再找工作呗。”母亲苦笑,“就是怕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家里的开销……”
“妈。”温眠打断她,“我这边有资助,够用的。您别太担心。”
母亲看着她,眼神复杂:“那是你的钱,是让你好好学习的。”
“那也是家里的钱。”温眠说,“您别想太多,先看看情况再说。”
母亲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但眉头还皱着。
饭后,温眠回到房间,关上门。她没有立刻开始学习,而是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
心里很乱。
母亲的担忧,学习的压力,还有……沈延之。
她想起他说“只对你”,想起他看她的眼神,想起每次下雨时他给的伞。
那些细碎的、温暖的瞬间,像星星一样在记忆里闪烁。
可是星星离得太远了。
她拿起手机,点开沈延之的号码。手指悬在屏幕上,很久很久,最后还是没有拨出去。
说什么呢?说母亲可能要失业了?说家里可能会困难?说谢谢你的资助,让我现在不用那么害怕?
太矫情了。
她放下手机,翻开物理题集。那些公式和图形在眼前晃动,却进不去脑子。
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声音。
又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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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雨下了一整天。
温眠在家学习,但效率很低。窗外的雨声像某种背景音,单调,持续,让人心烦。她做了几道题,错了大半,烦躁地把笔扔在桌上。
手机震动。是沈延之的短信:“在做什么?”
很简单的三个字。
温眠盯着屏幕,犹豫了几秒,回复:“做题。但做不进去。”
“为什么?”
“……不知道。可能就是累了。”
“那就休息。”沈延之回复,“别硬撑。”
温眠没再回复。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雨丝密密地斜织着,整个世界都笼罩在灰蒙蒙的水汽里。
她忽然很想出去走走。
穿上外套,拿上那把深蓝色的折叠伞,她出了门。
雨不大,细细密密的。她撑着伞,沿着街道慢慢走。周末的下午,街上人不多,偶尔有车辆驶过,溅起水花。路边的店铺亮着温暖的灯光,咖啡厅里坐着闲聊的人,书店里有人在安静地看书。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走过熟悉的街道,走过陌生的巷子。雨声很轻,伞下的空间很小,但很安全。
不知不觉,走到了市中心。她站在十字路口,看着对面那栋熟悉的写字楼。
沈延之的公司在28楼。
他现在在吗?还是在别的地方?
绿灯亮了,她随着人流走过马路。走到写字楼下时,她停住了。
仰头看着高耸的玻璃幕墙,雨点打在脸上,凉凉的。
手机又震动了。
还是沈延之:“在哪?”
温眠回复:“在外面。散步。”
“下雨天散步?”
“嗯。”
“带伞了吗?”
“带了。”
对话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新的信息进来:“我在公司。要上来坐坐吗?”
温眠的心跳加快了。她看着这条信息,又看了看眼前的写字楼。
去吧。心里有个声音说。
去吧。见见他。哪怕只是坐一会儿。
她回复:“好。”
“直接上来。跟前台说你的名字。”
走进大堂,前台认出了她,微笑着点头:“温小姐,请直接上28楼。”
电梯上升时,温眠看着镜面里自己的倒影。头发被雨打湿了几缕,脸色有点苍白。她整理了一下衣服,深吸一口气。
叮。28楼到了。
门打开,走廊里很安静。她走到那扇双开的木门前,敲了敲。
“进来。”
推开门,沈延之坐在办公桌后,正在看电脑屏幕。他今天穿得很休闲,浅灰色的卫衣,黑色长裤,头发有点乱,像是用手抓过。
看见她,他关掉电脑,站起身:“坐。”
温眠在沙发上坐下。办公室和上次来没什么变化,一样的简洁,一样的干净。窗外的雨还在下,城市笼罩在灰蒙蒙的水汽里。
沈延之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怎么想到来这边?”
“……就是随便走走。”温眠说,“走着走着就到了。”
“心情不好?”他问,眼神很直接。
温眠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有点。”
“因为什么?”
“……很多事。”温眠低下头,“学习,家里,还有……”
还有你。
但她没说出口。
沈延之没追问,只是说:“压力大的时候,可以适当放松。不是偷懒,是调整。”
“我知道。”温眠说,“但有时候就是调整不过来。”
“正常。”沈延之的声音很平静,“每个人都有这种时候。”
温眠抬起头,看着他。他靠在沙发里,姿态很放松,眼神温和。
“您也会有吗?”她问。
“当然。”沈延之笑了笑,很浅的笑,“经常。”
“那您怎么办?”
“看情况。”沈延之说,“有时候工作,有时候休息,有时候……”他顿了顿,“就坐在这里,看着窗外,什么也不想。”
温眠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雨中的城市,模糊,朦胧,像一幅水墨画。
“您现在在想什么?”她问。
沈延之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在想……雨什么时候停。”
很简单的答案。但温眠觉得,他没说完。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空调出风口的低鸣,和窗外隐约的雨声。
“您今天怎么来公司了?”温眠问,“周末不休息吗?”
“有些文件要处理。”沈延之说,“而且……”他看了她一眼,“在这里比较安静。”
“家里不安静吗?”
“太安静了。”沈延之说,“有时候安静过头,反而让人不自在。”
温眠懂那种感觉。一个人的时候,安静会放大孤独。
“那您……”她犹豫了一下,“经常一个人吗?”
“大部分时间。”沈延之很坦然,“习惯了。”
“不会觉得……寂寞吗?”
问出口的瞬间,温眠就后悔了。太私人的问题。
但沈延之没有生气,只是平静地说:“会。但寂寞也是一种状态,接受它,和它相处,就好了。”
温眠看着他,忽然觉得,他比她想象中更……真实。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资助人,也不是那个完美无缺的成功者。就是一个会寂寞、会压力大、会在雨天一个人待在办公室的普通人。
“您……”她轻声说,“其实挺累的吧。”
沈延之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这次是真的笑,眼角有浅浅的细纹。
“你看出来了?”他说。
“一点点。”温眠说。
沈延之点点头,没再说话。他看向窗外,雨似乎小了些,但还在下。
“温眠。”他忽然叫她的名字。
“嗯?”
“如果……”他转回头,看着她,眼神很深,“如果有一天,你不再需要资助了,你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很突然。温眠怔住了。
“我……没想过。”她诚实地说。
“现在想想。”沈延之说,“如果有一天,你可以完全独立,不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你会做什么?”
温眠认真想了想:“继续读书吧。考个好大学,学喜欢的专业。然后……找份工作,养活自己和妈妈。”
“就这些?”
“就这些。”温眠说,“对我来说,已经很好了。”
沈延之点点头,眼神里有种温眠看不懂的情绪。
“那……”他顿了顿,“如果到那时,我还想继续……关心你,你会接受吗?”
温眠的心脏猛地一跳。
她看着他,他的眼神很认真,没有玩笑的意思。
“……什么样的关心?”她问,声音有点干。
“像现在这样。”沈延之说,“问你学习怎么样,提醒你带伞,偶尔一起吃个饭。”
温眠的手指蜷缩起来:“那……还是资助关系吗?”
“不是。”沈延之说得很清晰,“是……其他的关系。”
其他的关系。什么样的关系?
温眠不敢问。
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雨声,心跳声,交织在一起。
“我……”她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用现在回答。”沈延之说,“等你想清楚了再说。”
温眠点点头,喉咙发紧。
窗外的雨更小了,变成了细细的雨丝。天色暗了下来,城市的灯光一盏盏亮起。
“我该走了。”温眠站起身。
“我送你。”沈延之也站起来。
“不用了。”温眠说,“雨小了,我自己可以。”
沈延之没坚持,只是说:“等一下。”
他走到办公桌旁,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走回来,递给她。
“这个。”他说。
温眠接过。盒子不大,包装很简洁。
“是什么?”
“回去再看。”沈延之说,“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谢谢。”
沈延之送她到电梯口。等电梯时,两人都没说话。空气里有种微妙的张力,像雨前的闷热。
电梯来了。
“路上小心。”沈延之说。
“嗯。”温眠走进电梯,转过身,“再见。”
“再见。”
电梯门缓缓合上。在最后一道缝隙里,温眠看见沈延之还站在那里,看着她。
眼神很深,很沉。
电梯下降,失重感传来。温眠靠在轿厢壁上,手里握着那个盒子。
心里乱成一团。
他说“其他的关系”。
他说“等你想清楚了再说”。
他想说什么?他想怎么样?
电梯到了一楼。她走出去,走出写字楼。
雨几乎停了,只有零星几滴。她没撑伞,就这样走在湿润的街道上。
路灯亮了,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回到家,母亲还没回来。温眠走进房间,关上门,打开那个盒子。
里面是一块手表。
很简单的款式,白色表盘,黑色皮革表带,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表盘背面刻着一行小字:“To M.W. Time will tell.”
M.W. 她的名字缩写。
Time will tell. 时间会证明一切。
温眠拿起手表,戴在手腕上。表带很柔软,表盘很轻。她看着秒针一下一下地跳动,规律,稳定。
像心跳。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夜色。雨停了,云散了,能看见几颗星星。
手腕上的表滴答作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时间会证明一切。
证明什么?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从他说“只对你”开始。
从他给她钢笔开始。
从他在除夕夜说“新年快乐”开始。
从他在雨天给她伞开始。
从今天他说“其他的关系”开始。
一切都不一样了。
温眠抬起手,看着手腕上的表。秒针一圈一圈地走,不停歇。
像时间。
像人生。
一直向前,不会回头。
她放下手,走到书桌前,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