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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骄才子苦求妙伶人,奇女子情定穷书生 ...

  •   郭琬瞧司马懿双目无神,心道:“难道我下手太重,把他的脑子给打坏了?”

      世人皆道好头脑值千两金,司马懿这颗脑袋饱尝诗书,恐怕市价远超千两。真若被她一巴掌掴坏了,讹上了她,她辛苦攒下的买命钱岂非要一夜清零。

      绝对不行。郭琬可不想被司马懿赖上,决定当即偿清这笔账,道:“刚刚我没控制住脾气,下手重了,我……我去给你拿些药来。”

      说完,她匆匆忙忙跑到胡昭处讨要膏药。胡昭既疑惑又见怪不怪地叹了口气,对郭琬道:“我教你柔中带刚,以柔制刚,是希望你性子中多些坚韧,并非让你随意动用蛮力……你呀。”他说完无奈地笑笑,倒没为难郭琬,把仅剩的两副膏药交到她手里。郭琬此刻如同做坏事被家里长辈逮了个正着,丢脸不已,羞于解释,道了声谢便赶回司马懿处。

      回到东厢房,司马懿仍然像丢了魂一样,两眼无神坐在原处。

      郭琬曾听过一些市井传说,说这失魂之人切不可惊扰,否则魂魄会吓得东奔西跑,人也会变成只有三四岁孩童心智的痴儿。她谨慎地噤了声,小心翼翼走过去,用随身的手帕擦掉司马懿脸上的丝丝血痕。

      司马懿确实喜怒无常,可郭琬的脾性也如炮竹一样一点就炸,出手便把人家打成这样,两人可谓不是冤家不聚头,谁也难怨谁。

      盯着司马懿的脸,郭琬隐约回想起他们在洛阳学堂求学的往事。由于司马懿平时行事太过乖张,惹来大批同门的不满,于是这些人商量着趁他午睡时悄悄溜进他的寝舍,在他脸上画王八。郭琬本不爱凑这种热闹,奈何大家整蛊的对象是司马懿这个万人嫌,便也悄悄跟了上去。

      那日午后,烈日炎炎,众人在寝舍外面等了半晌,终于从门缝中窥见司马懿入睡。一群人按计划偷偷从虚掩的侧门溜进房间,轮流用墨笔在他脸上涂画,有的画乌龟,有的直接提笔写上“衣冠狗彘”四个大字。

      郭琬是最后一个,轮到她时,其余人等已兴尽而归。她瞧着司马懿脸上的乌漆嘛黑,忽觉此人虽不讨人喜欢,却也不至于被如此羞辱,当下反水,抽出手帕想替其擦拭脏污。

      然而,就在她的手触碰到白皙柔软皮肤时,榻上熟睡的少年忽然睁眼,倏然钳制住她的双臂,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夏风吹来,轻纱拂动,司马懿看清她的脸,瞳孔一震,片刻又恢复如常,露出高傲的神色:“郭琬,你真是色胆包天。”
      ……

      之后的事,郭琬早已记不清,只隐隐能回想起少年脸庞如羽毛一样的触感,以及那纱幔内闷热又暧昧的氛围。

      记忆里的司马懿尚没有开悟,整日玩世不恭,纨绔姿态。如今他成了旁人学习的典范,能义正词严地斥责其他少年“不学无术”,无需担心别人挖苦他“站着说话不腰疼”。时间竟有这样点石成金的本事,让一个人转眼间便脱胎换骨。

      “你为什么一直在变?一会调皮捣蛋,一会严肃正经,一会又翻脸不认人。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你?”郭琬喃喃道。

      她的手指摩挲过司马懿的脸颊和眉骨,思绪恍惚,没有注意到司马懿已经渐渐恢复了神智。待回过神来,郭琬蓦然发觉司马懿正直直地望向她,目光有些灼烫。她像被火燎到般迅速收回手,脸色微微发窘,道:“这是先生赠你的膏药,每天一副,你自己敷上。”

      她把膏药放在桌案上,故作镇定地朝门外走去,脚步太过急促,临出门还被裙摆绊了一脚,终于踉踉跄跄地逃远了。

      司马懿微微低头,久覆阴霾的脸上露出少有的笑意。

      就在这时,一个小厮从窗户外冒出来,敲打窗沿,示意他过去。
      司马懿神色一紧,快步走过去:“我不是说了吗,以后在村口凉亭处等我,无需登门。”他环顾四周,确定四下无人,道:“给我。”

      小厮从随身包袱里掏出一条淡粉的绢帕,交到司马懿手里,恭敬地朝他揖拜,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下去。

      窗边的风令司马懿的眼皮微微颤动。他深深吸了口气,拆开包裹在绢帕里的密函。

      密函里这样写道:
      “仲达吾兄,可安好否?一别数日,仲达兄旧伤可有痊愈?若伤痛复发,兄可择日前来司空府,自有名医替兄排忧解难。当日我作下的许诺,如今仍然作数,只待仲达兄点头。”
      落款是李无言。

      那个雪夜,司马懿挥剑砍下自己的一节衣袖,离府而去。
      他像一个孤魂游走在都城的街道,最终体力不支倒在雪地里。
      等他醒来时,出现在他眼前的是司空府别院的风光。曹子桓坐在他榻前,脸上带着看不出意图的微笑。
      “仲达兄,原来我们是同一种人。”曹子桓说,“同病相怜,是一种天然的情谊。我收回从前威胁你的话,再问你一次。你可愿意伴我左右,为我驱策?”
      司马懿平静道:“我是家族中的败类,不得父兄喜爱,横尸街头亦无人过问。公子自诩司空最疼爱的嫡子,却说出与我同病相怜这样的话,难道平素一直都在自欺欺人?”

      曹丕不语。他唤来医士为司马懿看诊,吩咐他们悉心用药。司马懿的外伤在医士的照料下日渐恢复。曹丕却以他五脏六腑沾染的寒毒犹未除净为由,将司马懿强留在府中,命人严加看守,不许其外出。

      司马懿淡然地接受了这样变相的软禁。他知道就算他强行逃走,也无处可去,干脆不再挣扎,有些自暴自弃的意思。

      天气渐暖,偶尔他会到院中练剑,府兵并不阻拦。
      在日复一日的平淡中,司马懿开始回想起他离开陆浑山时留给郭琬的许诺。郭琬逃走了吗?她那么聪明,见自己久假不归,定然逃得远远的了。她会逃到哪里去呢?不知道。不过她聪明机敏,到哪里都会过得好吧。她会饿肚子吗?临走时他偷偷在郭琬的包袱里放了他全部的银钱,只要不去花天酒地,够她一路吃喝了。她会嫁一位好郎婿吗?……

      一个平常的午后,在与曹丕对坐而食的饭桌上,司马懿听见曹丕说道:“听说京兆尹大人派了几个刺客潜探到陆浑县,打探前亲家郭氏遗孤的消息。”
      司马懿手上的筷子一滞。
      “据说,郭氏的两个子女得了一位大儒庇佑,如今隐居深山不出,几乎从不在外人面前露面。”
      “那位大儒有些名望,不好得罪。原本京兆尹大人想暗中杀掉郭氏二人,但碍于大儒的庇护,迟迟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只好作罢。”

      曹丕理一理衣袖,道:“仲达兄,我听闻你那日归家,便是为了求京兆尹大人救郭氏女一条性命。如此说来,郭氏女苦守空山,便是在等你了?”

      司马懿愣在原地。片刻,他起身奔向府门。府兵的剑戟将他横拦住,曹丕却道:“放他走。”

      “仲达兄,今日我不强留你,是我的诚意。我希望你能想清楚,没有一官半职傍身,你和她纵有滔天的情意,终会成为两个孤魂野鬼。而我能给予你的,恰恰是通天的权力。”
      ……

      视线回到手中的密函,司马懿将纸张揉碎在手心,拳头紧紧握起。
      窗外飘来新鲜狗食的气味,像是鱼混杂着干粮。他的胃里忽然控制不住地翻涌,扶墙大口干呕,几乎要把心肺吐出来。

      今年春,南臼学馆登门弟子众多,凭借各色才华脱颖而出的更是不少。

      譬如那东三学的冯采臣,拜师时带了他耗时三年写就的著作,竹简足有十斤重,整个学馆都奉为奇谭。
      司马懿也算风云人物之一,世家出身却深居简出,修得一身文韬武略,让人望尘莫及。
      有好事者便撺掇起来:既然南臼学馆人才济济,何不办一场盛大的入学礼,让各路青年才俊互相认识一番。

      消息传到胡昭耳朵里,他竟少见地没有反对,还鼓励学生们自行操办,有想在入学礼上展示才学、技艺的皆可大胆到郭琬那里登记,不要吝于表现。

      这日才下学堂,便有一人迎面向郭琬跑来,边跑边道:“郭姑娘,郭姑娘请留步,小生有事找你一叙。”

      郭琬定睛一看,原来这人便是东三学那顶有名的才子,冯戌冯采臣。

      “郭姑娘,小生见礼。”冯采臣礼数十分周全,脚下还没站稳就朝郭琬一大拜,左膝盖顶到右膝窝,绊了个趔趄。
      他拍掉尘土站起,朝郭琬讪笑道,“郭姑娘见笑,小生走路不甚稳,不甚稳。小生近来应孔明先生之号召,编排了一出戏剧,望郭姑娘帮我放在典礼的演出名录上,最好,”他咧嘴一笑,“往前放一放。”

      这人长得一副文弱书生模样,蓝衣白帽,说话却耿直。
      郭琬道:“你先别慌,此事不急,你是第一个来报名的,自然排在前面。只是你方才说的……戏剧,那是什么?像宫廷舞乐那样,找一群人来吹拉弹唱么?”

      冯采臣一笑,两条浓眉像在奏乐,似乎早就在等旁人来发问了。
      他道:“非也!这出戏剧脱胎于我最新著成的话本,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真情亦有大义也。这种形式的戏剧以对白见长,以真人演绎,前无古人,”他嘿嘿一笑,“算是我的首创。”

      郭琬好奇地问道:“莫非要请外面的伶人来配合你表演?”
      冯采臣嘶了一声,略显尴尬地摸摸鼻子,道:“小生暂时没有多余的碎银去请专门的伶官,只能临时从学馆邀请几位熟人帮忙扮演。尤其话本中有个女角,戏份最重,小生找遍这学馆,发现唯有郭琬姑娘能担此重任了。”

      郭琬对他的讲述颇有兴趣,但听冯采臣所言似乎并不是非她不可,不禁哼了他一声,道:“我瞧你不像是诚心邀约,倒像是别无他法才来找我。我看还是算了,不如你自己男扮女装上场,岂不别有一番意趣。”

      冯采臣张开嘴巴辩解道:“绝、绝对不是!我是诚心诚意请你出演。只要姑娘答应,我愿意自付酬劳。”

      宁愿赔本也要做的事大抵是出自真心。郭琬不再为难他,道:“好吧,把你的话本拿给我看看,若是写得好便答应你。”

      她本要戏弄一下冯采臣,谁料却让冯采臣底气更足了,他当即道:“你且看吧,我的话本子只有说抢不到的,没有说不好的。”

      郭琬拿上书回到房里,她小时候看过些话本,无外乎是灵异志怪或英雄演义,如冯采臣说得那般玄乎其玄的还真没看到过。实则她没把冯氏的话全然当真,只当他是吹牛打诨。

      可当她打开册子,信手翻阅,却沉浸其中。
      故事说的是官家小姐苏潭被许配给门当户对的公子王隆,可她却在待嫁的日子里偶遇了一个穷书生周生。周生是苏府的教书先生,他志向高远,才华横溢,但苦于家贫,加冠数年却还未有一官半爵傍身。两人以师生相称,却在相处中暗生情愫。

      此事很快被苏潭的未婚夫知晓,他怒不可遏,跑到苏府要和那书生一较高下。苏潭为了让他知难而退,立下赌约,谁能在佳节灯会上以诗赋拔得头筹,便嫁给谁。
      恰巧这一年灯会的主考官是当地的县丞侄子,此人无知贪墨,恶贯满盈。未婚夫王隆为了取胜,不惜在文章里为县丞叔侄歌功颂德;而周生却不愿曲意逢迎,反而写讽文披露县丞侄子的种种恶行,招来当街毒打,头破血流。
      苏潭听闻此事,被周生的气节打动,舍弃荣华富贵,连夜与其私奔,两人的爱情成为一段风流佳话。

      师徒恋,毁婚约,还私奔?
      郭琬也违背过婚约,但不是因为移情别恋。若当年她真是喜欢上了别人,不知是否还敢理直气壮地找司马懿退婚?
      戏本里的苏潭胆大妄为,郭琬一边震惊叹她行事出格,一边暗自敬畏于她一介女郎能全然不顾旁人的眼光随心所欲。
      加上冯采臣精炼的语言,让这出《惊潭梦》着实精彩,着实震撼,着实神来之笔。

      郭琬合上话本,拎起裙子一角,夺门而出,疾步奔跑,掠过条条小道,赶在太阳下山之前将冯采臣堵在东三学门口。
      “我演,让我来演,只有我能演苏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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