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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银杏 ...

  •   南洲大学的银杏叶,在九月中旬开始泛黄。
      温眠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看着那些扇形叶片边缘镀上的一层浅金。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来,在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有桂花甜腻的香气,混着初秋微凉的风。
      她已经在南洲生活了半个月。
      大学生活比她想象中忙碌。每天七点起床,去食堂吃早饭,然后赶八点的早课。物理系的课程很重,高等数学、大学物理、线性代数,每一门都需要投入大量时间。她常常在图书馆待到晚上十点闭馆,再走回宿舍。
      宿舍是四人间,条件比她想象中好。室友来自天南地北,一个东北姑娘爽朗热情,一个四川妹子活泼爱笑,还有一个本地女孩温婉安静。她们相处得不错,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抱怨作业太难。
      没有人知道她住在校外还有一套公寓。
      也没有人知道她银行卡里的余额,足以覆盖整个大学四年的开销。
      温眠把沈延之租的那套公寓当作一个秘密。周末她会去那里,打扫卫生,洗衣服,偶尔做饭。公寓很小,一室一厅,但很干净,采光也好。书桌对着窗户,能看见楼下的银杏树。
      她一直没有打开书桌抽屉里的那个盒子。
      不是不好奇,是不敢。
      就像她一直没戴那条银杏叶项链——它安静地躺在盒子底层,被她用一块软布仔细包好。她知道那是什么,沈延之的信里暗示过。但她还没有准备好戴上它。
      戴上它,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接受他的心意?还是只是接受一件礼物?
      温眠分不清。
      她只知道,每次打开抽屉看见那个盒子,心里就会涌起复杂的情绪——温暖,不安,感激,还有一丝隐约的负罪感。
      母亲每周六晚上会准时打来电话。问她的生活,问学习,问吃得好不好。温眠总是说一切都好,室友很好,老师很好,食堂的饭菜也不错。
      她没提公寓的事,也没提银行卡。
      有一次母亲问起沈延之:“沈先生……还联系你吗?”
      “……偶尔。”温眠说,“问问学习情况。”
      “哦。”母亲沉默了一会儿,“眠眠,妈还是那句话……”
      “我知道,妈。”温眠打断她,“我没忘。”
      挂断电话后,温眠在公寓里坐了很久。窗外夜色渐深,路灯亮起,银杏树在风中轻轻摇晃。
      她想起离家前母亲说的话,想起沈延之在机场给的信封,想起游乐园那天的阳光和欢笑。
      心里乱糟糟的。
      ---
      第一次大学物理期中考试的前一周,温眠病倒了。
      可能是换季着凉,也可能是压力太大。她发着低烧,头疼得厉害,躺在床上不想动。室友们要去上课,问她要不要帮忙请假。
      “不用。”温眠勉强坐起来,“我能去。”
      “你都这样了还去什么啊。”东北室友摸摸她的额头,“烧还没退呢。我给你带笔记回来。”
      温眠最终还是没去上课。她躺在床上,听着室友们离开的脚步声,关门声,然后整个宿舍安静下来。
      阳光从窗帘缝隙照进来,灰尘在光柱里浮动。
      她忽然很想家。
      不是那个小小的出租屋,是那种……有人在等她的感觉。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沈延之的短信:“这周怎么样?”
      很平常的问候,每周一次,不多不少。
      温眠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徘徊。她想说“我生病了”,想说“很难受”,想说“有点想家”。
      但最后,她只回复:“还好。在准备期中考试。”
      几分钟后,回复来了:“注意休息。别太拼。”
      “……嗯。”
      放下手机,温眠闭上眼睛。头疼得更厉害了。
      她想起高二那次生病,母亲在医院,她一个人在家。也是这样躺着,看着天花板,觉得自己被世界遗忘了。
      但现在不一样了。
      她知道,如果她说生病了,沈延之会关心。甚至可能会做些什么。
      但她不能说。
      不能越界。
      温眠在床上躺了一整天。傍晚时分,烧退了,但浑身无力。她挣扎着起来,想去食堂喝点粥,刚走到宿舍楼下,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电话。沈延之。
      温眠接起来:“喂?”
      “声音怎么了?”沈延之敏锐地问,“生病了?”
      “……有点感冒。”温眠说,“已经好了。”
      “去医院看了吗?”
      “不用,小感冒。”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吃饭了吗?”
      “……正准备去。”
      “别去食堂了。”沈延之说,“我让人给你送点清淡的过去。”
      “不用……”
      “已经安排了。”沈延之的语气很平静,不容拒绝,“半小时后送到你宿舍楼下。记得下楼拿。”
      “……谢谢。”
      挂断电话,温眠站在宿舍楼下,看着渐暗的天色。心里暖暖的,但也沉沉的。
      他总是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像一场及时雨。
      但雨水太多,会淹死植物的。
      半小时后,一个穿着外卖制服的小哥提着保温袋出现在宿舍楼下。温眠接过袋子,很沉。
      回到宿舍打开,里面是一份皮蛋瘦肉粥,几样清淡的小菜,还有一盒感冒药。粥还温着,香气扑鼻。
      室友们刚好回来,看见她桌上的东西,好奇地问:“谁送的呀?男朋友?”
      “……不是。”温眠低头喝粥,“一个……亲戚。”
      “亲戚这么好。”四川室友羡慕地说,“我生病我妈就让我多喝热水。”
      温眠笑了笑,没说话。
      粥很好喝,温热的液体顺着食道滑下去,整个人都暖了起来。她小口小口喝着,眼眶有点热。
      吃完粥,她给沈延之发了条短信:“粥收到了。很好吃。谢谢。”
      很快回复:“嗯。按时吃药。”
      “好。”
      那天晚上,温眠睡得很沉。没有做梦。
      ---
      期中考试结束后的第一个周末,温眠终于打开了那个盒子。
      其实不是特意选的时机。她只是在打扫公寓时,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笔筒,笔筒滚到书桌下,她去捡,看见了抽屉缝隙里露出的盒子一角。
      那就打开吧。她对自己说。
      盒子里果然是那条项链。银色的链子,吊坠是一片小小的银杏叶,做工很精致,叶片上的脉络都清晰可见。下面压着一张卡片,上面是沈延之的字迹:
      “南洲的秋天很美,希望你也会喜欢。”
      很简单的两句话,没有署名。
      温眠拿起项链,银杏叶吊坠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她走到镜子前,把项链戴在脖子上。
      链子不长,吊坠刚好落在锁骨下方。银色的链子衬得她的皮肤很白,银杏叶的形状简洁优雅。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很久。
      然后她把项链摘下来,放回盒子里。
      还不是时候。她想。
      那天下午,温眠去了学校附近的商场。她用沈延之给的那张卡,买了几件秋装——不是很贵,但质量不错。又买了几本专业参考书,和一些生活用品。
      结账时,她看着刷卡机屏幕上跳出的数字,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这些钱,她以后会还的。她对自己说。等工作了,赚钱了,一定还。
      走出商场时,天空飘起了细雨。南洲的秋雨很细,很密,像雾一样。温眠没带伞,但也不急着跑。她慢慢走着,感受雨丝落在脸上的凉意。
      手机震动。是沈延之:“南洲下雨了。带伞了吗?”
      温眠抬头看看天,又看看周围匆匆跑过的人群。她回复:“没带。但雨不大。”
      “还是要注意。别淋湿。”
      “嗯。”
      对话到这里就该结束了。但温眠手指顿了顿,又打了一行字:“银杏叶开始黄了。很美。”
      发送。
      几秒后,回复来了:“拍照给我看看。”
      温眠站在路边,举起手机,对着街道两旁的银杏树拍了几张。金黄的叶片,湿漉漉的街道,朦胧的雨雾。她选了最好看的一张,发过去。
      沈延之回复:“确实很美。比照片上还美。”
      温眠看着这条回复,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她继续往前走。雨渐渐大了,她小跑起来,回到公寓时,头发和肩膀都湿了。
      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衣服,她坐在书桌前,翻开下午买的参考书。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像背景音乐。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还是沈延之:“到了吗?”
      “到了。刚洗了澡。”
      “那就好。看书吧,不打扰你了。”
      “嗯。再见。”
      “再见。”
      温眠放下手机,拿起笔。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
      十月底,温眠参加了物理系的期中研讨会。
      这是她第一次在正式场合做学术报告,虽然只是十分钟的简短分享,但她准备得很认真。选题是关于经典力学中的一些基础概念辨析,她查了很多资料,做了详细的PPT。
      报告当天,她早早到了教室。来听讲的除了本系同学,还有几位教授。她有些紧张,手心出汗。
      轮到她了。她走上讲台,打开PPT。第一页标题出现时,她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解。
      刚开始声音有些抖,但很快稳定下来。她讲得很清晰,逻辑严谨,举例恰当。讲到关键处,她看见台下一位老教授点了点头。
      十分钟很快过去。她讲完最后一页,松了口气:“我的报告到此结束,谢谢大家。”
      掌声响起,不算热烈,但很真诚。
      提问环节,有同学问了一个问题,她回答得很流畅。老教授也问了几个深入的问题,她有些地方答不上来,但诚实地说:“这部分我还没有深入研究,会后我会去查资料。”
      老教授点点头,没再追问。
      研讨会结束,温眠收拾东西准备离开。那位老教授走过来:“你是大一新生?”
      “是的,老师。”
      “讲得不错。”老教授说,“基础很扎实。有没有兴趣加入我的课题小组?我们正在做一些基础物理的教学研究。”
      温眠愣住了:“我……可以吗?”
      “当然。”老教授笑了笑,“我看过你的入学成绩,物理单科分数很高。虽然是大一,但可以跟着学学。”
      “……谢谢老师!”温眠连忙鞠躬。
      “别客气。”老教授递给她一张名片,“上面有我的办公室地址和联系方式。有兴趣的话,下周来找我。”
      “好的!”
      老教授离开后,温眠还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名片。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激动。
      这是她第一次靠自己的能力获得的机会。不是靠成绩,不是靠资助,是靠她在台上的表现。
      她拿出手机,想告诉谁这个消息。
      母亲可能听不懂这些,室友们可能会祝贺她,但……
      她点开沈延之的聊天窗口,打了一行字:“今天做了学术报告,一位教授邀请我加入他的课题小组。”
      发送。
      几乎是立刻,回复来了:“恭喜。我就知道你可以。”
      很简单的一句话,但温眠看着,眼眶有点热。
      她回复:“谢谢。我会努力的。”
      “嗯。注意休息,别太累。”
      “您也是。”
      放下手机,温眠走出教学楼。秋日的阳光很好,银杏叶已经全黄了,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一片金色的海洋。
      她站在树下,仰头看着那些叶片。风一吹,叶片纷纷飘落,像一场金色的雨。
      很美。
      像他说的一样美。
      温眠伸出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银杏叶。叶片完好无损,脉络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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