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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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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府。
一大清早,生着银杏树的闻鹊居宅门前,几个婢子仆役围着张望。
自从太夫人去空山寺后,闻鹊居便空落下来,老太太虽不在,但主君命人维持宅子整洁,每日会有下人洒扫,院里老太太尤其珍贵的几株银杏树亦有专人打理,银杏栽种年头早,历经岁月,枝繁叶茂,尤其菊月一过,满树金黄。
眼前金黄的银杏树上,有九只喜鹊正扑棱羽翅不停叫唤,且有规律的围作一个圆圈。
晌午,九只喜鹊变成十八只,夜里又多了九只。
闻鹊居原本空落的院子,挤满了来看热闹的仆人。众人纷纷议论,有的顺手撒了些鸟食,喜鹊竟不怎么吃,只顾扑棱着翅膀鸣啾。
翌日,又来一拨喜鹊。
直至第三日,老太太的院子上空盘旋了八十一只喜鹊,甚至围着整个谢府飞了一圈后,又有序折返老太太院里的银杏树上。
不但府内人来围观,街坊邻居都来瞧稀奇,路过的百姓亦围在谢府外,遥见喜鹊扎堆的奇景。
“听闻叫了三日三夜了。”
“谢府这是要有什么天大好事,如此多喜鹊还是头一次见。”
“我家和谢府紧挨着,怎么不往我家飞几只。”
“……”
八十一只喜鹊盘旋谢府的事,很快传遍玉京城。
谢楠谢琼命人赶走聚集院里院外的人,乌泱泱一堆,活都不干了,更有不少人慕名而来,这三日,谢府门庭若市,赶大集似得吵嚷喧嚣不停,逼得谢府不得不闭门谢客。
人陆续赶走后,谢琼亲手端了些谷壳黍粒,给喜鹊们吃,一只喜鹊翩然飞来,打四姑娘头上徘徊,谢四兴奋得直揪着襦裙转圈圈,旋即抓了把黍子引鸟儿来食。
听闻这些鸟儿谁喂都不怎么吃,只顾叫唤,竟赏她脸,看来有好事要临她头上。
然后有几坨鸟屎“临”谢四头上……和肩上。
谢四姑娘怔神,抹了一手鸟屎,闻了闻,反应过来猛跺脚,朝丫鬟张牙舞爪吼:“给我叫人轰走,敢往我头上拉屎,别轰了,逮住,全都宰了宰了。”
谢楠打一旁笑得上不来气,她也十分好奇,却不敢凑近看,就怕这些小鸟凌空拉屎,老四没脑子,上赶着出糗。
家丁丫鬟来了一堆,擎竹竿的、抱箩筛的、扯着网兜的,众人依着四姑娘撸袖子前去逮鸟之际,安氏查氏双双赶来,及时阻住府人。
查明秋闹心,皱着鼻子拿绢帕蹭掉女儿头上的鸟屎,“你说你跑鸟群下头干嘛,怎么蠢成这般,再说喜鹊乃吉鸟,听说过赶乌鸦的,你听谁家赶喜鹊捉喜鹊,老天爷啊,我怎的生了你这个愚笨丫头。”
鸟屎可真臭,谢楠捏着鼻子离人远些,调侃着,“四妹这性子不错,逗大家开心,姨娘你莫要再损四妹妹了。”
堂堂四姑娘,被鸟拉了几坨屎,众人或笑或忍笑,唯有安红拂肃着一张脸,微眯着双瞳,仔细打量徘徊老太太宅上的喜鹊。
若第一日只当是鸟群来谢府觅食,那么之后九只为队,一拨一拨来,便有些许费解了,况且满地的吃食视而不见,可见不为觅食。
若是旁的鸟儿,赶走便是,偏生是代表祥瑞的喜鹊。如查氏所言,听过赶乌鸦的没听过赶喜鹊走的。
这些鸟儿打谢老太太的宅子盘旋三日,她跟着不安了三日。
谢阑珊领着两个铜面灵卫赶来谢府,对着满宅子飞的鸟儿欣赏片刻。
玉京乃皇城根,谢府莫名有群鸟徘徊,且有序组队,颇为离奇,玄矶司司掌玄异之事,自然前往探查。
这等小事,本不必统领出面,是谢阑珊主动揽活。
一来,谢府与他沾亲,好说话,二来想多与他那个二堂妹亲近。
李念得知珊珊哥要进谢府,敲晕一个灵卫,换装混进来,谢阑珊麻木了,只当自己眼瞎未瞧见。
安红拂给谢阑珊见礼,“有劳谢统领亲来,不知统领可看出异常。”
谢阑珊示意其中一个灵卫上前查探,李念乃半妖,法身是绶带鸟,说来与喜鹊同宗,鸟语上好沟通。
李念飞身喜鹊圈中,几句鸟语后利索落地。
“无异。”
谢阑珊朝安红拂道:“既无异,玄矶司便放心了,恭喜伯母,喜鸟扣门,谢府是要有喜事发生。”
“借统领吉言。”
谢阑珊终归是老将军的远方子侄,上次登门恰巧碰到官府及太医院的人入谢府洒药粉,不便凑热闹,未曾拜谒长辈,此次清闲,便随安氏去见谢将军。
谢天酬正在训鹰,伯侄间寒暄几句,落座树下石桌品茗。
李念东张西望,浑身长虱子似得,谢将军不解道:“这位灵卫大人,似再寻什么。”
“我……”
“哦我这个属下昨晚落枕了,趁着闲暇活动活动颈骨。伯父勿用理他。”谢阑珊抢先回复,他生怕李念当场来一句找娘。
谢将军拱手道:“辛苦辛苦。”
时辰不早了,将军夫妇留膳,谢阑珊婉拒,起身与将军夫妇道别。此侄虽不与谢府亲近,然位居要职,将军夫妇亲自送人离开。
谢阑珊状似无意问:“已瞧见三堂妹四堂妹,怎的不见二堂妹。”
安红拂道:“二姑娘她素日喜静,嫌少出来游逛。”
“自家院子都不游逛啊,得多憋屈啊。”李念吊儿郎当说。
谢阑珊瞪人一眼。
话多了吧,这是不沾亲不带故的一个下属灵卫能说的么。
“伯父伯母见谅,这个属下年岁尚小,礼节欠缺,规矩不全,我自会好生教导。”顺带踢人一脚。
好好走路,哪像京都灵卫,倒像是街头收保护费的恶霸无赖。
李念腿肚子一疼,呲牙,心里骂街脚下踢正步,爹不让他出来,好不容易溜入谢府还见不到娘。
他暗中放出几只隐形蜂鸟去寻人,稍顷,一只袖珍蜂鸟钻入他手掌。他反手一掷,一只银貂跃出,打众人眼皮子底下蹿远。
李念拔腿去追,“往哪跑小畜生……”
谢阑珊:“……”
一脸尴尬向将军夫妇解释,“见谅,那小子不大成熟。”
“……”
柿子树下,风长意正敲核桃,一道银光打门外扑闪而来,青毛鼠反应快,凌空截挡银光,落地一只摇尾巴的尖嘴银貂。
玄甲铜面的男子旋即跑进来,直冲风长意招手。
两小只瞧见,并排截挡往里冲的陌生人,李念摘了铜锈面具,扒开左右挡事的刺猬和青鼠,眼皮抽筋似得朝风长意喊了个哑声娘。
兔子打小厨房冲出来,三小只拖着李念两腿一胳膊直往外拽。
哪里来的愣头青登徒子。
“岂有此理,放开小爷。”
李掌司的半妖儿子?!风长意起身,“放下。”
李念拔掉掌中抓挠刺猬抓挠出的一根尖刺,跑到风长意面前激动道:“我爹不让我出来,我好不容易出来见娘……娘子。”
有脚步声逼近,李念耳朵一动,珊珊哥这么快追来了,都不多给他一点时间,讨厌。
李念往风长意手里塞了个匣子,又塞了个羽哨,“日后若有需要,吹哨子唤我,我爬也会爬来见娘……娘子。”
然后抱起脚边的银貂,转头冲追过来的一行人道:“抓到了嘻嘻。”
谢阑珊给风长意躬身致歉,这小子擅闯闺院,他这个上司没脸做人了,然后托拽着李念出去。
出了将军府门,方松手。
李念揉揉被掐得青红的胳膊,“下手这么重,还是不是兄弟了。”
“谁是你兄弟,我是你长辈,我同你爹才是兄弟。”
“我不管,各论各的,我心中,珊珊哥就是我兄弟。”街头有卖烤地瓜的,李念跑去插队买了两个地瓜,转头冲走远的谢阑珊喊:“没带钱,给钱啊。”
谢阑珊打发走身侧的灵卫,与李念人手一个地瓜,边走边啃。
“这是最后一次,你再不成体统乱说话乱跑,以后别跟着我。”
“好的珊珊哥。”
“屁话,你下次肯定还敢。”
“那你还问。”
“对了,说正事。”谢阑珊捅一下对方的手肘,“谢府的鸟怎么回事,可有玄机?”
一队九个,连着三日徘徊谢府,没玄机才怪。
“啊这个……”李念眼皮一耸,倏地倒下,地瓜滚落。
谢阑珊一手将人接住,这小子老毛病犯了,说睡就睡。
方要将人扛肩上,身前闪出一道颀长墨影,随即探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沉声道:“给我吧。”
谢阑珊交人。
眼见着老大一个法诀,小郎君化作一只昏迷的长尾银鸟,被敛收墨袖内。
“头儿,谢府的喜鹊……”
“不用管。”
“……若有异常。”
“谢府的一切勿用管,我自有考量。”
“遵命。”
“哦对了,念公子貌似偷了四翼血蝉,还给了谢二姑娘。”
“嗯。”
“头儿知道?”
李朔缄默,眸色微重,谢阑珊不敢再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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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谢老太太宅院里的喜鹊悉数散去,谢楠望着如翳云般移动的鸟群,掏掏耳朵,“可算清净了。”
喜鹊渐行渐远,安红拂久久未曾敛回视线,盯着鸟儿如稀释的墨点,渐渐融入黛青夜幕,“怕是再难安静了。”
“娘何意?”
安红拂摇摇头,一手揉了揉额颞,“但愿娘的担忧是假,起风了,回屋罢。”
五日后,安红拂的担忧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