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的轻舟》燕雁代回

36、初春

　　寒假将尽。
　　清凉湿润的春风卷着花香，呼啦啦吹开铅灰色的薄云，让暖阳和细雨唤醒锦市的土地。

　　胡潼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踩着拖鞋、揉着眼睛下楼，家里空旷得让人心慌，只听得嚓嚓的切菜声。
　　轻手轻脚地走到厨房。

　　灶台上的高压锅开着盖，白烟缭绕升腾，满室温润的谷物香和肉香。一旁的窗户洞开着，清风徐徐，能看见院子里葱郁的香樟树。

　　程舟站在窗边，背对着她，俯身切菜。身上是一套半旧的灰色条纹家居服，肩背线条让人想起乡间的山脉，舒展、秀挺，春日的天光轻纱般将他包裹。
　　围裙系带横在紧窄的腰部，打成一个和整体气质格格不入但可爱的蝴蝶结，粉紫色的。

　　“妈妈和爸爸呢？”胡潼打了个哈欠问。

　　程舟动作一顿，回头看她，缓慢地眨眨眼睛，“乐乐阿姨她们去走亲戚了，之前你自己说不去的，忘了？”

　　“哦……”
　　胡潼转转眼珠，坏笑着走过去，伸手环住程舟的腰，把脸贴在他后背上，蹭了蹭，“那正好——”

　　程舟整个人瞬间僵住，扭过头去，死盯着菜板，不敢动弹，耳朵悄悄变红，“正好什么？”

　　从祈福那天默认关系开始，胡潼总趁四下无人的时候，牵牵抱抱。程舟没有抗拒她的亲近，但一直害羞得不行。

　　胡潼踮起脚，朝他耳朵吹了口气，“正好……方便我睡懒觉！”

　　程舟抖了一下，放下刀，小声抱怨，“你别乱动，等会儿切到手。”

　　胡潼笑嘻嘻地，瞄一眼菜板，“切泡菜也能切到手？程师傅你技术不行啊。”
　　松开他，绕到另一边洗手去了。

　　程舟放松下来，温声道，“我煮了青菜瘦肉粥，当早午饭正好，你要吃多少？”

　　胡潼用沾着水珠的手比画：“这么大一个碗的三分之二。”

　　“好。”程舟垂下眼笑。

　　吃过早午饭，胡潼洗了碗出来，准备跟程舟看会儿电视，可一连切了好几个台，都没找到感兴趣的剧。

　　“算了，你等着。”
　　胡潼耐心告罄，跳起来，噔噔噔地上楼去，抱着本大相册冲下来，“喏！”她把东西丢给程舟，不知道在得意什么，“我们来追忆往昔。”

　　程舟把相册上的灰用纸巾擦干净，展开，胡潼立刻靠了过来。两个轻度近视的人，刚才看电视都没戴眼镜，这会儿戴着眼镜，头挨头，坐在沙发上看得津津有味。

　　胡潼指着一张小学时期的照片说：“这个时候你好瘦，只有我三分之二宽。”

　　程舟已经看到了下一张，头发被剪得参差不齐的小胡潼对照片外的他撅起嘴，推了推眼镜框，抿唇笑，“因为我没那么爱吃小食桶。”

　　说起这个，胡潼气不打一处来，用头撞他肩膀，“你还好意思提，就是你告的状吧！妈妈把我存钱罐收走的时候，某人笑得贼兮兮的！”

　　“有吗？”程舟伸手，用掌心垫住她的额头，“冤枉，我哪有那个胆子。”

　　“反正你当时笑了！”胡潼盘腿坐在沙发上，气呼呼地仰起脸瞪他。

　　程舟若有所思：“那肯定是我觉得你太可爱——”

　　“呸！”胡潼说，“你以前看到我就跟看到狗一样，怕得很！”

　　“我不怕狗。”程舟老实回答，挨了一拳，把解释略微美化，“咳，我是说，以前的我肯定没意识到自己觉得你可爱。”

　　“这还差不多。”
　　胡潼心满意足，抬起下巴支使他继续翻相册，问题一个接一个地砸过去。

　　“这张呢？小升初的暑假，在乡下垃圾站旁边拍的，程奶奶也在，戴着新配的眼镜！我们可爱吧？”

　　程舟拿出毕生所能呈现的全部热情，重重点头，“嗯！可爱！”

　　“还有这张，初中第一次考年级第一，我偷偷带手机去学校，让你拍的照片，后面就是光荣墙！”

　　“嗯！可爱！”

　　“这张这张，我修好厕所，一手抓锤子，一手拉着程奶奶拍的合照！”

　　虽然胡潼的用词在锦市方言里略有歧义，但程舟还是配合地说，“嗯……可爱……”

　　就在程舟快被胡潼的各式另类“萌”照砸昏头的时候，胡潼突然停止提问，将一张她站在颁奖台上的照片摸了又摸，美滋滋地说，
　　“这张就不用问了，本人被挂在重高表白墙上的照片，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有眼光。”

　　照片中央，胡潼扎着高马尾，穿着简单的短袖配牛仔裤，举着奖状和奖金，笑得异常灿烂，露出了至少八颗上牙，显得一旁抿嘴笑的程舟和另外几个优秀毕业生格外腼腆。

　　“其实……”
　　程舟欲言又止，淡粉染上面颊，犹疑片刻，凑到胡潼耳边，用气音告诉她，“这个照片，是我请画室里的学弟拍的。”

　　冰凉的镜框边缘压在胡潼脸侧，却无法抑制皮肤发烫的速度。
　　她心猛地一跳，扭头，和镜片后的潋滟黑眸对视，呼吸是紧密缠结的丝线。

　　胡潼呆呆地看着他，嘴皮子却依然顺溜，没什么感情地念出那条动态的配文，“表白今天回校领奖的胡潼同学，很厉害，很漂亮，脖子很长……？”

　　程舟难为情地闭上眼，轻微地点了点头，脸烧得更红了，“嗯。我投的稿。”
　　“文案确实不够好……”

　　预想中的笑声并未到来，耳边被头发挠得痒痒的，眼镜鼻托带来的压感随之消失，程舟疑惑地睁开眼。

　　胡潼取下他的眼镜，又凑近了些，几乎就靠在他的怀中。程舟眼前的世界不知出于是客观原因、还是主观原因，开始颤动、变得朦胧。
　　她是让人头晕目眩的太阳，不可逼视。

　　“程舟，”胡潼跪坐在沙发上，前倾身体，双手捧起他的脸，饱满唇珠是欲滴未落的甘露，在一张一合间泛着水光，“你早就喜欢我了吧？”

　　“……”
　　程舟意识到要发生什么，舔了舔发干的嘴皮，严谨地表示，“那不一定。”
　　“对我而言，喜欢不是单方面的自我感动。”

　　“当然。”程舟看着她，眼中笑意漫出，面上的绯色更显鲜亮清透，“如果你问的是‘单恋’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个肯定的答案。”
　　他早就听她说过爱，还想在这样稀松平常的一天，跟她从头来过，聊一聊轻盈纯真的喜欢。

　　“哈啊……”
　　胡潼失笑，扯下自己的眼镜，潇洒向后一丢，顾不上听见清脆声响时的隐隐心痛，定定地盯着他，一字一顿道，“我喜欢你，程舟。”

　　温热大掌按在腰际，她被程舟压入怀抱，听他在耳边说，“嗯，我也喜欢你。”
　　温软鼻息后，微凉的嘴唇碰了碰她的耳垂。

　　心扑通扑通跳着，震颤从胸腔开始，四处蔓延。

　　胡潼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闭上眼，沉默良久，等待名为喜欢的狂潮退去。

　　“等等！”
　　胡潼缓过神来，拉开些距离，揪住他的衣领，不满地控诉，“我要的不是这种亲亲！”

　　程舟愕然地看着她，随即别开脸，露出红透的耳朵，“会不会太快了？”

　　胡潼把他脸掰回来，严肃发问，“你是害羞还是不会？”

　　程舟眨巴眼：“一定要回答吗？”

　　懂了，既害羞又不会。

　　让她来！
　　胡潼心中燃起斗志，用力撞上去。

　　两双眼睛都茫然地睁圆了。

　　这就是初吻？好像……也没什么特别。
　　嘴皮子贴着嘴皮子，软软的，然后呢？

　　最强烈的感觉是，鼻子酸了。

　　胡潼“嗷！”地一声弹开，仰倒在沙发上，双手捂着鼻子，眼冒泪花。

　　程舟摸了摸鼻子，强忍泪意，佯装镇定地问，“我们继续看相册？”
　　他不敢哭出来，用行动指责胡潼糟糕的吻技，打击到她的积极性就不好了。

　　“不！”
　　胡潼一脚踢开相册，坐起来，目露凶光，“把电视打开，看吻戏！看完写两千字心得，严禁抄袭！”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