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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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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任何征兆,亦无信儿的前提下,太夫人回府了。
老太太的马车都到了府院前,将军夫妇方自匆匆跑来的下人口中得到信。
夫妇俩匆忙去迎,安红拂不动声色给女儿使眼色,谢楠手忙脚乱卸掉头上金钗步摇金耳珰,急慌慌吩咐女婢,“缃红,赶紧去拿我那件修竹披风来。”
太夫人喜素,她这一套金晃晃的装饰,不着老人家稀罕。
查氏母女亦匆匆自观云苑赶来,谢琼正吃肘子,嘴里还嚼吧着,唇角沾着油水。
安红拂气不打一处来,“成何体统。”
查明秋忙给女儿赔不是。
谢琼使劲咽下嘴里的肉,拿手擦擦油汪汪的嘴。
怪得着她么,如此突然,谁准备好了,谢老三发髻不也乱着,缃红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送来披风。
将军夫妇领着众人匆匆往门口赶,还是来晚一步,老太太已经入了府门,谢苑妆面得体地搀着老太太,一脸俏皮念叨着,“刚巧孙女这几日常常梦见祖母,苑儿便想着祖母兴许想我们了,要回来瞧我们,我着人盯街盯了好几日,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今日果真见到了祖宗。”
“乖孙,长这么大了,这张小嘴越发能说会道,只是身子过分清减,得多食些。”
“苑儿遵命,定好生吃饭。”
对面来迎太夫人的一群人,除了谢将军,各个脸色不虞。
尤其安氏查氏母女,同款猪肝色,唇角微抽。
一行人跪地。
“恭迎老太太。”
柳长依停驻小辈们身前,慈爱一笑,“都起来。”
众人起身,安红拂却不起,泪珠扑簌簌坠,“妾身有罪,母亲迢迢归来,妾身竟未能及时迎候母亲,母亲若不降罚,妾身过意不去。”
太夫人亲自扶人起来,“怪不得你,是我突然决议回府,谁都未给信儿。”
谢楠谢琼两个孙辈给太夫人请安。
“都这么大了,各个乖巧。”老太太眉目欣喜地打量一对孙女。
查氏问老太太安,可舟车劳顿,可否饥渴。一旁的谢四趁隙捅谢三胳膊肘,“老二霸占着祖母,我们要不要将她挤走。”
谢楠暗中翻白眼,“你壮硕,你去吧。”
老二已捷足先登,若她们此时冲上去,无教失礼。
谢琼瘪嘴,不去就不去呗,干嘛又嘲讽她。
安红拂愧疚道:“请母亲稍作歇歇,妾身这就去安排接风宴。”
“时辰过紧,不用张罗了。”太夫人握上风长意的手,“苑儿说一早备下素斋,我先回闻鹊居,待会去二丫头院里用膳,接风宴便罢了。”
“全听母亲的。”将军道。
眼见着谢苑和将军一左一右搀着老太太走开,梅姑姑着人卸马车,行箧不少,看来老太太打算长久住下。
查氏凑近安氏,不安低声道:“姐姐。”
安红拂冷目,打胡妈妈耳边道一句话。
胡妈妈颔首,快步出府。
“姐姐可是有了主意。”
“看来二姑娘有备而来,她既愿出风头,待会便让她出个够。”安红拂拿帕子拭掉眼角余泪,笑里匿着算计,不疾不徐走开。
太夫人的宅子原叫静水居,是为悼念早夭的女儿鹊儿,方更名闻鹊居。
鹊儿喜食白果,当年柳长依寻来银杏株为爱女种下。白驹过隙,一晃,四十余年弹指而过。
谢将军常年命人打理着老太太的空宅,目下整洁,无甚可收拾洒扫的,梅姑姑办事爽利有序,很快指挥着下人将老太太带回的行礼匣箧规置妥当,安红拂吩咐花匠搬了些花卉过来,短短几炷香,空置多年的闻鹊居已有了烟火气。
银杏树高过屋冠,整个院子笼于灿然黄叶下,风过,叶片簌簌响,似故人低语。
宅子里已不见鸟雀,但树下落有几片鹊羽。
谢老太太望着满树金黄,一双浊瞳不由得润湿。
空山寺舍身静修之人,不止谢老太太一个,玉京皇城亦有几个夫人挂单寺庙,更有常年入佛门禅修祈福的新妇娘子们。
老太太虽避世而居,消息倒也不全然闭塞,玉京与空山寺相隔数百里,为方便传信,有专门递送信函物件的千里驿使,加急信函消息,一日或半日可抵。
谢府喜鹊叩门一事,由着玉京的驿差传到空山寺,此乃好事,禅修的夫人们专程去给谢老太太道喜,老太太不晓得都难。
八十一只喜鹊叩门,九九归一,此乃召唤归家之意。太夫人早夭的女儿,脚踝处天生一块鹊鸟胎痕。
谢老太太淌泪道:“鹊儿,是你回来瞧母亲么。”
回答老人家的唯有风声叶语。
太夫人自空山寺禅院得了信儿,第一时间收拾行李往家赶。
“母亲回来了。”谢老太太哽咽,“吾儿若当真想念母亲,出来见一见母亲。”
远天栾云叠叠,有黑白相间的群鸟移来,鸣啾着掠过朱墙碧瓦、街巷民肆,最终飞入谢府,停驻老太太眼前的银杏树上,黑白点缀金叶,似藏着相思的泼墨画。
老太太激动得靠近几步,梅姑姑端来碎谷黍,老太太洒食喂鸟儿,呼啦一片掀翅声中,群鸟争相抢食。
梅姑姑热泪盈眶,“听闻这喜鹊谁喂都不吃,果然是鹊小主来看母亲了。”
八十一只喜鹊食饱,围着老太太徘徊啾啾一阵。
阅微苑,风长意打燃着的镜符内,窥视老太太院里的境况。
“刺猬你认识的鸟精可靠谱?不会往老太太身上拉屎罢。”风长意不大放心,一泡屎下去,她的计划岂不功亏一篑。
“放心。”刺猬拍胸脯保证,“我向鸟精打过招呼,该拉拉,不该拉憋着。”
群鹊吃饱,有序飞离老太太院里,风长意满意笑笑。
这群鹊是普通鸟鹊,即便引来术师调查,亦查不什么。引鸟鹊助攻的是刺猬精,这小精善交朋友,小精小怪结识不少,鹊精当年曾筑巢酆门山,后来她被仙盟端了老巢后,精怪四逃,后来刺猬与鸟雀重又联络上,刺猬去寻城外筑巢的鸟精帮衬,鸟精欣然应下,方有了谢府群鹊叩门的奇景,如愿引得谢老太太百里加急回府。
兔子高兴道:“老太太灵台清明,不似谢将军稀里糊涂,只要主子讨得谢老太太欢心,再不怕安氏查氏作妖。”
燃镜符耗损精神,风长意撑不了一会,灭了符箓,端起参茶滋补两口。
“没那么简单。安氏定觉察到是我引老太太回府,她绝不会善罢甘休,先前对付谢苑是明招,这回怕是要换暗招。”
“明骚易躲,暗贱难防。”兔子握拳道:“不怕,我们亦有后手。”
此时的后手蝈蝈,正潜伏胡妈妈的袍角里。得亏他真身个头小,方便隐匿,胡妈妈出府前,他打角落里蹦跶到老婆子身上。
先前安氏凑到婆子耳边一句嘀咕,肯定没憋着好屁。
果然,胡妈妈进到离谢府两个巷子远的居安府,当朝太医署太医丞,安士林的宅邸,安医丞乃安红拂的兄长。
安士林正好休沐在家,安宅有结界阻住蝈蝈,他只得躲在暗处,瞧见胡妈妈出门来,坏婆子不动声色往袖内掖了一只袖珍黑釉瓶。
梅姑姑搀着老太太,来赴谢二姑娘提前备下的素宴,兔子打小厨舍忙着,安氏为表诚意,派遣擅做素肴的丫鬟来为老太太加餐。
兔子晓得这丫鬟没安好心,她端着一碟刚出蒸笼的云片枣泥糕,问煮羹的缃蓝,“姐姐可要帮忙。”
缃蓝语调轻蔑,“海嬷嬷的祖传秘膳千丝水晶羹,只教授于我,老太太先前便好这一口,你自然帮不上忙,这里地界狭小,你无事出去罢。”
兔子切一声,端着糕点出门。拿乔做势,借用她们院里的厨舍反而轰她走。
屋内,老太太已落主席,菜肴陆续上桌,风长意挨着老人家,给人布着膳前小菜,“祖母尝尝这醋芹,酸爽开胃,还有这杏酪一绝,细腻棉软、入口即化,保准与祖母往常吃的不同。”
太夫人尝两口,颔首称赞,“你这里竟藏着如此好厨娘。”
“那祖母日后多来苑儿这用膳。”
“祖母可当真了。”
“苑儿求之不得。”
这头氛围融融正用膳,三姨娘姚姬,特来拜谒太夫人。
一身空青素袍的姚姬,罩着半扇同色面纱,一股子纤弱沉静之气,入屋后给老太太福礼。
老太太和蔼道:“自个儿家里,勿需那些礼节,姚三娘可曾用过膳,不若陪我老人家吃些,二丫头这里的小厨娘手艺真不赖,你不尝尝有些亏。”
姚姬的声色同她人一般宁淡,“老太太恕罪,妾正辟谷,不能陪侍尽孝,特做了蔓青糕给老太太尝尝。”
阿憷捧上食箧后,又献上两方玉匣,道两串紫霞珠子亦是姚小娘的一点心意,望老太太和二姑娘莫嫌弃。
梅姑姑收了匣盒,老太太道:“有心了孩子。”
风长意见礼:“多谢三姨娘。”
风长意头一次见这位存在感极低三姨娘。谢将军三房夫人,查氏依附安氏,蛇鼠一窝沆瀣一气给谢苑难受,这位三姨娘从不与人为难,素日宅在谢府的素心草堂念经敲木鱼,带发修行,近乎与世隔绝。
谢老太太回来得匆忙,安氏来不及通报姚氏,又或许压根想不起这个三房,姚姬自然未曾出府迎接,姚姬虽是半修行之人,到底是有谢府三房的名头,拜谒老太太是自然的。
姚姬送了素点珠串,与老太太辞别,老太太不过分热情,随人心意。
毕竟是自己的姨娘,风长意主动送人,姚姬捏着手腕上的檀木串,低低道:“有劳二姑娘了。”
“姨娘见外了。”
风掀动姚姬面上轻纱,依稀可见对方白皙面颊上有一块不小的灼伤,风长意不禁盯着人看。
姚姬抬手压下飘曳的面纱,“吓到二姑娘了。”
“哦,没有。我身上的疤可比三姨娘大多了。”
姚姬抬眸,静静瞧她一眼,风长意打她沉静的眸色中窥出几分怜惜。
“二姑娘好生保重。”姚姬主仆颔首后走开。
兔子见主子久久站着月洞门口,望着一对主仆离去的背影,不解道:“难不成这三姨娘也曾欺辱过谢苑。”
风长意摇摇头,“从未。”
反而帮过谢苑。
初时,谢苑心气高,识破安氏的恶意后,与人硬钢,一个肚子里从未有过算计的深闺犟丫头,自然不敌手段高明满肚子坏水的安红拂,她顶撞主母,欺辱妹妹坐实,寒冬腊月被罚跪一日。
夜里落了雪,谢苑被冻得瑟瑟发抖,天巧陪罚,同她一并颤抖。
谢苑落了满头满肩的雪,险些冻得没了知觉,是路过的姚姬解了身上的大氅披在她身上。
后来,她与天巧双双冻坏了双双起烧,府内下人提前被清空,无人使唤。
她比天巧症轻些,脚下似踩着棉花似得好歹能走路,天巧已经说胡话了,她急着去外头延医抓药,不料阅微苑的大门自外头锁了,谢苑根本没有爬墙的力气,只得拼命拍打木门,拍得手没有知觉,亦无人回应。
谢苑顺着木门滑下,绝望又窒息,迷糊间似乎瞧见娘和哥哥来接她。
倏然啪嗒一声响,一方小包裹自墙外丢进来,谢苑于半昏迷中醒来,打开,正是治伤寒褪热的药。
风长意送了人往回走,“我觉得这位三房有些眼熟。”
但想不起何处见过。
路过小厨舍,自窗口瞧见缃蓝正垂首搅羹。风长意笑着回屋,这倒霉催的恶婢,这回又栽她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