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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苏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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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人已经不在了!”杨国夫人扒着船舷往外看着,冲着船舱里的韩堂主喊道。
韩堂主连忙起身,走到杨国夫人身边,一起勾着头往下看。
河岸上确实空无一人。
即便是他们认不得姚锐和姬开的脸,可就连决明子的一片衣角也看不见。
“苦木、苦木!这也没人啊?”韩堂主扫视着河岸两侧,生怕漏掉一个影子,头也不回地喊苦木。
苦木一脸无所谓:“殿下运气一向很好,大约乘船走了。”
韩堂主恍然大悟,收回身子,猛然一拍手:“对!咱们去寒山寺!来姑苏玩的人都是要去寒山寺的!没去过寒山寺相当于没来过姑苏城!”
“你动动脑子行不行!殿下能是来玩的吗!”杨国夫人倚在船舷上,翻了个白眼,“上次皇后过来不就是给他看病的。肯定要去姑苏山啊。”
“你知道他是看病吗?万一是来视察的呢。”虞国夫人在后面跟亲姐姐呛声,“上朝都多少年没派人视察了。管事的人都换了也不知道。”
“以前都不视察怎么这次就视察,别太离谱!去寒山寺!”赵国夫人不甘示弱地喊。
“去姑苏山!姑苏山!”
……
苦木看着这一群吵闹的家伙,只觉心力交瘁,又后悔听了决明子的话来找他们。
就让他们吵着吧,反正决明子跟着他俩,无论如何也伤不着的。
船只缓缓往寒山寺方向行进了。
姑苏台上乌栖时,吴王宫里醉西施。
当年的吴国灭亡了千年之久,西子红妆只剩一抔枯骨,姑苏台也只剩了残垣断壁。唯有姑苏月、吴江水亘古不变。
陈家的宗门府邸便坐落在姑苏山上、姑苏台后。
决明子把两个人放下,准备抄个近道带他们上山。
姚锐忽然从怀里摸出一本书。
姬开凑近一点,借着月光看清楚了书名:《丽姬词》
“……”姬开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问道,“殿下要拿这个上姑苏台?”
“哼。”姚锐冷哼一声,“有什么问题。我还要念给他们听呢。”
姬开呼吸停滞了一瞬,随后笑着劝解:“殿下,还是不要把这个念给先人听了。毕竟只是后世随意编排的东西……”
“那你还卖。”姚锐抱着书,其实也不打算念。
给几千年前的死人念后世之人编排的文字,尤其还是大胆编排情感关系的——怎么都不合适。
姬开噤了声,只笑着与姚锐对峙。
陈家有两座宅邸。
给世人看的小宅在山脚下,早改成了医馆,专给人看病。
他们家真正的大宅隐没在云端,白日时隐约可见,真正上了山顶却会发现什么也没有。
恰好决明子知道如何上去。
人家好端端的云上白玉城一夜的宁静彻底被一声通报打破了。
“家主在哪?”姚锐一手抱着自己的一卷丽姬词,随口问旁边大半夜起来迎接还睡眼迷离的弟子。
弟子看了看决明子,又看了看两位贵人,问旁边的师兄:“是啊,家主在哪呢?”
“殿下,眼下还没到述职的时节……”师兄出了一头汗,忐忑地抱拳行礼。
“没到述职的时候我就不能来?”姚锐蹙眉打断他的话,“他不迎接难道合乎礼法吗?我不管他在哪,马上让他过来。”
师兄弟二人行礼后匆匆离开了。
姬开拉着他,俯在他耳边问:“殿下非要见人家家主做什么?”
“我怕刘政通有后手。”姚锐压着声音回答,“有备无患。”
他跟父母通过信了,打算先把刘政通招到齐国去,这样一来他在吴国的宅邸就会空下来。
“公主说上朝准备擢升他,如此一来……”姬开皱着眉问出自己关心的问题,“如此一来,关节案怎么查下去?”
“她怎么什么都告诉你!”姚锐皱着眉头抱怨一句,“案令还没下达,不用担心。我们在江南待着更好叫他分心。”
刘政通图谋的哪里是高官,他想夺的根本就是吴国的政权。
他怎么可能轻易遂了刘政通的愿。
“你说得对,可别人怎么办。”姬开继续询问,“余蔷她老爹准备回朝了。余将军声望高,趁着我们不在肯定会开始拉帮结派。”
长沙侯和钟国舅是首要人选。
钟国舅倒不必担心,他眼里只有他姐的看法;长沙侯就不一定了。
他虽然被夺了封地,可食邑还在手里,也有财权和税权。况且这人比较好骗,随意说两句就能把他带沟里。
“别担心啊。”姚锐勾唇微笑起来,“我还在这儿呢。”
忽然他感觉自己空着的那只手被人牵住了——
姚锐下意识看去,手指纤长,白色衣袖。
主人打着哈欠,另一只手揉着眼,注意到他的目光,随口说道:“暂时稳定,但我妹还没回来,我还没学会解蛊。如果殿下只是来求医的,便请回吧。”
是个年轻男子,头发微卷,凤眼桃腮。和姚泱给的那幅画上的女子倒有几分相似。
他是陈监正的独子陈清安,上次来阖闾城时就是他诊的脉。陈监正则在一边笑嘻嘻地看着。
“不是来求医的。”姚锐使劲抽回手腕,“陈监正呢?”
“不知道。上次你们一走,我爹娘就收拾东西走了。让我在家里装着,每年述职他们再回来。”陈清安打着哈欠,解释了两句,又问,“在寒山寺吃过了吧?还要吃吗?”
还没等姚锐开口说话,陈公子便自顾自嘟哝了一句:“大半夜来什么……都丑时了。”
派了弟子去接见之后他便又睡了个回笼觉,躺在枕头上还没一炷香呢便又被喊起来了。给别人做下属可真不容易。
“仙人还要睡觉吗?”姬开微笑着,故意偏头问了姚锐一句。
“我不是人啊?”陈公子瞪了姬开一眼,“不会说话就别说,合该你化忌入宫、婚姻多舛。”
姬开沉默了。姚锐看了他一眼,开口询问:“我是想问……”
“你以为你能好到哪?”陈清安翻了个白眼,“你七杀主宫,对方不死也得丢半条命。”
姚锐也沉默了。
决明子看不下去,上前半步,开口劝慰:“公子,你又不是红娘,还是少看人家的夫妻宫吧。殿下这次来有正事的。”
陈清安上下看他两眼,冷哼一声,竟又笑了一下。
“殿下为什么不去找国师问呢?”陈清煦让人搬了几把椅子,很是从容地坐下问。
这话相当于废话。他去长沙时就顺便找了国师。
他又是陪着国师下棋又是帮国师酿酒,回头国师就跟他说了一句废话:“咫尺乾坤。”
谁知道是什么意思,反正当时他挺生气的,恨不得当场撕了国师。
“哦,他不告诉你。”陈清安看着姚锐越发阴沉的表情,自顾自笑了一下,“你要找的真相远在天涯,近在咫尺。”
“三山教的破事已经移交天枢阁了。”姚锐坐在椅子上,把那本丽姬词丢给陈清煦,“你算一算刘政通到底把赃物藏哪了。”
陈清安捞着那本书,老实摇头:“这个算不出来。但他命数将尽了。”
“……那陈致舜……”
“又不是我儿子,不管。”
跟这个人打交道真是会憋一肚子火。偏生此人油盐不进,国师还能拿长沙侯威胁两句,可陈清安在这个世界上就好像没在乎的人。
“天枢阁到底有没有在办事。”姚锐蹙紧眉头发问,“刘政通与三山教关系匪浅,迟迟不见来人行动,你们怎么办的事?”
“天枢阁又不是我在管。”陈清安耸耸肩,一脸无所谓地说,“不过殿下,你抬头看那。”
姚锐和姬开同时抬头看向陈清安手指的方向。
那里的几颗星星皆是明亮稳定,他们两个外行人看不出什么来。
“紫微星目前明亮稳定,国家大势大可放心。”陈清安淡然解释,“不过华盖星隐隐有迫近紫薇之势。”
华盖本为本为帝王高官车上的伞盖,本该代表护驾的仪仗。
华盖星逼近紫微星,则是近臣逼宫;若亮压紫薇,则是以臣谋主。偏偏紫微星尚未失色,那便是有人不臣。
“殿下,恐燕有不臣之心。”姬开微笑着接了一句,“要把公主殿下叫回来吗?”
陈清安但笑不语,兀自翻开了这本出自他亲爹之手的“下流”话本。
到底是谁有不臣之心呢?
“不用。”姚锐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想来除掉剩下三大家的日程得抓紧些了。”
“不过公子这么急着说燕国不臣……难不成吴国也有不臣之心?”
姬开微微笑着,转头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殿下,臣之忠心,日月共鉴。”
共鉴不共鉴陈清煦不知道,没看见他俩内讧有点失望。
陈清安翻着那本丽姬词,摇摇头,躺在椅子背上继续翻看。
“决明子,那幅画像拿了吗?”姚锐忽然勾头询问决明子。
决明子点点头,把画像掏出来展示给陈清安看。
姬开也瞟了一眼,马上就不淡定了:“你怎么随身带着别的女人的画像?她谁啊?”
“你别打岔。”姚锐推着姬开的脑袋,对陈清煦说,“公子算算这个人现在在哪。”
“我都说了算不出来这些玩意……”陈清安合上书,不耐烦地说了一句,接着抬眼看了一眼那画像,险些被口水呛到。
“谁让你们找的啊?”陈清安猛然夺过画卷,“这画的写形不写神,好好一仙女都给画成狐狸精了。”
姬开和姚锐面面相觑。
陈清安把画卷收起来,轻笑一下,说道:“首先我算不出来她在哪。其次让你们找这个人的那个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决明子你怎么表现的这么淡定的,都不告诉他们找不着吗?”陈清安又展开画卷看了一眼,开口埋怨决明子。
决明子抬眼看向他:“我没拆开看过。”
“咳,”陈清安轻咳一声,“有这东西你们不早拿出来。殿下,刘政通的赃物会被锦浪轻搜出来,八贤王马上到汉昌,陈致舜我马上派人收拾,许之臣逼良为娼,还有你面前这位也不是什么……”
他眼珠一转,看见姬开的笑靥后戛然而止,随后又说:“哎呀天亮了,你家里人找你一夜了,快走吧快走吧。”
山上日出早,太阳确实已经爬上了山头,山下的鸡鸣声也隐隐传过来。
陈清安见姚锐没有走的意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最终从从袖子里掏出两枚玉牌来:“拿走拿走,当你们的新婚贺礼了。”
韩皇后薅羊毛就算了,好歹算是一门亲戚,这小皇子又搞什么啊。
“多谢仙师。”姚锐终于弯眼笑了起来,拿着玉佩行礼致谢。
姬开接过姚锐递过来的玉牌,眼神一亮,也微笑着行礼:“多谢仙师。”
虽然陈清安态度很不敬,但是他不跟钱过不去。
“……”陈清安久久说不出话来,只好站起身子,搬着椅子走了。
姚锐摸着那块玉牌,心满意足地往山下走。
陈家坐落于云端,由八十八级天梯与姑苏山相连。
天梯上没有扶手,姬开怕他摔下去,便偷偷牵着他一只手。
他们走到姑苏台时,已经能从吴江上看见整轮圆日了。有一道白虹穿过天际,忽而寒山寺的大钟忽然又轰鸣起来。
说实话姑苏台都是荒草尘烟,没什么好看的不说,姬开都怕在这儿待久了染上什么病。
架不住姚锐对这些宏丽古迹颇有兴趣。
“殿下,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姬开无奈地追着姚锐的步子,轻声询问。
姚锐在光秃秃的高台上走了两圈,眺望着远处的山川河流,闻言头也没回,随意回答:“比起炒的,我更喜欢凉拌。再玩两天,就去杭州。”
“……殿下又要去杭州找什么人吗?”姬开沉默了一下,开口问道。
姚锐断然否决:“你真当我什么人都认识?余蔷的父亲信佛,我便去寒山寺看看,陈致舜乃陈家支脉,我自然要访一访陈家主。你的那群对头,哪有杭州、山阴出身的。”
“还是殿下想的周全。”姬开离姚锐近了一点,两个人几乎贴在一起。
决明子默默离他俩远了一点。
“离我远点……”姚锐伸手推了姬开一下,但没用力。
须臾他目光被底下一艘船吸引了过去,他伸手指向那艘画舫:“那是什么?”
姬开定睛一看,并不当回事儿,笑着说:“一艘好看点的船呗。哪有咱们的画舸好。”
人家的私船自然不可能比王室成员专用的画舸更昳丽。
“不是,上面好像刻了个字……而且我想坐着画舫在城里玩。”
姚锐推着姬开的脑袋,转头问决明子:“决明子,能把那艘船买下来吗?”
决明子方才好像在走神,闻言上前几步,仔细去看那船,随后行礼:“殿下,那是韩堂主来找您的船。船身上刻了个‘韩’字,苦木就站在船头。”
“……不是说他很穷吗?”姬开忽然疑惑地询问。
“……对啊,母后说他很穷啊。”姚锐也疑惑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