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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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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冲进一家正在放KPOP舞曲的酒吧。室内灯光晃眼,舞池里男男女女随鼓点蹦跳。
两人靠着吧台喘气,点酒时对视上了,不知怎么,同时耸肩笑起来。
蓝漾扶额,拿过刚上的酒水,一口喝掉半杯:“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在网上风评不好了。”
“是吗?无所谓。”祁闻年是真的不在意:“而且很多来要签名的都是黄牛。”
“黄牛?”
“嗯哼。”
他索性一杯干了:“每次拿那么多卡签完,转手又高价挂网上去卖。干嘛要浪费自己的时间给这种人签名?”
“有道理。”
蓝漾点头,认同他的做法。
说话间两人又各自点了杯酒。碰杯的声音清脆,伴着再次相视的一笑,彼此能看见对方眼底一整块的光晕碎裂。
这家酒吧很吵,需要贴得极近,用比日常更大的声音交谈。
“要一起跳舞吗?”
“你认真的?”
“来吧,随便蹦两下,很爽的!”
错落的鼓点在不断地模拟心跳。灯光下的青年向她伸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几乎能将她的手一把握住。
在街道上时,那只手是滚烫的,能隔着衣袖烫伤自己。
现在呢?变凉了、还是更烫?
她开始想知道。
节奏感强烈的舞曲敲打耳膜,犹豫的瞬间,微懒俏皮的女声带笑,每一句歌词清晰入耳:
“I go bad but I’m good enough(我虽离经叛道,但本性不坏)
I’m too bad are you good enough(我太野了,你能够承受吗?)
It’s so sad you(真遗憾)
Ain’t felt the love like this before.(你从未感受过这般爱意)
Tell me why you stand over there(告诉我你为何还在那边徘徊)
When you could be right over here(明明可以来到我身边)
Got all of my girls on this end(我把姐妹们全叫来了)
Get a taste of something different(来尝尝与众不同的滋味)”
“……”
蓝漾酒量不错,现在脑袋却开始微微发晕。像出走太久的蝴蝶,在百花的诱惑下迷失神志。
花香成了网,网住翅膀,于是到处转头,试图选择一朵最灿烂的花蕊栖息。
双腿传来的突兀刺痛将她拽回现实世界。
“……算了,我不太想跳。”
她拒绝了。
她的腿以前出过车祸,日常生活不影响,就是不能长时间跑跳。
“没问题。”
祁闻年没对此有任何不悦。
“以你意愿为主。”
“嗯。”
又喝了口酒,她忽想起上一家酒吧里,其中有个人身上的球衣:“对了,你有没有注意到,之前有人穿……”蓝漾报出那个球星的名字:“没想到还能遇到喜欢他的人。”
“你也喜欢他?”
“喜欢。”
“他都退役多少年了。”
祁闻年感叹一句,又问:
“现在呢?跟你年龄差不多大的,有没有喜欢的?”
“……”这话指示性有点强,她根本不上钩:“没有。”
“是吗?”
“我不太关心跟我同龄、或者比我小的。会喜欢他们踢球的风格,但不会喜欢他们的人。”蓝漾直接坦白:“不管是看电视还是现实里,都是这样。”
“OK,”他继续点酒:“懂了。”
“问你个事。”
“嗯?”
“关于你的第一份工作。”祁闻年晃晃酒杯:“我挺好奇,你的伯乐是谁?在你那么年轻的时候就能把你挖出来?”
“我们同一年的,照理来说,你这时候研究生还没毕业,怎么就这么有名了?”
如果换做别人,蓝漾会考虑对方话中有没有暗含对自己和孟景砚关系的揶揄。
但面对祁闻年,她能明确感受到,他只是在单纯的好奇。没有一点点恶意。
蓝漾放下酒杯,和他的并排摆在一起。
最近一次两人点了同一杯酒,杯璧旁各自嵌着一朵粉色的小玫瑰。玫瑰花瓣闪着碎钻般的细光,和淡粉色的酒水交相呼应。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遇见孟景砚的情景。
*
父亲去世后,自己开始喜欢楼下的咖啡店。
找个靠窗的位置,一坐就是一天,看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
咖啡店对面是一面巨大的粉白玫瑰花墙,天气好的时候,网红争相来这里打卡,拍照的队伍一直排到长街尽头。
每个人在花墙前站定,摆出姿势。太阳出来,千朵万朵的红粉向周边晕染开去,渐次淡作珍珠般的莹白。热烈烂漫的背景,衬得墙前男女好看到极致。
蓝漾却觉得缺了点什么。
她一直坐在窗边,等待。
或许在等自己完全从丧父的阴影里走出来。这样,无论白天黑夜随时回家,看见父亲生前用过的东西、摸过的角落,都不会再有任何不适。
又或许。
只是在等一个最合适的主角出现。
——就在这面花墙之下。
一个深冬的傍晚,天色昏沉,伏风澜雨即将降落。
没了光线加持,花墙灰蒙蒙糊在一团阴影里,无人问津。
打电话的男人走到墙下,手里拿着一根黑金色的香烟。
彼时蓝漾刚刚找回自己的行动能力——她经常这样,坐着坐着,忽然觉得魂魄飘到了离身体很远的地方,自己成了自己的旁观者,思绪随之滞涩、卡壳。
她茫然地转头,看见了窗外的男人。
多情是一种气质。
有些人仅仅站在原地,什么都不做,就会不断吸引人上前,想要跟他调/情。
而上前那方还会觉得——是他先邀请自己的。
从大衣到皮鞋,一身的黑,衣冠楚楚,儒雅翩翩。回头看他的人,很难说清,有吸引力的到底是他英俊的外表,还是那股藏在皮囊下的气质。
这种人不适合清新的粉白,深沉危险的暗红更好,没准手里再拿一杯像血一样的红酒。
可是心里的直觉告诉蓝漾:这种突兀是美的,比阳光下的炽烈更加有味道。
她坐直了身体,等待一个更突兀的时刻。
她想看他点燃香烟,轻轻抽一口。四面昏暗,只有一点微弱的火光,几缕袅袅的烟雾。
这面习惯了赞美的花墙,见男人穿着考究,以为能在阴雨天等到欣赏自己的伯乐。
谁知,等来的只有一根漫不经心的香烟。
烟头的猩红会在冷黑与灰粉之间,优雅且克制地撕开一个口子。昔日清纯无瑕、光芒万丈的花海,一定适应不来这种被对待的方式。
这是藏在阴云密布下,一种无声的蹂躏。
镜头里的,一定是一个表里不一、但不留痕迹的坏男人。
可惜的是……
对方并未如她所愿。
挂断电话,他把烟咬在嘴里,低头沉思起什么。
蓝漾和他一起沉思,大概十五分钟。
她推门走了出去。
“你这时候点根烟会更好看。”
她忍不住告诉他。
深邃的桃花眼,从始至终没有任何变化。因为永远带笑:
“你帮我?”
蓝漾简直欣赏自己的判断:“我果然没想错。”
“嗯?”
“你的确很会调/情。”
下一句立马跟上——“很适合在这面墙下拍照,或者电影。”
“怎么,你是星探吗?”
他轻笑两声,从口袋拿出打火机,扔给蓝漾:
“想拉我入伙?”
“不是。”
她推开翻盖,他俯身低头,浓墨夜色下,如同接吻。
“粉玫瑰和阴天的搭配很突兀,但配一个同样穿着和气质突兀的人,让我觉得很适合作为一个故事的开场。尤其是在那边,那个角度拍出来。”
说罢,她指指刚才坐的方向。
他吸了口烟,转头看向花墙:“你是导演系的学生?”
“不是。”
“还没高考?”
“不考了。我不是文化生,考不上什么学校。反正满十八,总能找到饿不死的工作。”
“……”
天上开始下雨,两人边走边聊,走到他的车边,快要被淋湿的蓝漾停下脚步:“那就这样,有缘回见。”
闻言,他点点头,拉开车门——
是副驾驶的:
“要上来躲雨吗?”
“……”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他看完了蓝漾手机里所有的影片。并不评价拍得好与不好,只是在雨停之际,点开自己的微信二维码,希望拥有一个她的联系方式——
“如果你想好这个故事要怎么讲了,随时来找我。”
“……”
故事要怎么讲,她很快就想好了。直至今日,历久弥新。
因为在他的指导下,这部影片横扫了全亚洲纪录片领域的所有大奖。
*
“总之,就是这样。”
往事浮上心头,蓝漾仍清晰记得那天孟景砚身上的每一个细节。
那天是自己的十八岁生日,她以为自己的未来正在和过世的父亲同步死去,却没想到,遇到了另外一个有意思的男人,并即将给自己带来一段完全出乎意料的生活。
整个人生,天翻地覆。
蓝漾给祁闻年复述一遍,最后以喝一口飘着粉玫瑰的酒精结束。
夜跑后的兴奋慢慢消失,一种熟悉的压抑卷土重来。
因为想到了孟景砚。
他的名字是一个铺天盖地的拥抱,覆盖上来时,每一寸肌肤都因之钝痛。
有声音咬着她的耳朵,低笑说:“欢迎回家”。
没有特别舒服,毕竟正常人都不会认为疼痛很舒服。蓝漾同理,只是觉得安心。
虽然疼痛,但好歹还有拥抱。而自由,什么都感受不到,什么都没有。
就像刚才那次逃跑,跑完了,一刹的兴奋过后,抓不住任何东西,只有对自己失控行为的淡淡懊恼——
下次别做这种没意义的事了。
蓝漾眨了下眼,很快恢复了往日的疏离。喝酒间隙,发觉祁闻年一直在盯着自己。
“看什么?”
“你喝错杯子了。”
“?”
“这是我喝过的。”
“……”
蓝漾差点一口酒呛出来,低头一看,还真是。
“抱歉,我再给你点一杯。”
说着她就拿起菜单。
“没关系,一杯酒而已。”
祁闻年将酒杯从她手中抽出,放回自己桌前。
灯火迷离,他一饮而尽,抬头时喉结的滚动格外明显。
蓝漾心头重重一跳,喉咙发干,低头捏着自己的酒杯。
灯光淌过她冷淡的侧脸,照不出半分波澜。
唯独白皙的指尖不断收紧,在透明杯壁上留下极细微的指纹。
“还好这次是我。”
祁闻年看着她,视线从她的脸庞滑到手指,嗓音带笑,问:
“要是下次你喝错别人的怎么办?”
蓝漾不服,自己只是偶尔分心而已:“我从不会喝错。”
“是吗?”
“……”
她觉得这话说得确实不够理直气壮,囧了一下,小声补充:
“除了这次。”
“这样啊。”
对方声线上扬,说不出的愉悦。
“……”
一直被他盯着的那面脸,逐渐发热。蓝漾假装整理头发,用冰凉的手背触碰脸颊。唇线绷得很直。
余光瞥见他的笑意更大。
她决定结束今天:
“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祁闻年也不挽留。叫了辆车送她出去:“到家给我发消息。”
“……好。”
汽车在街口停下,他在她上车时,伸手帮忙挡住车顶位置,以防撞头。清甜的柠檬香气从他袖口散出,蓝漾用力眨了眨眼。
祁闻年关上车门,朝她挥挥手。
在这座严肃阴冷的城市里,他的姿态总有种格格不入的鲜活率性,好像一面随时随地都在迎风招展的战旗。
行人从他身旁经过,既会紧张,又会忍不住转头,多看几眼。
几秒钟后,汽车启动,她的视线最后定格在他重新走入酒吧的那刻。
*
蓝漾花了一路时间,忘掉他身上那股、不属于自己社交圈里的味道。
结果在推开家门时发觉……
自己的耳朵上还挂着一只墨绿色的耳机。。
她赶紧拿下,扔在客厅茶几。
给祁闻年发了自己到家的消息,走进卫生间洗漱。
挽起袖口,蓝漾鬼使神差地,低头盯了自己手腕很久。
苍白的皮肤,中间泛起一点微红。显然是被风吹的。、
蓝漾打开水龙头,在冷水下冲了冲,回想祁闻年最后走进酒吧的背影。
——他会找下一个女生过去喝酒么?
一个很无厘头的问题冒出来。她意识到,自己真的该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