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诗文寄日暮》润舍

240、临渊寻光终未果（九）

　　翌日晚上，长晓从外面回来，意外发现屋里多了一张床。

　　那张新床摆在屋子的右侧，像个主塌旁边的小塌，而文落诗理所应当地坐在那张床上，手里抱着一团稿件写写画画。

　　她像是在沉浸改稿，没注意来人。

　　长晓忽而就怒了。

　　就一天没盯住她，她就要如此划清界限，和自己一刀两断？岂有此理。

　　文落诗终于注意到来人，抬头，眼神澄澈无辜：“回来了？”

　　长晓沉着脸，在与她相隔几步的位置注看向她，眼眸如同危险的深潭。

　　文落诗把稿件放在一旁，不卑不亢，依旧用她一贯软软糯糯的声音开口，解释道：“我昨天晚上想了想，常绫昨天进屋，一来就误会了你我，可能是因为她注意到你我同床共枕。另外，现在入秋了，天越来越冷，我又喜欢蹬被子，经常连带着你盖不着被子。总之，和你总睡在一起不太好，我想了想，就又买了一张床。从今以后，你还想抱我就随时抱，只不过睡觉的时候各睡各的。”

　　她振振有词，甚至逻辑清晰，论点论据俱全，还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让长晓越看心里越窝火。

　　他压下鸦黑的睫毛，薄唇微抿，冷道：“这就是你想出来的解决办法？”

　　文落诗把双腿盘起来，整个人端坐着小床上，平静道：“这样你我都能睡好一点。”

　　长晓冷笑：“我看不见得。”

　　文落诗知道长晓必然生气，但她做好了迎接巨大低气压的准备。她知道，长晓生气时，周身的冷气会顿时变得明显，仿佛无数团危险的黑雾围绕在他身体四周，他随时可能一挥手，让黑夜里霜雪般压抑的气息溢出，使方圆几万里之内的人死无全尸。

　　她知道她是在长晓的底线上蹦跶，完美触怒了他，但她昨天想了一晚上，还是觉得这件事很必要。

　　“好吧，说实话，我是不想让你我过度依赖彼此。”文落诗叹口气，妥协地说出心里话，“你夜夜抱着我睡，等忽然有天枕边没人了，你会崩溃的。同样，我夜夜被你抱着，时间长了，我就离不开你了。”

　　长晓快步走上前来，倾身低头，死死看着文落诗。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微凉的风，和一片阴郁的气息，狠狠笼罩着她。

　　文落诗这回似乎特别不识好歹，明知道稍有不慎，长晓的情绪就会彻底不可控，可她偏偏再次开口，补充道：“我想早一点，慢慢适应，这样对你我都好。”

　　长晓盯了她半晌，不说话。

　　直到文落诗都快心虚至极，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快要绷不住了，长晓才重新开口。

　　他眼眸森冷，语气冰冽，带着冷笑的意味：“好，那咱们就看看，是谁先受不了。”

　　说罢，他转头，擅自去到床上躺下，不再理睬文落诗。

　　文落诗自知理亏，也不和他计较发脾气这件事，随手挥灭了灯火和夜明珠，也慢悠悠躺下，准备睡觉。

　　但意外的是，她这天晚上失眠了。

　　好像身边少了什么，浑身不得劲。她意识到这点后，不断心里埋怨自己，前段时间在青溪里，不是和他分开了一年吗？那一年时间都自己睡，也没失眠成这样啊。

　　说不定明天就好了。

　　第二天清晨，晨风吹起，海浪翻涌的声音开始变得厚重，文落诗终于困得不行而晕厥过去。等她再醒来，已是正午时分。

　　她忙了忙改稿的事情，又看了会书。

　　她根本不知道长晓是什么时候走的，但她注意到，这回，她的被子安安稳稳盖在身上。她隐约记得，快要睡着那会，她已经把被子蹬了，懒得去往上拉。

　　……不用想也知道，是长晓临走前帮她盖好的。

　　文落诗忽然眼眶就湿了。

　　道别有很多种方式，她偏偏选择的最伤人的一种，像是仗着长晓喜欢她、不会伤害她，她就毫无顾忌地去伤害他。

　　她好差劲。

　　于是接下来，她什么都没干，什么书都没看进去，直到长晓回来。

　　长晓刚一回来，就看到文落诗水灵灵地坐在床上，披着歪歪扭扭的被子，双眼呆滞，一副想哭又憋着的样子。

　　“怎么了？”他如同往常那样，极尽温柔地走来，在她身旁坐下，把她揽入怀中。

　　好像昨晚那副压抑至极的场面，根本没存在过。

　　“是我昨天晚上太凶了吗？”长晓揉着文落诗的长发，轻轻问道。

　　文落诗窝在他怀里，一下子就哭了，使劲摇头：“是我做得太伤人了。”

　　长晓抚着文落诗的长发，浅浅笑道：“你确实做得挺伤人的。”

　　话说开了，两人终于都放松下来。

　　“快睡吧，今天我见了好几个人，回来晚了，难为你一直等我。”长晓低头，在她发丝上一吻，然后把她的身子放倒在床上。

　　文落诗把被子拉上来，脖子缩进被子里，抬起湿漉漉的眼眸，看向长晓：“那我自己睡了？”

　　“嗯，快睡吧。”长晓拍拍她，起身去到旁边的大床上。

　　文落诗闭上眼后，辗转反侧，脑子里一团混乱。她总觉得身边空空荡荡的，少了什么必要的东西，于是在床上翻来覆去，来回翻弄被子。

　　到最后，她始终难耐，干脆趴在床上，拿双臂支起身子，望向旁边长晓的床的方向。

　　石屋不大，也就两个小雅间的大小。屋里的主塌放在最里面正中间，文落诗的小床则是贴着右侧，两张床呈一个转角。

　　接着石头缝里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她静静看了长晓很久，不知在想什么。

　　突然，那个看似一动不动、早已睡得安稳的人开了口。

　　“落儿，睡不着？”

　　文落诗一溜烟躺倒，立刻面朝里转过身去，装成睡熟的样子。

　　却不料，漆黑的屋里传来一声低笑，随即，一颗夜明珠亮起，那人下了床，脚步声渐渐靠近

　　“我知道你一直没睡，”长晓的声音如同温软的海风，十分柔和，“不用装了。”

　　文落诗只好翻过身，从床上坐起来。她捏着被角，压下心事被戳破的窘意，抬头：“我没睡着就没睡着了，你下床做什么？”

　　长晓走到文落诗床边坐下。他只点了一颗夜明珠，不够亮，此刻，眼前的姑娘轮廓模糊，脸色也在夜中显得更加冷清。

　　“你昨晚就一晚没睡，今天还睡不着，你觉得，这是因为什么？”

　　文落诗别过头去，不看他。

　　“因为我脑子太乱。”

　　长晓摇摇头，声音悠悠道：“并非。”

　　文落诗似乎是被他这副温和的模样刺激到，忽然之间转回身子，把被子往旁边一扔，两只胳膊勾住他的脖子，贴上前去。

　　“那长晓魔君说说，我是为什么睡不着？你可有什么快速入眠的良计？”

　　她眼色平静，声音更是平静，说出来的话却尽是勾人之意。

　　长晓静静看了她一会，嘴角勾起：“你看，你还是离不开我。”

　　说罢，他几乎一刻不停，双手揽住文落诗的腰和背，将她抱起来，快步走回主塌上。

　　文落诗回过神来时，人已经被她规规整整平放在床上了。

　　“不是，你，我……”

　　干什么！

　　长晓一言不发，重新拖了鞋子，上床躺好，然后自然而然地把文落诗搂进怀里，好像稀松平常，本就应当这样。

　　他感受着文落诗热乎的喘息在胸口荡漾，不由得笑道：“非要逞强自己睡，结果把自己搞得怎么也睡不着。你看吧，我抱你一会，你很快就能睡着了。”

　　没过多久，他就感受到胸口的喘息平静下来，变得均匀。

　　文落诗窝在他怀里，安安静静地，再也不像刚才那样辗转反侧，也不像昨晚闹腾一晚上翻来覆去。

　　似乎是意识到他还没睡，她开了口：“你为什么觉得，我是因为离开了你才睡不着？”

　　“这还用猜吗？”长晓的声音中充满笑意，“我刚把你抱回来，你不是也感觉心里放松多了？”

　　他感受到，文落诗窝在他怀里蹭了蹭，大致是在点头。

　　“睡吧，别想这么多。”他拍拍文落诗的后背。

　　“你也快睡。”怀里姑娘嘟囔着。

　　这一晚，文落诗很快就入眠了。再次醒来时，床上又变成了只有她一个人。她坐起身，发现长晓还在屋中，坐在桌案前背对着她，低头在看什么。

　　好像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长晓大约是今天不用出去，她也不用因为失眠而精神恍惚。

　　只是她隐约觉得，这个屋子里变得空荡了些。

　　长晓听见动静，转过身来：“醒了？”

　　“我又睡懒觉了，你还不叫我。”

　　“叫你做什么？前一天没睡好，今天多睡一会。”

　　“你呢？今天不用往外跑？”

　　“不用，等我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完，和你一同海边走走。”

　　文落诗心花怒放，兴高采烈，遂不由自主地环顾四周。

　　然后，她发现屋里空出来一块地方。

　　她顿住，盯着那块空地想了半天，忽然反应过来，这好像，是她之前放床的地方。

　　这时，长晓注意到她疑惑的眼神，在一旁漫不经心道：“哦，你之前那张床，我已经找人给卖掉了。”

　　文落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长晓放下笔，走到她身边，不由分说地往她怀里塞了一大把魔石。

　　“既然以后那张床没了用处，就没必要留了。床的钱还给你。今后还是和我一起睡吧，别再搞什么折腾自己的事情。”

　　文落诗低头，看着怀里的一堆魔石，忽然笑出声来。

　　她怎么之前没发现，长晓这么这么这么可爱呢？

　　趁着她没睡醒，赶紧把床给卖了，生怕她对昨天晚上和他睡一起的事情翻脸不认人。

　　后来，文落诗和长晓似乎心照不宣地达成共识，谁也没再提过“分床”这件事，默认把这件事延后，等日后真正分别时再说。

　　文落诗每晚都睡得很好，长晓每晚抱着心爱的姑娘，总是趁她睡着时偷偷多亲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