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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欺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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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不看,一个不动,两个人像在较劲一般。
好奇心终于压过了内心的恐惧,周蘅一点点挪开遮眼的手,瑟瑟发抖,泪眼朦胧地看过去,大吃一惊。
原来抓她的不是强盗,竟是个十分好看又贵气的男人,他穿着湖水蓝广袖深衣,挽着月白色纶巾,眉眼俊秀,客气疏淡。
他似乎并不想与她为难,清冷地站在三步开外,不忍目睹她的囧态,在她将要爬起来的时候,还很有礼貌地移开了眼。
萧察跟她说过,见到女子摔倒,路过的男子看一眼马上走开,说明这只是个寻常的看客,扶之再走开,是为勇敢,扶之不走,是为下贱,不扶不走不看,是为心软。
这给了周蘅一点希望,她壮着胆子细声问他:“大人,您请我来有何贵干?我们之间是否有什么误会?”
王郢连头也没抬,淡定道:“不是误会,是你犯了罪。”
他猛地看过来,盯住她的眼,面不改色地说:“我是朝廷官员,你是罪犯。”
周蘅的腿一软,她有点哽咽,心存希冀地辩解:“我犯了何罪?你既是朝廷官员,为何不光明正大地抓人,偏偏要用这种强盗的手段将我绑来?”
王郢不答,她又要哭了,王郢遂接话:“嗯,我们有时候是这样的。”
周蘅咬紧唇畔,朝四下看了一圈,屋子富丽堂皇,美而不艳,不像审判嫌疑人的府衙,也不像关押犯人的牢房,倒像是达官贵人日常居住的地方。
陌生的地方让她感到不安,她攒紧细齿,声音委屈,断断续续地陈诉:“我没有杀人……我不是故意的……”
“他要强迫我……我,我反抗。”
“失手杀了他。”
王郢根本没听进去她的话,就那么专心致志地看着她,看着失而复得,日思夜想的执念,专注的目光像在看一个可心的猎物,让人毛骨悚然。
“啊!”
周蘅惊叫,她陷入恐惧和焦躁,王郢神思回转,才又若无其事地说:“但是你下手太轻了,他没死透,被家里人救活了,反过来诬告你。”
看她,耐心地提醒:“当时怎么不多砍几下呢?”
周蘅一边喘气一边道:“我,我害怕有人来……流了很多血……”
王郢莞尔笑,“无妨,我会为你做主。”
“你先在这里住两天。”
周蘅马上摇头,“我的心上人还在等我回去。”
“噢,此事不难,你写封信,我帮你送去,请他来陪你如何?”
当即有人送来笔墨,周蘅感激不尽,写下几十字交给王郢,王郢当着她的面,帮她把信封起来,状似不经意地问:“你的心上人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
周蘅满眼真诚地望着他,小声,又一字一句地说:“姓萧,名察,字思明,山东郡望,兰陵萧氏,将军府长史,永嘉年间,徙于丹阳……父昭,惠帝淮阴令,怀帝益州别驾,元帝丹阳尹……祖父望,随武帝征伐,官拜散骑常侍……云云。”
王郢听不下去了,冷脸出门。
——
阿蘅失踪了,萧察四处寻她不得,日子变得浑浑噩噩。
茶肆的老板是一个患了侏儒症的女人,三十多岁,却长着一张十岁小儿的脸庞,稍施粉黛,便能以假乱真。
可是她说那天中午她从未见过有人进来呀。
“我夫君早死,孤苦无依,这间茶肆是他留下来的,也做些熟食,平时生意挺好,最近京里刚出过大事,鲜少有人来,我落得清闲,不常坐在看台后面看店,但是大人您进来之前,我恰好就坐在前堂中间。”
靠墙的地方放着一张茶炉,上面的茶壶还在汩汩冒着蒸烟,门窗全部打开,所有的设施一览无遗,地面干净如新,庭院深处传来幽幽檀香。
老板娘拿一支眉笔给自己上妆,拉长眼线,从镜子里瞄后面的青年,他穿着朴素的鹅黄色长衫,看起来光风霁月,胸怀坦白,此刻却从随行部曲的剑鞘里抽出了长剑,快速抵上她的后心。
萧察不信,他是亲眼看着阿蘅走进来的,怎么会凭空消失,一定是这个怪异的女人在骗他。
他冷笑,“一个大活人走进来,你却跟我说你没看到,门窗全部打开,你还坐在这里装深沉,分明是故意为之,檀香浓郁,你身上的花香更气味幽微,一定是你耍了手段,拐带了我的女人。”
剑往前一分,毫不犹豫地捅进她的肌肤,女人瞪大了眼,她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阳光正义的男人下手如此干脆,她的眉笔掉在地上,镜子也随之碎成几片,迟滞的痛感让她发出一阵古怪的尖叫,类似小儿黑夜里啼哭,闻者为之悚然。
萧察心如止水,随着她瑟瑟跪下的动作,剑尖甚至还在她肉里搅动一圈,那女人马上招认,她恐惧地气喘吁吁:“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是我不好,是我贪财。”
“刚刚有人给我一袋钱,说他看上了你的女人,我鬼迷心窍,我鬼迷心窍……”
萧察收回剑,怒道:“还不快说。”
老板娘匍匐在他的脚下,抖如筛糠,面如土色,犹犹豫豫又斩钉截铁地说:“大人,我骗了你,我刚刚想活命才那么说的,我真的没见过你的女人。”
“我虽然身残,但是爱洁,平时这个点我都要给门窗打开通风的,不信你去问问附近的商户邻居,点檀香是因为今天是我丈夫的祭日,他的牌位就在院子里右边第二个房间,我身上的花香是天生的,生来就是这样我也没办法啊大人。”
她一席话行云流水,如泣如诉,倒让萧察找不出半分破绽来了,他果真开始犹疑,难道阿蘅真的没进来,难道自己真的看错了?可是就在他眼前啊,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萧察的剑又指过来,他眼睛有点红,嗓音有点哑,心慌意乱道:“我不信,你说不说?再不说我杀了你。”
女人磕头点地如捣蒜,精致的发型也变得散乱,她趁机说:“我真的没见过,你杀了我我也没见过,外面有好几个门都长得一模一样,你是不是看错了大人……”
她眼睛一亮,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一定是你看错了,我家的茶肆看似有三个门,但是其中只有中间那一个是通往这里的,其余两个,一个是通往二楼酒馆的,另一个是装饰门。”
她一边说一边从地上爬起来,狼狈地引着萧察到门外,有一个部曲坚定道:“大人不要听信她的鬼话,这女人心眼忒坏,看着就一肚子阴谋诡计,我分明看到小姐就是往这里……”
他们一起沉默了。
果然如那女人所说,外面有三个一模一样的门,茶肆的门朝里敞开着,左边那一扇是装饰门,右边那一扇是个设计精巧的旋转门,门与门之间相差不到一臂的距离,门上的花纹绚丽繁复,浑然一体,稍微疏忽,可能真的就会看错。
萧察闯进去,大步冲上二楼。
真是个酒馆,人声如汤沸,几乎座无虚席,气味有些难闻,老板迎上来,巧笑着问:“客官你要点啥?”
萧察道:“有没有见过一个穿青色齐腰襦裙的女人,大约十七岁,眼睛很大,有点深邃,不是很高,偏瘦……”
老板笑,嘿嘿道:“见过,见过,她刚走,留下一封信。”
给萧察指了指另一侧的偏门。
慢悠悠从怀里抽出信,眼珠一转,麻利地递给他,“她说留给来找她的人。”
萧察打开信,上面寥寥数语:“我想起来一切,去找该找的人,将军勿念。”
是阿蘅的字迹,怎么会?怎么会?
萧察不信。
无法说服自己,左思右想,辗转反侧,迟迟不去上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