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瞎子，你有美色》南飞有雁

53、 美人纸（完）

　　“闲情求我救你。”

　　“她说是你救了她，你也曾试图提醒我们早些离开。”

　　花闲站在暂时羁押石头的房间中央，说明来意。

　　正当夜。月上中天，月华流沙。

　　石头蜷缩在照射不到任何光辉的角落，一声不吭。但他不知道，他的心被剖开了，光辉不止有月华，还有他。他被澄澈光芒包裹，在黑暗角落里熠熠生辉。

　　配上一个手握十几条人命的凶手，显得尤为荒诞，可笑。

　　花闲走近两步，她如在衙门那般，静静蹲下来，说：“可惜我救不了你，我不想成为罪人，但如果你有想做而做不成的事，不违背道义的情况下，我可以帮你。”

　　就当谢他两恩。

　　石头抬头，眼前人与娼娘的外貌身形极其相似，他第一次见她时同样穿着一身黑色斗篷，斗篷下，他一直在暗中打量。

　　多年来，他扮演娼娘的角色，没想到，终有一日，能亲眼见到形似娼娘的另一个人，停在老季头摊位前。

　　他扯了扯斗篷，头一次生出一股“不能这样见她”的冲动。

　　恍惚间，石头比划了下。

　　花闲明白过来，立刻吩咐：“莫念，纸笔。”

　　莫念早有准备。

　　手镣叮当作响，石头趴在地上，一笔一划写起来。花闲才知他习过字。

　　很多字都是错的，但力透纸背：

　　李浣，她的名字。

　　论剪纸，她比母亲差多了。

　　美人纸兴起时，我在街上做工，多番打听才知，浣姐被当初买她的富人，卖进了娼妓馆。

　　石头又往后落了一笔，但还没写完，毛笔尖颤了颤，快速涂掉了它，缓了会，他继续写：

　　母亲离世前，让我带浣姐回家。

　　我试过，试了很多办法，可每一次她都要回头，甚至不惜伤害自己。

　　我没办法，去报了官，希望这种肮脏的事能有个终结，但我没想到，明纪徳和他们是一伙的。

　　再醒来，我已在地窖。

　　而浣姐便住在地窖上头。

　　季家养着我，把我当成某一日里新的祭品。他们用药控制我，逼我掩埋婴儿尸体。

　　浣姐的孩子就这么一个个埋进了土坑。

　　刚开始，我恨季家，恨明纪徳，甚至恨过棺材里的季柏婴，哪怕明知一切与他无关。

　　后来，浣姐死了。将她埋起来的时候，她嘴还在动，神啊，神，她是神的母亲。

　　我恨神。

　　恨祂为什么要留下传说。

　　恨祂为何要来，又恨祂为何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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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事情，石头也是委身在他们身边，通过零碎对话，拼凑而成。

　　季家邻里不和是真，但时间却错了。

　　一切始于八年前。

　　那是个潮热又粘腻的夏天。

　　明纪徳开始咳血，大夫多次检查无果后，他不知从哪里听说请神的偏门，便盯上了老季头的傻儿子，季柏婴。

　　他说动了季婆子。

　　一直以来，季婆子觉得自己生了个傻子，死了也无颜面对先人，正巧这时，有个办法递到自己面前，哪怕心里有愧，也很快被羞耻和不甘覆盖了。

　　季柏婴死后不能下葬，他们把他放到一个四面密封的屋子里，过了几日，味道飘出来，密密匝匝地传进院子。

　　起初，老季头还能忍受，后来味道传了出去，邻里四舍都闹了起来。

　　明纪徳说不能让神受到惊扰，建议他们搬走，季家最后不得已，撇开世俗，搬进大山。

　　娼娘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

　　季婆子没说。

　　只在某日的絮絮叨叨中不小心透露出来。

　　停灵九百日，是时候上供新祭品了。

　　明纪徳吩咐他们从无父无母之人下手，这才买了娼娘。

　　他们将娼娘视为祭品，娼娘却感谢二人助她脱离苦海。

　　谁也无法揣测她当时的想法了。

　　或许为了报恩，或许为了活命，娼娘提出了获取祭品更好的方式。

　　——美人纸。

　　她剪出了美人纸，季家四处传播谣言，加之明纪徳帮忙，美人纸能使人复生的传言，顷刻间便传遍了相城。

　　但他们听到的传说，是不全的。

　　请神不仅需要祭品，还需要容器，一个将神生出来的容器。

　　娼娘便是神降生的容器。

　　那些身份顶贵的男人，一个个爬上她的床。

　　生出神，成为神的父亲成了许多人的执念，包括明纪徳。

　　或许是报应吧……

　　娼娘留不住孩子，纵使季家保护得再仔细，补品不要钱似的往她肚子里送，仍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流掉。

　　一次次失望过后，明纪徳杀了她。

　　季婆子自是举双手双脚赞同。

　　季柏婴作为活祭，如同向神献祭了灵魂。季婆子一心将神当做了自己的孩子，她始终认为，她的儿子绝对不能被娼妓生出来，那会是一个污点。

　　从那以后季婆子四处搜寻，直到花闲停在摊位前。

　　外乡人，美丽，孤傲，性情如冷刀霜剑，作为母体最合适不过。

　　季婆子一眼看中了她，才有了后面种种。

　　石头停下来，拿来的纸几乎填满了字符，歪歪扭扭，涂涂改改。

　　最后，他推来一张纸，上面写着：

　　你问我还有何事要做？有，当然有。

　　第一，将浣姐的孩子好好安葬。

　　第二，我不解，我不甘，我要让相城里所有人都牢记，记住他们的恶，记住他们永远等不来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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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

　　苍穹之下，月华之湾，群山环绕的相城无限放大。

　　从客栈里出来，花闲一个人走上大街，享受着烟火人间的街道，感受与初入时完全不同的心境。

　　一只金黄色的雀儿飞到她肩膀停下。

　　花闲将它拖到掌心：“金球，你还在啊。”

　　昨夜闲情被袭，金球来得不是时候。闲情取下竹筒，窗户突然从外推开，信掉到暗处，金球也受惊没了踪影。

　　花闲一整天都将药囊戴在身上，金球果真来了。

　　她拿出细纸条塞进竹筒，摸了摸金球羽翼，道：“去吧，去四海楼。”

　　一切尘埃落定，他们也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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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驾。”

　　“驾。”

　　“吁。”

　　湿濡泥泞的乡道上，两名身穿黑色布衣，头戴斗笠的男人驾马赶路。

　　天光交夹之际，空中闪过一道金色光影，两人骤然勒马。

　　一人仰头，望着金光消失的地方，冷冷道：“方向没错，离这里最近的地方，相城，传信回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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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海楼。

　　青黛收到回信已是午后。

　　陈蓼雨强行收回了穷人巷的院子，虽说有些蛮不讲理，但当母亲的要收回自家女儿的院子，谁又能说什么？

　　事发突然，青禾提议众人直住神机楼，舵叔望着浩浩汤汤的一群人，坚决认为神机楼建成前不宜扎眼，尤其因花闲离开，他们成了各方势力的眼中景，就更不能提前暴露。

　　青禾无奈，只能携一众暂住四海楼，向来门庭稀落的小院子，如今变成了挤挤攘攘的模样。

　　倒叫一心埋头研究的莫照山好不适应。

　　“砰！”

　　又是一声炸响。

　　青黛旁边挤过来一脑门烟的黑色脑袋。

　　莫照山丝毫不顾及形象，捋开散在眼前的头发，身长脖子：“金球回来了？是不是花闲的信？我看看，我看看。”

　　看着后院腾腾而起的白烟，青黛再三深呼吸，直到脖间青筋尽数下去了，才提醒他：“莫公子，那是新建的厨房。”

　　尽管她知道，说了也无用。

　　莫照山不在意道：“重建重建，四海楼有的是钱，哈哈哈。”

　　说罢，他一把抢过青黛手中的信，翻来覆去，倒横直竖，信上的字都没变。莫照山不可置信道：“她居然真让他们住四海楼？！不行！赶走！统统赶走！！”

　　他边说边挥手。

　　就在这时，舵叔推着轮椅，来到两人身前，就像没发现莫照山对他们的嫌弃般，笑着与他作揖，道：“看来大姑娘同意了，接下去的日子，莫公子还是要早些习惯我们的叨扰。”

　　二人暗自较劲的时候，青黛已经摆出了花闲交给她的药汁，取来一根毛笔，沾取药汁，搭在信面之上，细细描摹起来。

　　等到药汁干透，她又将信放在火上烤了烤，信面霎时显露另一行字：引蛇出洞。

　　舵叔看后，思索片刻：“难怪走时如此仓促，破洞百出。”

　　棋盘已至僵局，破而后立是当前最好，却险之又险的办法。

　　舵叔道：“信烧了。”左右明面上的内容，该看不该看的，都已经看了。

　　青黛点头：“好。”

　　刚有动作，信就被人抽走了。暂时避免了被焚尸的命运。

　　看清是谁抢的东西后，青黛伸手，想将它抢回来，莫照山躲身，迅速看后阖上，然后回到桌边，拍案道：“我知道了。”

　　他又知道什么了？

　　青黛两眼一黑。

　　只听莫照山继续说：“花闲的意思是都暴露出来，青黛，让他们滚去神机楼。”

　　青黛快速抢回信，眼疾手快烧了，咬牙向他解释：“神机楼不能暴露。”

　　莫照山气得跳脚，诧道：“为什么？！神机楼不能暴露，四海楼就能暴露了？”

　　这种情形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

　　从舵叔等人住进四海楼，莫照山就对他们表现出了旋风般的敌意，他像一只被人侵犯了领地的狍子，时不时立起来狂吼。

　　青黛按住他，舵叔见状离开房间。

　　“他们留在这里是姑娘的意思，莫公子就算不能好好相处，也别让姑娘烦心。”青黛收拾好这里，挡在他叫嚣前威胁：“否则奴婢只能提醒一下姑娘，莫公子究竟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