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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第百四十九章 李莲花喜结道侣(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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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室已聚了几位熟面孔——前日见过的王娇娇、王婷婷、东方荷、李知缦,还有彭瑶、彭倩、东方玲并李颖,另有三位面生的年轻女修,瞧着容貌气度,较李莲花犹长几分。众人之外,还有个七八岁的女童,正绕着李莲花的剑架摆弄花枝。
那剑架上已不见往日李莲花爱显摆的华美长剑,取而代之的是满架新花:既有牡丹、芍药这般富贵花,又有兰花、栀子花两种高洁之花。
钟楚意秋波微掠女童,旋即转眸,将立着的众女修细细打量。
王娇娇上着烟霞紫如意云纹衫,下曳月魄紫散花百褶裙,整头梳望仙九鬟髻,斜簪紫水晶钗,间缀银珠垂露步摇,步履轻移时,珠响清越。她匀面描眉,唇点朱樱,妆容明艳,原本四分容色恰添两分,眉眼愈见鲜活。
王婷婷一袭丹砂红罗裙,外罩乌青色玄狐毛披帛,柔润敛去红裙炽烈;东方荷着素色罗衫,襟间绣浅粉菱花,清雅底色中晕开几分喜意;李知缦酡红裙装雅丽温婉,恰应新婚氛围。余下女修各有风姿,皆是仪态端方。
钟楚意目光掠过李颖,悄然一顿——她与众人年岁相去甚远,与李瑰云年岁相仿,比钟楚意长了三十余岁。
同为李氏族人,李瑰云遣人送贺,托言俗务未亲至,钟楚意只觉略憾。万宗大会将至,修士精进为要,只是见李颖置身其间,终究少了几分同龄相契的热闹,倒显得有些疏离。
场内尚有几位李氏女修,围坐言笑,氛围和睦。唯有李颖独立一旁,未肯融入,眉宇间隐有局促。
钟楚意抬眼望去,只见李颖装束格外出尘——额间点着深黄凤凰花钿,上着锦绣双蝶钿花衫,下身一袭秋香褐曳地水袖百褶凤尾裙,裙摆随步轻扬,隐现暗纹流光。她高挽发髻,那双刀髻将青丝拢结于顶,反绾成双翼欲展之姿,髻侧斜插两把扇面形黄绢纱,上面以鎏金水墨绘就凤凰玄鸟图,笔触灵动,金粉在光下细碎闪烁。
说这装扮张扬,衣料却是枯叶般沉静的秋香褐;道它低调,凤凰绣纹与鎏金饰样又处处透着气派,竟在浓淡之间寻得绝妙平衡,让人见之眼前一亮。
钟楚意本就爱赏些新奇别致的妆束,见王娇娇等人虽刻意妆点,终究跳不出熟稔的旧样式,此刻瞧着李颖这般巧思,正看得入神,视线与对方撞了个正着。
李颖的目光清淡,细辨方觉眼底藏着几分浅淡的善意与柔和。
钟楚意微怔——周遭多是熟络至极的姐妹,颔首示意或默然不语皆无不可,可李颖与她既不算熟,又曾有过几句交谈,这般对视着漠然不言,反倒显得失礼。
“李颖师姐。”
同属一宗且是李氏族人,称其道号未免生分,喊“颖儿师姐”又过了亲近的分寸,钟楚意斟酌着开口。
称呼向来有讲究:直呼姓名多是早年相识的旧交,称说道号则是结丹后相交,添了敬重与客气,一言一行间,便把彼此的情分远近显了出来。
李颖正打量着她,闻言颔首回应:“钟师妹。”语气不远不近。
钟楚意暗自松了口气,原就没打算在此刻寻话寒暄,这般点到即止的招呼,正合心意。
内室众人目光,早被新进来的钟楚意与彭月牵了去。
二人皆着宽袖深衣,裁去了拖地的髾,免了行走滞涩之扰,长衣仍垂至足面,步态袅袅。一为天水碧,清雅如溪畔新荷;一为藕荷粉,娇柔似月下海棠。
妆面皆是简而风雅。
彭月褪去平日惯常的艳唇,换了粉白款,添了几分柔柔弱弱的情态,清秀眉眼间晕出我见犹怜的韵致。发髻亦不张扬,仅簪三朵花,别无他饰,反倒显出几分大气。
钟楚意自踏入,便成全场无声重心。她与彭月同款异色衣饰,雅而不奢,却凭一身媚韵勾人。眼尾晕浅红,暗合鲤纹俏态,眼眸流转若秋水横波;唇间轻点丹砂,仅缀方寸,媚而不俗,令人心旌摇曳。额间饰衬得螓首愈发明润,目光下移便忽略衣华——深衣束体,难掩胸丰腰细,肩若削成腰若约,曲线精妙动魄,便是女子见了也移不开眼,真个风姿天成。
王娇娇望着,鼓了鼓亦不算小的胸脯,眼底爬上妒色。
“漂亮姐姐!”
那女童正揪着花瓣玩,瞥见又进来两个好看的仙子,立马丢下花,颠颠地扑过去要抱。
钟楚意笑着接住她,石榻上的李莲花已经开口劝:“琼花,别疯跑。”
她端坐在铺了赤金绣鸾凤兽毯的描金石榻上。石榻以整块墨玉髓雕琢而成,榻沿浮雕并蒂菱花纹,枝蔓间点缀细碎金箔,烛火映耀下金辉流转;四角柱雕衔珠玄鹿,兽首垂挂的金链串着绯红玛瑙,坠子随呼吸轻晃,叮咚作响。榻边立着一对描红漆博古架,架上供着玉雕连理枝摆件,旁侧鎏金铜炉燃着百合香,烟气袅袅缠上帐角垂落的大红流苏,李莲花嘴角噙着笑,“仔细把姐姐们的衣裳揉皱了。”
一旁的女眷们都笑,这小丫头安分没半刻,又见着好看的人黏上去了。
李琼花像是有点怕李莲花,小手紧紧攥着钟楚意的袖子缩了缩,偷偷瞄了眼榻上,又抬着小脸眼巴巴望着钟楚意,小声嘟囔:“漂亮姐姐。”
钟楚意低头揉了揉她的发顶:“小孩子闹着玩,不打紧。”
其实女童刚蹭到她衣袖时,她眉头悄悄蹙了下。她本就不喜欢爱闹的孩子,只是当着众人的面不好表露,再瞧这叫李琼花的小丫头,梳着俩系红绳的小辫儿,嘴又甜,倒也没生出厌烦来。
李琼花立马踮着脚晃了晃钟楚意的手,又扭头朝李莲花扬了扬下巴,那小模样像是在炫耀姐姐没怪她。
李知缦凑到钟楚意和彭月跟前,笑着赞道:“你俩这妆容各有韵味又神韵相合,真是别致!”
“真的吗?”
彭月被大伙儿围着打量,脸上立马绽开笑,羞赧地说:“都是楚意帮我调的妆,我也觉得好看呢!”
王娇娇撇撇嘴,“不过是俩人衣饰风格相近,凑在一块儿才显得扎眼些罢了。”
她倒觉得前日那点不快算不得什么,说了一句带刺的话。她平日里本就爱这么说话,只是经了先前的事,大伙儿心里都存着些芥蒂,听着就格外刺耳。
彭月脸上就不高兴了,扫了圈屋子,直愣愣问道:“怎么没见王承玉?”
王婷婷翻了白眼接话:“我看是没脸来!”
彭月皱了皱眉,躲过了王婷婷的靠近,往钟楚意身边挪了挪,刻意和王娇娇二人拉开了距离。
李莲花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对王家二女不免生出几分看法,只是笑着打圆场:“许是还在收拾呢。你们都是送我出阁的姐妹,个个打扮得光鲜齐整,我才安心。”
说罢,她又拉着钟楚意和彭月,给二人引荐了另外三位面生的族中姊妹。
说话间,钟楚意目光细细落在李莲花身上。
今日她是宗门待嫁的新妇,一身凤冠霞帔衬得身姿愈发清贵端雅——凤冠以九天玄金锻铸骨架,辅以云纹银丝累叠盘绕,珠翠为星、月华石为缀,其上龙凤纹样并非凡俗雕镂,竟是以仙纹篆刻,流转间隐有微光萦绕;霞帔如赤霞裁就,绣着“仙芝承露”“鸾鸟衔蕊”的吉祥图样,针脚间嵌着细碎的流萤石,垂绦轻晃时流光暗涌。
她的容妆清润如月华,面脂薄透宛若凝脂玉露,衬得气色温婉如玉;眉形是纤细流畅的小山眉,眼际淡扫雪绒草研末,仅以螺子黛轻描眼廓,让眼眸清亮却不张扬,透着内敛神采;唇上点了丹霞果凝就的朱脂,腮边晕开一抹蟠桃粉靥,恰是新妇该有的娇润气色。
发髻未作繁复盘绕,只簪了一支羊脂白玉仙芝簪,簪头琢出叠瓣芝叶,旁侧配两对流萤钗,钗尾缀着灵羽流苏,仅随呼吸轻颤,不见凡间俗饰的厚重,反倒透着 “删繁就简” 的仙家风骨。
这般清简容妆配华贵嫁衣,繁简相衬,更衬得她温婉端庄,自有一番出尘韵致。
钟楚意望着望着,眼底便漫起湿意。
李莲花仍旧是从前神情,眉宇间却多了一分愁茫,当她眨着眼睛和钟楚意对视上时,钟楚意便有些涩意。
“未料你这么早便要嫁作人妇……”
她们皆是自幼一同在宗门长大的情分,此刻王娇娇、王婷婷、彭月等人见她这般,眼尾也渐渐泛红。
“漂亮姐姐莫哭呀!”
李琼花脆生生的嗓音打破酸楚,小丫头见众人眼含泪光,连阿姐李莲花都在强忍着泪意,便伸出小手拽了拽钟楚意的衣袖,模样娇憨又暖心。
刚进内室,一位三八年华、面容温婉的女修便笑问:“谁是漂亮姐姐呀?”
李琼花一见来人,立刻松开钟楚意的手,扑上前去拽住她的衣袖:“阿娘!是她,就是这位漂亮姐姐!”
李莲花抬眸望去,轻声唤道:“母亲。”
众人闻声细看,只见这女修三十余岁面孔,眉眼与李莲花有六七分相似,只是脸型略长、唇线稍厚。她身着绛红锦袍,发髻间簪着赤金点翠钗,风姿温婉端庄,便知是李莲花的娘亲。
众女纷纷敛衽见礼:“夫人。”
李母笑意柔和,抬手虚扶:“都是莲花的闺中姐妹,不必多礼,只管自在便是。”
她见众人眼尾泛红,似有泪意,便温声劝道:“今日是大喜之日,可不能哭红了眼。眼下便要劳烦你们替我送莲花一程,婶娘心里记着你们的情分呢。”
李莲花听着母亲的话,鼻尖更酸,哽咽道:“又不是嫁去了天边,往后常能回来探望,母亲怎说得这般伤感?”
李母摇了摇头,凝望着女儿。莲花自幼入了宗门,母女二人聚少离多,今日是她的婚嫁大事,心中当真五味杂陈。
李琼花拉着李母往前,又攥住钟楚意的手,脆生生唤道:“阿娘,漂亮姐姐!”
周遭女修闻言,神色各有不同。王娇娇妒意翻涌,暗忖这孩童真是不懂事,方才还拉着自己喊漂亮姐姐,如今李母一来,反倒只拽着钟楚意显耀,实在可厌!当下便不加掩饰地瞪了钟楚意一眼。
钟楚意正对上她这含怨的目光,心头微滞,略感不适。可周遭除了王娇娇,其余姐妹尽是打趣神色,再被李琼花这般当众嚷嚷,只觉又羞又傲,脸颊飞红,连忙对着李母福身,软声唤道:“夫人安好。”
李母收回思绪,细细打量钟楚意,眼中满是惊叹:“果真有这般花王般的姑娘!”
她不愿众女沉湎伤感,刻意转了话题。
钟楚意身侧的彭月闻言,不禁疑惑道:“花王?”
钟楚意亦是满心不解。
她今日初见莲花的母亲,可对方言语间、眼神里,竟似早已识得自己一般。虽心存疑窦,却不便久视长辈,只好垂眸敛目,鬓边泛红,更添娇羞。
李母浅笑道:“听堂儿说,莲花交好的姐妹中有位‘花王仙子’,想来姑娘便是钟氏楚意了。”
钟楚意抬着满是困惑的小脸看向李母,旋即转头瞧向李莲花,眸中带着几分茫然。
李莲花早已收了泪意,闻言“扑哧”一声笑出来,“是李茂堂那小子随口妄言,竟将你比作花王。我阿娘被他说得好奇,便多打听了几句你们的闲话。”
什么叫你们的闲话?她与李茂堂不过、不过是宗门同袍,并非太过亲密,哪里有这么多的闲话?
钟楚意嗔怪地瞪了李莲花一眼,抿唇道:“我和茂堂师兄不过是寻常同门罢了。”
周遭姐妹闻言,都低低笑了起来。
钟楚意更羞了,脸颊红得能滴出血来。
她这副娇羞模样,谁也不肯信她的话。
有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李母拉着她的手,连连称赞:“不错不错,这小子眼光倒是极好!”
钟楚意一手被李母温握着,一手被李琼花紧紧拽着,耳边还萦绕着“漂亮姐姐”的软声唤语,只觉羞赧不已。明明今日是莲花出嫁的大喜之日,怎么反倒让众人都围着自己看?心中暗自恼着李茂堂,不知他何时竟在李家长辈面前说这些浑话。
李知缦见她羞得无地自容,上前解围:“李茂堂是莲花的堂弟,夫人便是他的伯娘。他归府探亲时,总爱缠着长辈讨些灵器法宝,嘴巴又碎,凡宗门中见闻,事事都爱说与家人听,李家上下倒也爱听他讲些宗门趣闻。”
钟楚意听了,脸颊更红,讷讷道:“茂堂师兄真是……”
那几位李氏女修也纷纷围上前来打量她,又与李母低声说着话——此刻,俨然是李氏女眷的着正席了。
钟楚意正犹豫该不该收回手,那玉白小手被李母轻轻摩挲着,只觉些许别扭。便闻小童来报:“意巧真人到!”
“意巧”乃是王承玉的道号。
众女皆是一愣,王娇娇与王婷婷最先回过神来,嘴角勾起不怀好意的笑。
王承玉一袭暖黄绫罗裙衫,瞧着是精心打理过的,步履轻捷地步入内室,只是面上覆着一层蝉翼纱。
她进门见满室人潮,不由得一怔。
钟楚意趁机敛回手,上前半步引荐:“承玉姐,这位夫人是莲花的母亲。”
王承玉微怔,强压下心头火气,微笑道:“夫人安好。”
李母颔首,温声道:“既来便是莲花的姐妹,且近前闲话。”
王承玉避开左侧王娇娇二人,也挤到了右侧钟楚意身旁的人堆里。
右侧本就站得拥挤,她这般一来,竟是不前不后地卡在中间。
李琼花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小手拽着王承玉的袖摆晃了晃,奶声奶气地撒娇:“姐姐,你脸上遮着东西做什么呀?别的姐姐都让琼花看,你也摘下来好不好?琼花想看漂亮姐姐~”
说着便踮起脚尖,小爪子似的往纱巾上探。
王承玉又惊又躲,李琼花扑了个空,顿时小嘴一撅,眼眶微红,带着哭腔嘟囔:“姐姐不好……不让琼花看……”
李母微微蹙眉,见她装束虽雅致,却比其余女修多了层遮掩,便柔声问道:“姑娘为何覆着纱巾?可是身子不适?”
李莲花连忙拉了拉母亲的衣袖,示意她莫要多问。
好在李母语气温婉,并无唐突之意。
王承玉本欲质问王娇娇,为何脸上伤势涂了药膏、服了丹药仍不见好转,莫非那匕首上淬了毒?可瞧着满室女眷中有生面孔,又有长辈在,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她朝李母敛衽一礼,轻声道:“晚辈脸上起了些疹子,许是近日修习出了些岔子。今日特来向莲花告罪,离宗送客我不便去了,但贺礼已然备好,明日便远远目送莲花出嫁。”
这般郑重言语,尤其“远远目送”四字,透着几分萧索伤感。众女方才压下的别离之绪,此刻又悄然涌了上来。
“修习出岔子可不是小事!”
李母眉头微蹙,满眼关切——她修为浅薄,比不得这些宗门娇女,语气中满是真切担忧,“既如此,我便替莲花谢过姑娘心意。若是需要丹药,尽管开口便是。莲花随嫁行单中尚有五阶清沛玄灵丹,或许能解燃眉之急。”
众女闻言皆暗自吸气。李母说得分外随意,仿佛这般高阶丹药在随嫁之物中不过寻常数目,不由得赞叹李府底蕴深厚。
王承玉轻轻摇头,满心质问无处宣泄,又被满室目光注视得手足无措,只觉立在原地浑身不自在:“多谢夫人美意,莲花随嫁之物,晚辈怎好轻动?晚辈伤势无碍,静养几日便好。此番送行心意已到,晚辈这便告辞。”
钟楚意几人闻言,连忙起身追至门外相送。
望着王承玉孑然远去的背影,那抹孤峭身姿映着灯火繁华,更显清寂。
钟楚意抬眸望向天际,弦月如钩,恰是朔望交替之刻——九月初十的夜影渐消,朔日向望日缓缓行来,清辉由暗转明,正蕴着澄澈吉祥之意。
李莲花离宗,她们这群姐妹皆要充任送亲之职,同往玄器阁盘桓数日。此番盛典将设九天长宴,九为天数至极,既以延绵盛会昭告天地道途,亦为远方亲朋留足赴会之时,让这份仙缘之喜,遍传周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