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一章 ...

  •   也是这样灰蒙蒙的雾天,云层低的像压在人胸口,喘不过气。

      苏童在那份离婚协议上签下名字,匆匆赶回老家,一路从繁华城区到郊区,再到那片贫瘠山地,司机不住的抱怨声,底盘与凹凸土坡刮擦的闷咚声,她都听不见。

      只蜷缩在角落,身子不住地抖动。

      祈求。

      快点、再快点……

      拨开密密麻麻围观的人群,只看到两滩鲜红血色。

      一滩是她最亲的外婆,一滩是她血缘上的生父。

      空气中弥漫着让人几欲作呕的血腥气,一股一股,催的人腿软站不住。

      她是怎么去的医院,再被告知外婆残破到没办法存放,又是怎么从火化厂出来,捧着那个小小的,硬质冷冰冰却能装下一个人的小盒子。

      她记不清了。

      ……

      由文莱飞舟的飞机最快只要十多个小时,睡一觉的长短。这些年,这些班次票,苏童看过无数次。

      恩茜从托运架上搬下行李,回头看一眼沉默寡言的上司。

      “郑总说了,这次回国你就当休假,不用急着处理工作。”

      “马董也这么说的?”

      马董是郑总的母亲,出了名的严厉,对苏总更是从没有过好脸色。

      不过,苏总也不是会给别人好脸色的人。

      到底是她上司,毛还是要顺着摸,“郑总知道你坐飞机辛苦,酒店已经订好了,还有周边的餐厅,出行路线都做了标注。”

      末了还强调了句,“郑总对你真的上心。”

      苏童依旧面无表情。

      恩茜跟了苏童三年,深知这上司多难讨好,甚至三年,她没见她笑过。

      出租车里,苏童靠坐在后座,安静的像个隐形人,既不看外面的灯光,也不关心车开到哪里。

      她这次是带着任务回来的,马净秋想开拓国内市场,派她过来打前阵。

      不是多难的事,郑家以前的产业就在舟市,虽说是个边缘人物,但也有些人脉,如果不是后面得罪了人,也不至于破产搬去文莱。

      这几年,郑文豪死了,马净秋做了掌权人,早就盘算着回来。

      车越往里开,随着恩茜频频吸气声,苏童随意撇了眼窗外。

      文莱是个富饶的国家,金雕玉砌富丽堂皇,但跟眼前的舟市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

      才过四围路,金字塔的半山腰还没开到,眼前的一切只是舟市繁华里的冰山一角。

      苏童不喜欢这份纸醉金迷,越是人趋之若鹜的地方越是阶级分明,人被划分的何止三六九等。

      聚光灯下蝼蚁更是无所遁形。

      车越往里开,她心中越烦躁,有种立刻调转头回机场的冲动。

      “回程的机票定了吗?”

      “啊?不是要待一个月,现在就订吗?”

      “订下周的,一个星期就回去。”

      对苏童的决定,恩茜不质疑,只是从兜里掏出手机看回程的机票,一边心想,这叫什么事,旅游不旅游度假不度假的,车还没下就要看回去的票。

      手机刚好进了几条消息,她侧脸看向一旁。

      “郑总说给你订了个温泉套房,一会儿到酒店可以泡个澡,放松一下。”

      苏童眼皮都没抬,“我不住酒店。”

      “那你住哪?”据她所知,苏童在国内没有亲人,不然也不会五年一次都没回国探亲。

      “是要拜访国内的亲人吗?带我一起去做客呗。”

      苏童轻抬眼皮,一双丹凤眼看过来,似是带着嘲弄,“有啊,在青山监狱103号,你要去小住?”

      恩茜讪讪抿了抿唇,“苏总,你还会开玩笑呢?”这个笑话可一点都不好笑,像个鬼故事。

      出租车停在三围路边上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凭着郑家的财力,能在这处订到一层顶楼套房,苏童不讶异,郑寒寿是花了心思的。

      车继续往前开。

      司机问了两遍去哪,没得到回应,偷偷从后视镜看向后排的乘客。

      是一个长相与性子极不相符的女孩,从样貌看,像一个刚成年的小姑娘,一头利落短发贴着巴掌大小的脸,露出瘦瘦尖尖的下巴,连成一线的路灯偶尔打在脸上,皮肤偏白,带着一股近乎病态的瘦弱。

      第一眼看就很普通,在这个遍地富贵花的舟市,她不是一眼让人惊艳的长相。

      察觉到对方的打量,苏童抬眼对视过去。

      下一秒司机惊的收回视线,手掌与方向盘滑行出不小的距离,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像幽风吹过深山,满山茂密的草木低头,一头幼年的狼崽从嶙峋崖壁探头,看似稚嫩却深藏危险。

      苏童不是不理人,只是不知道去哪。

      就像恩茜以为的那样,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回到这座城市也是孤立无援,也是这样,郑寒寿才放心她回来。

      这些年,马净秋也是仗着她无依无靠,才随意拿捏她。

      其实他们错了,她比谁都想烂在那个地方。

      她想了好久,车绕三围线兜了一个圈,她才报了个地址。

      到地方时司机表情有些奇怪,“小姐,确定在这下?”

      这是一处比难民所还要破败的地方,他干出租车司机十多年要不是这奇怪的乘客指路他都找不到这地儿。

      苏童脸上却是如释重负的轻松,她没想到这里还没有被拆掉,起初也只是无处可去抱着碰运气的心态。

      司机张嘴想再劝劝,不经意在窥见那双先前令他心有余悸的眼睛时,下意识屏住呼吸,这回不是惊的,也是惊的,

      那双狭长的凤眼在看向那处锈迹斑斑的铁门时,像星子误落眼眸,闪着熠熠光芒。

      明眸下的小脸,一瞬间灿烂生辉。

      “好了,就是这儿,麻烦了。”

      见那瘦小的身影拉着箱子往那扇墙皮脱落,裂缝比手指头都粗要倒不倒的拱门走,他还想再说两句,结果里面传来几声令人胆寒的狗吠声,吓的他立马关严车门,扬长而去。

      很少人知道,舟市还有这么一处筒子楼,十几年前架高架遗落未拆的地儿,靠西边是处涵洞。

      可见再寸土寸金的地方,也有被荣光照不到的地方,苏童觉得庆幸,十几年前收留过她们母女的地方,多年后,在她无处可去又成了她的第一选择。

      院子里坐着一条流着口涎的金毛大土佐,伸长脖子冲她吼叫着,匍匐前膝,露着獠牙,像随时都会扑上来,那目测比苏童还重的家伙,要真扑过来,后果想都不敢想。

      在城市,这种大型犬都是要拴绳的,这么明目张胆放在院子里,也是少见。

      苏童未做多余停留,踏上中央那吱吱呀呀的楼梯上楼,经过二楼走廊,两个赤着膀子的男人在喝酒,手上碾着花生,侧目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多有狎玩,将她从头到脚扫描了遍,

      一件黑色无花纹纯T,洗的发白的牛仔裤,以及裤脚处破损的毛边,只在看到她手中箱子上时吹了个口哨。

      也没在做其他过分的举动,危险的人往往也有感知危险的能力,这个踩着夜色踏入这片鱼龙混杂区域的小姑娘,看似人畜无害,但她表情越镇定,在他们眼中越是比楼下那条土佐还唬人。

      毕竟会咬人的狗不叫。

      没关系,双脚踏进这里的,要么就是穷的走投无路,要么就是亡命之徒,都是蝼蚁,他们不急。

      她一言不发往上走,直到三楼西侧倒数第二间房门口,停下脚步,敲了敲铜锁。

      没人应,灯也是黑的。

      她抿了口嘴,想到里面住着的人的年纪,耐心又敲了三下,不敢敲重,门环摇摇欲坠。

      身后传来戏谑声,刺破厚重的夜色,带着恶意。

      “别敲了,早死了,坟头草都有你高了。”

      “怎么,你跟那老虔婆什么关系,据我所知她无儿无女,怎么?你也是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亲孙女,等着这片拆迁分钱呢!”

      苏童安静站着,低着头,摊开手心拍了拍不小心沾到的满手铁锈,转过身,走到廊边,压低眼眸看向那处人。

      声音很平,“怎么死的?”

      “还能怎么死的,那么老了一觉睡死的,说了晦气,你是不是她孙女,人可是我们抬出去的,八百块钱丧葬费还是我们垫的,你替不替她还。”

      听到是一觉睡走的,苏童眼中聚拢的戾气又散了。

      没在管后面那骂骂咧咧的粗口,西侧最里一间房屋很小,以前是间储藏室,因为紧靠涵洞,一年四季雨水天返潮,地板总是湿的,屋顶甚至凝结出水珠往下滴水。

      屋里没放什么东西,所以那年,苏如月带着十三岁的女儿逃到这里,善良的阿婆给了他们一间住处。

      苏童不知道自己听到阿婆去世的消息有没有难过,她这几年,感知悲伤的能力已经变得薄弱。

      门锁坏了,也没有人会再去修,推开门一股陈年霉味儿,一眼看的到屋里的全景,大片的空。

      房子布局跟她记忆里有偏差,她站在曾经摆放着桌子的位置,回忆起这里的最后一顿饭。

      那天中考放榜,她考了全校第一,苏如月奖励她买了她最想吃的片皮鸭,一只鸭子三十,苏如月做一晚手工活东西卖出去也只挣两块钱,三十块是她们家一个月的生活费。

      可那天苏如月很开心,她说读书是穷人唯一的出路,我女儿以后一定要体体面面的生活,住大房子,顿顿有肉吃。

      可惜那天的烤鸭一口没吃,被找来的陈柏山掀翻桌子,苏如月又一次带着苏童东躲西藏。

      角落里静静摆放着一米五的铁架床,苏童拨开叠放在床头裹了一层又一层的被褥,一共三层,想象的出阿婆当时替她们包裹这些东西有多用心,怕潮气浸湿被子,又怕灰尘落进去。

      可惜,她们没在回来取过。

      行李箱与破旧的皮沙发并排靠着,灯也点不着,苏童不知道从哪找了块破布,搬出个躺椅摆在窗边,仔仔细细的擦着。

      不出意外,这就是她今晚睡觉的地方。

      廊上的灯要亮不亮,两个大汉看着苏童进的屋子,表情有些狰狞,这破旧筒子楼空房那么多,干嘛非挑中那间住。

      “铁头,你有没有觉得,这丫头挺像一个人的。”

      “像,像个硬茬!”他倒没觉得什么问题,就是这天阴了吧唧的,他这胸口二三肋骨又隐隐作痛。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关闭
    安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