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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寒冬将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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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洲的冬天来得悄无声息。
十一月才过半,天气忽然就冷了下来。银杏叶几乎落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指向灰白的天空。风里带着潮湿的寒意,吹在脸上像细密的针。
温眠的大学生活,在期中考试后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加入周教授的课题小组后,她的时间更紧了。每周二四下午要去实验室,跟着研究生学长学姐们学习基础操作。周末要读文献,写读书报告。除此之外,还有正常的课程和作业。
她几乎每天都在图书馆、教室、实验室之间奔波。室友们渐渐习惯了她的早出晚归,偶尔会给她留一盏小夜灯。
“温眠,你这也太拼了。”四川室友有一次说,“这才大一呢,放松点嘛。”
温眠只是笑笑,没说话。
她没法放松。周教授的课题组里,她是唯一的大一新生,其他都是大三、大四甚至研究生。她必须加倍努力,才能不拖后腿。
更何况,她心里一直憋着一股劲——要证明自己,证明沈延之的选择是对的,证明她值得那些帮助。
但压力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
十一月底,周教授布置了一项小组任务:设计一个简单的物理实验,并在学期末展示。温眠被分到一个四人小组,除了她,还有两个大二学长和一个大三学姐。
第一次小组会议,温眠就感觉到了微妙的气氛。
“你就是周教授特招进来的那个大一新生?”大三学姐林璐上下打量着她,“成绩不错啊,高考物理满分?”
“……不是满分。”温眠说。
“那也差不多了。”一个大二学长笑着说,“周教授可很少让大一进课题组。你挺厉害的。”
话是夸奖,但语气里有些说不清的东西。
温眠低下头,翻开笔记本:“我们讨论一下实验选题吧。”
讨论进行得不太顺利。林璐想做一个复杂的电磁学实验,张辰倾向于光学,另一个学长没怎么说话。温眠提了几个建议,都被林璐否定了。
“这些太基础了。”林璐说,“我们要做就要做有创新性的。”
“可是大一的知识储备……”温眠小心地说。
“所以你要多学习啊。”林璐看着她,“跟不上可以退出,周教授不会怪你的。”
温眠握紧了笔,没再说话。
最终选题定了林璐的提议——一个关于电磁感应的综合实验。任务分配时,林璐让温眠负责文献调研和数据处理。
“这些工作比较基础,适合你。”她说。
温眠点点头,接受了。
那天晚上,她在实验室待到很晚。查阅文献,整理资料,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太久,开始发酸。窗外夜色深沉,实验室里只有她一个人。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沈延之的例行问候:“这周怎么样?”
温眠盯着那条信息,手指悬在屏幕上。她想说“不好”,想说“压力很大”,想说“组里的学姐好像不喜欢我”。
但最终,她回复:“还好。在准备小组作业。”
“注意休息。”
“……嗯。”
放下手机,温眠趴在桌上,闭上眼睛。实验室很安静,只有电脑主机运转的嗡鸣声。她觉得很累,从身体到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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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温眠去图书馆还书。经过三楼社科区时,她听见熟悉的声音。
是林璐和另一个女生,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在聊天。
“那个大一的新生,温眠,你组里的?”女生问。
“嗯。”林璐的声音带着不屑,“周教授塞进来的,也不知道什么背景。”
“长得挺清纯的,但感觉不太好接近。”
“装清高呗。”林璐说,“我听说她不怎么在学校住,在校外有公寓。一个新生,哪来的钱租房子?”
温眠的脚步顿住了。她站在书架后面,手指紧紧攥着怀里的书。
“真的假的?”女生惊讶,“不会是……”
“谁知道呢。”林璐压低声音,“反正她用的东西都不便宜。你看她的书包,是那个牌子的,一个要好几千。”
“不会是被人包养了吧?”
两人笑了起来,声音不大,但很刺耳。
温眠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她想冲出去,想大声反驳,想说那些钱是她自己努力得来的资助。
但她没有动。
她只是站在那里,听着那些恶意的猜测和嘲笑,直到她们换了话题,她才转身,悄悄离开。
走出图书馆时,外面的天阴得厉害,像是要下雨。温眠沿着林荫道慢慢走,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些话像针一样扎在心里。
她一直知道,自己和其他同学不一样。她有沈延之的资助,有校外公寓,有不为人都知的秘密。但她从没想过,这些会成为别人攻击她的理由。
回到公寓,温眠把书包扔在沙发上,然后整个人陷进沙发里。房间里很暗,她没开灯。
手机响了,是母亲。
温眠接起来,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妈。”
“眠眠,在做什么呢?”母亲的声音很温暖。
“……在看书。”温眠说,“刚下课。”
“天气冷了,记得多穿点。南洲冬天湿冷,容易感冒。”
“嗯,知道了。”
母女俩聊了一会儿家常。母亲说厂里最近效益好了些,她可能要涨工资了。温眠说学习很顺利,教授很欣赏她。
都是真话,但都不是全部的真话。
挂断电话后,温眠在黑暗里坐了很久。
然后她打开电脑,继续看文献。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苍白而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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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组作业的进展并不顺利。
林璐对温眠的工作总是不满意。“文献不够新”“数据分析方法太基础”“格式不对”,每次开会,她都能挑出毛病。
张辰和王宇很少说话,只是默默做自己的部分。
有一次,温眠熬了两个通宵改出来的报告,被林璐当面扔了回来。
“你写的这是什么?”林璐指着报告,“这种水平也敢拿出来?”
温眠看着散落一地的纸张,手指微微发抖:“哪里不对,我可以改。”
“全部重写。”林璐说,“下周交新的。”
“可是下周还有考试……”
“那是你的事。”林璐转身离开,“跟不上就退出。”
温眠蹲下身,一张一张捡起散落的报告。纸张边缘有些皱了,她用指尖小心抚平。
那个大二的学长走过来,帮她捡了几张:“别往心里去。林璐对谁都这样。”
“……谢谢。”温眠低声说。
“不过,”他犹豫了一下,“你要是真的觉得太难,也可以考虑退出。周教授那边,我去帮你说。”
温眠抬起头,看着他:“不用。我可以。”
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那天晚上,温眠在实验室待到凌晨三点。她重新查文献,重新分析数据,重新写报告。眼睛疼得厉害,她就滴眼药水。头疼,她就揉太阳穴。
天亮时,报告终于完成了。她趴在桌上睡了半小时,然后去上课。
课堂上,她努力集中精神,但眼皮总是不自觉地往下掉。旁边的同学碰了碰她:“你没事吧?脸色好差。”
“……没事。”温眠摇摇头,“昨晚没睡好。”
下课后,她去了趟洗手间。站在镜子前,她看见自己苍白的脸,深深的黑眼圈,眼睛里满是血丝。
很丑。
她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拍了拍脸。水很凉,刺激得她清醒了些。
走出教学楼时,天开始下雨。冬雨很冷,打在脸上像冰碴。温眠没带伞,她也不想跑,就这样慢慢走回公寓。
到公寓时,浑身都湿透了。她脱掉湿衣服,洗了个热水澡,然后换上干净衣服。
坐在书桌前,她打开电脑,准备复习期中考试。
但盯着屏幕看了很久,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脑子里反复回响着林璐的话:“装清高”“被人包养”“跟不上就退出”。
还有那位学长说的:“你也可以考虑退出。”
退出吗?
就像高二时退出“助力计划”那样?
不。
温眠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不能再逃了,高二时她逃了,后来后悔了。现在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她睁开眼睛,重新看向屏幕。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文字,在眼前渐渐清晰。
窗外雨声渐大,敲打着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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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那周,温眠病倒了。
可能是淋雨感冒,也可能是长期熬夜导致的免疫力下降。她发着高烧,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室友们要去考试,问她要不要紧。
“没事。”温眠声音沙哑,“你们去考试吧,我休息一下就好。”
“要不要帮你请假?”
“……不用。”
室友们离开后,温眠挣扎着起来,吃了退烧药。然后她躺回床上,看着天花板。
考试是九点开始。现在是八点半。
她应该去考试的。准备了那么久,不能因为生病就放弃。
但身体很重,像被钉在床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感,喉咙疼得像刀割。
手机震动。是沈延之。
“今天期中考试?”他问。
温眠盯着屏幕,很久,才回复:“嗯。”
“准备得怎么样?”
“……还好。”
“加油。”
“……谢谢。”
放下手机,温眠闭上眼睛。眼泪从眼角滑下来,烫烫的。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因为生病?因为压力?因为那些恶意的言论?
或者,只是因为太累了。
九点整,考试开始了。
温眠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想象着考场里的场景。同学们在答题,老师在巡视,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而她在这里,一个人,生病,缺席。
又逃了,像高二时那样,又逃了。
温眠用手背擦掉眼泪,坐起来。头很晕,但她还是下了床,走到书桌前。
翻开课本,摊开笔记。
不能去考试,至少可以复习,不能因为生病就完全放弃。
她拿起笔,开始做题。手在抖,字迹歪歪扭扭,但她坚持写着。
一道,两道,三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雨还在下,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和她粗重的呼吸声。
中午时分,烧退了些。温眠喝了点水,吃了点面包,然后继续看书。
下午三点,她做完了半套模拟题。虽然正确率不高,但至少完成了。
她放下笔,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窗外天色渐暗,雨小了些。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周教授。
温眠接起来:“周老师……”
“温眠啊,我听林璐说你今天没来考试?”周教授的声音很温和,“生病了?”
“……嗯。发烧。”
“严重吗?去医院看了吗?”
“不严重,吃了药,好多了。”
“那就好。”周教授顿了顿,“小组作业的事,林璐跟我说了。她说你进度有些跟不上?”
温眠的心一沉:“我……我会赶上的。”
“别太勉强。”周教授说,“如果觉得压力大,可以暂时退出。等大二大三再参加也可以。”
“……我不想退出。”温眠听见自己说,声音很轻但很坚定,“我可以的。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好吧。”周教授说,“那你好好养病。作业的事,等病好了再说。”
“谢谢老师。”
挂断电话,温眠放下手机。她看着书桌上摊开的课本和笔记,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
心里很难受,但也很清醒。
她知道,林璐在周教授面前说了什么。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子——一个靠关系进来的、跟不上进度的、迟早要退出的大一新生。
但她不会退出。
不能退出。
她站起来,走到窗边。雨几乎停了,天空还是灰的,但云层薄了些,透出微弱的光。
楼下那棵银杏树,叶子已经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在冬日的寒风里,显得坚韧而孤独。
像她一样。
温眠看着那棵树,看了很久。
然后她转身,回到书桌前,重新拿起笔。
寒冬来了,但春天总会到的,在此之前,她要做的,就是坚持。
像那棵银杏树一样,在寒风里挺立,等待下一个春天。
等待发芽,等待生长,等待开花。
等待证明,她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