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训犬日常》十年风

6、好香

　　“小姐。”

　　刚进门，半妖膝盖一软，结结实实对着姜令嘉跪拜下去，深深的将头磕在了地上。

　　姿势还算标准，只是有些一板一眼的，这已经达到了姜令嘉的心理预期，原本她也没有指望这半妖能学的多好。

　　“请小姐不要赶我走。”半妖深深的叩头在地，说完，小心的抬头观察着姜令嘉的表情，立刻膝行过去，再次深深下拜。

　　“我已经很努力在学规矩了，每天都在学。”

　　“嬷嬷叫我做什么我就什么，我也不知为何嬷嬷忽然不许我学了。”

　　“小姐，不要赶我走，小姐救了我，我一定报答小姐的恩情，小姐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请小姐不要赶我走。”

　　“真的嬷嬷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了吗？”

　　姜令嘉也是素嬷嬷带大的，对素嬷嬷多少有些了解。

　　要是这半妖真的事事顺从，素嬷嬷绝不至于将人遣回来。

　　额头贴在冰凉的地面上，半妖迟疑片刻，道：“我真的……”

　　“嬷嬷叫你半夜躲在我院子里的？”

　　半妖语塞，有些着急：“嬷嬷没说不许。”

　　姜令嘉懂了。

　　嬷嬷说的她都做了，嬷嬷没说的她也做了，总之嬷嬷让她做的她的确是全做了，所以不算是不服从管教。

　　姜令嘉扯了扯唇角，有些想笑。

　　“我不需要不听话的女侍。”姜令嘉合上手中的册子，略显冷淡，“也不需要听不懂话的女侍。”

　　半妖立刻抬头，“我会听小姐的话，我最听小姐的话了。”

　　姜令嘉没有回答。

　　半妖踌躇半晌，有点胆怯的伸手，缩回来，却又伸出去，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颤抖着手拉住了姜令嘉的裙角，祈求道：“小姐，我听话，不要赶我走。”

　　头顶是让人心跳骤停的，沉重的无法挣脱的安静。

　　周遭的环境音都在这一瞬被无限放大，半妖祈求能听见小姐的回答，然而只剩淅淅沥沥的雨声充斥整个世界。

　　姜令嘉不说话，半妖的脸上渗出汗水，她的额头紧紧贴着地面，捏着裙角的手指用力，手背都爆出青筋。

　　“噢。”

　　沙沙的雨声笼罩世界，有风吹来，纤细的、透明的雨丝落在木制的窗框上，洇开一片沉沉的水色。

　　“那你暂时可以留下。”

　　半妖倏然抬头，琉璃般的瞳孔深处有流光一闪而过。

　　“谢小姐！”

　　半妖满脸惊喜，连连叩头。

　　“你从前有名字吗？”姜令嘉问。

　　她知道姜家的规矩，这些死士大多是没有姓名只有排行的，就像之前她身边的暗五，姜家记载在册的关于这个半妖的信息，也只有一个排行。

　　十五。

　　不算是很靠前的排名，还是个犯了大错被关进大狱的半妖，姜令嘉看着眼前人漆黑的发顶，不免有些散漫的琢磨起来。

　　在实力和眼缘之中，她好像总是偏向于自己的直觉，这和姜席玉完全不同，姜席玉要用人，必然要筛选出实力最强的，要求他们用最快的速度、最高的效率去完成任务。

　　“回小姐，无名无姓，只有排行。”

　　既然已经脱离了死士的身份，自然也就不必再沿用死士的排行。

　　得给这个半妖取个新名字。

　　姜令嘉翻了翻手边的账目，里面都是些地名和货物，用来做名字有些不妥。

　　她的手轻轻按在书册上，顿了顿，耳边全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那你以后便叫滴星吧。”

　　“蔻华，给她安排个住处，以后你们轮流来我身边伺候就好。”

　　“出去吧，我没叫人，不用进来。”

　　“是，小姐。”蔻华推门进来，看了眼还在地上跪着的半妖，上前两步将人揪了起来，拉出了房间。

　　“走吧，别愣着了。”蔻华重新将伞塞到半妖手里，“咱们院子里虽然还有不少空房间，但是近点的全都住了人了，实在是没有办法给你安排。”

　　“这样，你就和我住一起吧。”蔻华说。

　　按照姜令嘉的意思，滴星和蔻华都是贴身伺候的侍女，住在近处方便伺候，就算是让其他女侍腾地方出来也是正常的事。

　　但是蔻华有自己的小算盘。

　　从小到大，小姐身边贴身伺候的都只有她一个人，现在莫名其妙多了一个人要来和她抢工作，而蔻华又不可能违抗姜令嘉的命令，自然只能在一些小地方动动手脚。

　　让这半妖和她住一起，一来可以随时观察这半妖的行动，二来更方便抓住这半妖的小辫子，到时候可以去小姐面前告状，三来她的住所她更熟悉，当然算是她的地盘，她有主场优势。

　　一开始开口安排这些事情，她就没有打算和滴星商量，必须得压过滴星一头才行。

　　蔻华把能想的全都想了一遍，自认为天衣无缝了，心情顿时好了不少，喜滋滋带着滴星往住处去了，却不知道滴星根本没想其中的弯弯绕绕，只一心知道自己可以留在小姐身边了。

　　能留在小姐身边，莫说要和人挤在一块睡，就算是只能睡在院子里的大树下滴星也愿意。

　　“把这里收拾出来，以后你就睡这里了。”蔻华指着堆满了东西的床榻对滴星说，“你的东西下午会送过来，今日先不必去小姐面前，把东西都收拾好，轮值的事情明日开始。”

　　滴星应了一声，开始动手搬动床上的东西，一点怨言也没有。

　　因为从前接受过更加严苛的训练，滴星做事非常的利落，搬起东西来轻轻松松，手上动作不停，很快就腾了一半的位置出来。

　　只是搬东西的速度虽然快，摆放东西却十分的随意，蔻华的东西被一股脑的堆在一边，她终于忍不住叫停。

　　“等等，等等，不用你自己搬了。”

　　蔻华拦住滴星的手，叫了几个女侍来整理东西，铁青着脸色带滴星向外走。

　　“算了，你跟我出去看看，别到时候伺候小姐，还对院子里的事情一问三不知，什么也做不好。”

　　滴星不明所以，但是蔻华既然说做这些是为了更好的伺候小姐，那她就跟着记住好了。

　　姜令嘉的院子算不上十分的大，却处处精美，滴星亦步亦跟着蔻华在院子里转来转去，一双眼睛却转来转去，只向着半开的窗扇看去。

　　小姐就在里面。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蔻华恼怒的拉了滴星一把。

　　不管她说什么这半妖都只是唯唯诺诺的应声，让人看了就火大！

　　滴星侧过头，略微茫然的眨了眨眼，显然是什么都没听进去。

　　蔻华还要说话，却见原本支着窗户的木条被人取下，姜令嘉关上了木窗。

　　“都是你！”蔻华压低了声音，“你吵到小姐了！”

　　“可我没有说话，是你在说。”滴星满脸认真，“是你吵到小姐了。”

　　蔻华大大的翻了个白眼，咬牙切齿半晌，挤出几个字，“多谢提醒。”

　　她就知道这个半妖不安好心，而她居然还想着要教半妖做事，真的打算和这个半妖一起伺候小姐！

　　蔻华的肩膀随着吸气重重的往下压，恨恨看了滴星一眼，她开始后悔安排和滴星和自己住在一起了。

　　看见这个半妖她就觉得烦！

　　随便吧，随便这个半妖想要干嘛，她再也不管了！

　　入夜，姜令嘉沐浴完，斜靠在塌上烘头发。

　　“滴星，多点几盏灯。”滴星刚转身，蔻华又说，“等下，把桌上的象牙梳给我。”

　　接过象牙梳，蔻华一下下给姜令嘉通着头发，伸手将烛台端到了更近的地方。

　　“小姐，夜里灯暗。”

　　“嗯。”书页翻动，姜令嘉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蔻华掖了掖毯子，见滴星进来，立刻又支使她做事。

　　“把烛台端过来，小姐在看书。”

　　滴星一手端着一个烛台，闻言走到近旁，左右看了看，正要将烛台放到桌上，蔻华却横她一眼，“端着。”

　　滴星端着烛台不动了。

　　“放桌上。”姜令嘉摆摆手。

　　“是，小姐。”迎着蔻华要吃人的眼神，滴星淡定的将烛台放在桌上，随后稳稳端起矮桌，调整了一下放下，让烛光正好照在书页上。

　　蔻华嘴唇一抿，通头发的动作更加温柔小心了。

　　满室烛光璀璨，姜令嘉脸上还带着湿润的潮气，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嘴唇因为水汽的蒸腾显得殷红。

　　她专注的看着手中的书册，细白的手指抚摸书脊，看的入神。

　　蔻华悄悄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通头发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姜令嘉生病这段时间，每夜都是蔻华在守，白日房里又来来去去的全是端药伺候的女侍，蔻华担心她们照顾不好，偏要看着，只抽空小睡，好些日子都没睡一个完整的觉。姜令嘉身体一好转，她的精神松懈下来，夜还未深，已经困的不行了。

　　姜令嘉合上了书册。

　　蔻华打起精神，“滴星，去把我的褥子抱过来。”

　　“今晚滴星守，你去休息。”

　　“就寝吧。”

　　姜令嘉拉过被子盖上，语气不容置疑。

　　蔻华原本想要挣扎一下，眼睛却困的根本睁不开，虽然心有不甘，却也只能作罢。

　　“守夜千万不能睡死了，小姐叫人一定要第一时间醒过来，知道吗？”

　　滴星应了两声，再抬头，她已经抱着被褥走出房间了。

　　夜已深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只剩风拂落叶的轻微声响。

　　滴星垂首，抱着被褥，在房门前站定，小声呼唤：“小姐。”

　　房间里一片安静，无人应答。

　　片刻后，滴星又低声呼唤：“小姐。”

　　“进来。”姜令嘉的语气颇有些无奈。

　　刚才就已经说了今晚让她守夜，知会一声直接进来就是，偏要让她开口才行。

　　可见学规矩还是有一定作用的。

　　毕竟上次她进来的时候，就没有这样礼貌的询问。

　　房间中灯烛灭了大半，夜色浸透，睡梦的气息悄然而至，姜令嘉打了个哈欠，见滴星进了门还是站得很远，不禁有些困惑。

　　“你站那里做什么？”

　　滴星这才像是如梦初醒般活动起来，抱着被褥走到了床边。

　　每每和小姐独处，小姐的存在感就会格外的强烈，强烈到滴星一心都扑在上面，对其他事情的反应迟缓了好几度。

　　姜令嘉并没有睡觉，她百无聊赖窝在被子里，翻看着白日蔻华带回来的街市话本。

　　“小姐，我去点灯。”

　　“不用，我随便翻翻。”

　　滴星应了一声，挑了挑灯芯，那橘黄的烛光一跃，更明亮起来。

　　半妖铺好了被褥，眼巴巴站在床边，看着小姐雪白的侧脸，半晌，憋出一句话。

　　“小姐，您在看书啊。”

　　姜令嘉漫不经心嗯了一声，并不多回答，只手上翻动的动作不停。

　　小姐在滴星心中的形象越发高大起来。

　　上面的字滴星一个也不认识，小姐看起来却这么快，而且小姐白天的时候就在看了，夜里还在看，可见小姐很喜欢看书。

　　于是小姐在半妖心中的形象顿时更加高大起来。

　　小姐不愧是小姐，能看滴星看不懂的书，也不觉得厌烦痛苦，夜里还挑灯读书。

　　这样想着，半妖忍不住有些气馁。

　　她这么多年，除了修炼和杀人，好像什么也不会。

　　虽然她不喜欢小姐身边的侍女，但是不可否认，她们的确都比她好。

　　和她住在一起的侍女会做小姐爱吃的点心，也认字，能很妥帖的照顾小姐；其他侍女虽然并不常贴身照顾小姐，但是却能及时给小姐添水倒茶，完全不需要小姐开口。

　　滴星出神的想着，姜令嘉却把书丢给她，吩咐道，“放到那边桌下的柜子里去，钥匙在笔筒里。”

　　说完，姜令嘉伸了个懒腰，准备睡了。

　　滴星抱着书，拿了钥匙，趁着开锁的时候极快的翻看了一下手中的书册。

　　这些字她一个也不认识。

　　……

　　小姐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