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蛇的碎碎念》酒酿冰汤圆

1、伤残版愿望大师

　　疼。

　　从头到脚，每一寸皮肉仿佛都碎裂了。

　　喻乃生缓缓掀开眼皮，头顶是浓墨般的黑。

　　他艰涩地眨眨眼，以为自己瞎了，视线聚焦后，才看清那浓墨里闪着一颗又一颗光点。

　　是星星。

　　初春夜里的冷风拂过喻乃生动弹不得的身躯，他纵使痛得快昏厥，也冻得打了个寒颤。

　　四处感官渐渐回笼，除了嗡鸣的剧痛，身下的土地也坚硬而冰冷，鼻尖被汽油味充斥，模糊不清的记忆慢慢拉开帷幕。

　　喻乃生在裕城最大的宠物店做宠物沟通师，这一日店里接到求助，有人抓走小区附近的流浪猫幼崽，策划拍虐猫视频。

　　店里怕惹事，没管。

　　喻乃生无法坐视不理，趁夜色摸到那人的小平房，救走五只小猫，连夜开车送往流浪动物救助站。

　　谁料上高速时，他的面包车被一辆大货车恶意追尾，连人带车滚下了高速桥。

　　对了，小猫。

　　喻乃生艰难地喘了口气，只觉口腔里满是尘土和血沫，喉咙滚得发痛。

　　他转动脖子，想查看车上小猫们的状况，但除了簌簌风声，一丝呜咽也听不见。

　　“人的骨骼结构不如猫灵活，但，承重力是远超于猫的。”

　　一道奇特的嗓音突兀响起，喻乃生一惊，转动眼珠，寻找声音来源。

　　“这样强大的压迫，连你都承受不住，它们又怎么能活命呢。”

　　“是谁……”

　　喻乃生的喉咙早不能正常发声，对方没让他过多追问，在黑暗中轻盈一跃，现了身。

　　一只通体星光色斑纹的黑猫优雅地蹲坐在半空，尾巴尖拂过喻乃生剧痛中的身体，那痛苦立即减轻了。

　　它慢条斯理舔舔爪子，向喻乃生微微一颔首。

　　“你好，人，我是古国的猫神。”

　　黑猫的左右两只瞳孔盛着日月暗纹，昳丽神秘。

　　“你可以叫我，巴斯泰托。”

　　巴斯……泰托？

　　喻乃生刚有些清醒的脑子又不清醒了，等等，这猫说他已经死了？

　　那，它是接引魂魄的冥差？

　　“天呐，请你不要提那个家伙。”巴斯泰托摇摇美丽的头颅，“我费了许多口舌，才说服她不要来管这桩事，现在，请你看看。”

　　巴斯泰托发出一声仙乐般的鸣叫，叫声化作实质，像一缕发光的柔软绸缎，旋转着飞入侧翻在一旁的面包车，吱吱咯咯一阵，便托出了五个小小的、同样发着光的小猫崽。

　　“你拯救我的同族脱离魔窟，甚至为此献出生命，人，我将会报答你。”

　　巴斯泰托话音才落，喻乃生便也飘忽忽地浮在了半空。

　　先前的剧痛一瞬间消失了，他轻盈得像泡泡。

　　“等等……！”喻乃生忽然抓住一旁的树枝，阻止身体继续飘向巴斯泰托，“你是要带我去，去猫的天国？”

　　“当然，人。”

　　“可我不是猫——”

　　喻乃生拒绝的话音未落，那些小猫的魂灵忽然一股脑飘向他，毛绒绒的屁股拱他，软绵绵的爪子推他，想迫使他松开树枝。

　　“人，难道你认为它们会不喜欢你吗？”

　　喻乃生无声地绝望呐喊。

　　就算这些猫喜欢他，他也得回人的天国才对啊，太奶奶生前最疼他，要是死了找不到他——

　　“是吗，人，你要想清楚，”巴斯泰托严肃起来，“你的功德足够上猫的天国，若想去人的，就要按人的判定标准走，如果够不上，我可帮不了你。”

　　听过恃恩挟报的，没听过胁迫受恩的。

　　喻乃生死死抓住树枝不撒手，任小猫们怎么唧唧歪歪推搡，也不动分毫。

　　巴斯泰托歪着头，尾巴尖上下摇摆，看着喻乃生跟猫崽们拉扯撕扭，眼里流露出一丝疑惑，但很快消逝。

　　它缓缓开口：

　　“好吧。”

　　一声空灵的话语落下，猫崽们一顿，不情愿地松开喻乃生，回到巴斯泰托身边。

　　巴斯泰托尾巴一晃，划破黑夜，在虚空中划出一道裂缝，从里卷出个封面印满流星暗纹的册子。

　　“人，你善良，我愿意给你第二条路。”

　　听说有第二条路，喻乃生握着树枝的手松开了一只。

　　他险些被拽进猫猫天国，惊疑未定，不大信任地望着巴斯泰托。

　　后者打个呵欠，像是有些不耐烦。它尾巴一推，那小册子顺势飘向喻乃生，哗啦啦在他面前翻开。

　　喻乃生出于礼貌，想了想，还是双手接过。

　　“请问，这个是？”

　　册子看着轻，拿在手上却很有分量，里面的纸颜色雪白，每一页都印有流星与飞鸟的金色边框。

　　“愿望簿。”

　　巴斯泰托抬爪一指，几道流光飞泄而出，在喻乃生和愿望簿间构起千万道金色丝线。

　　丝线散去，喻乃生摸着额头，那里似乎进去了什么东西。

　　“人，我赐你与动物通灵的能力。”

　　“我的毛绒绒的孩子们，只要你完成它们三千个心愿，凭借愿望簿将愿力转化，就能重获新生。”

　　“只不过……”

　　众所周知，转折后面没好事。

　　“……三千个愿望完成前，你只能暂且用残缺的身体行走于世间。”

　　噔，噔，咚。

　　喻乃生看了看车祸后挪步都费劲的自己：

　　“要不您还是让我死了吧。”

　　“抱歉，人，我只能做到这些了。”

　　巴斯泰托轻描淡写摇摇柔软的耳朵，低头亲昵地蹭蹭小猫崽们：

　　“那么，是时候告别了，祝你好运。”

　　它尾巴轻轻一划，虚空裂开更大的缝隙，里面金银光线交织，隐隐传来圣歌祷告。

　　“如果改变主意，只需呼喊我的名字。”

　　光线骤然大盛，喻乃生顿时睁不开眼，他紧紧握着愿望簿，那光芒席卷着他，仿佛要将他吞没。

　　“等等，您——”

　　世界只剩一片白光，喻乃生失去意识。

　　……

　　床上的青年脸色苍白，乌黑柔软的头发贴着白瓷般的额头，睫羽浓密的眼紧闭。

　　袖口卷起的小臂上，连接着皮肉的针管嘀嗒嘀嗒输送药液。

　　还是疼。

　　从头到脚，每一寸皮肉都沉重得像灌了铅。

　　喻乃生缓缓掀开眼皮，这一次，他看到的是一片白色，伴随刺鼻的消毒水味。

　　是医院的天花板，他脱险了。

　　“小喻，小喻？”

　　喻乃生确认自己真的死里逃生，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视线左移，看向病床旁一脸担忧的女孩子，露出个虚弱的笑容。

　　“还笑！”

　　谷月眼里瞬间有了泪花，叽里呱啦嚷开：

　　“我昨晚就叮嘱你不要乱来，医生说找到你的时候，你都僵了，上了几次除颤仪，不知道怎么又有了心跳，我以为你要死了，我要被你吓死了——”

　　“别哭。”

　　喻乃生只这么一个朋友，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他从没见这人这么嚎啕大哭。

　　偏偏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也没法给她擦擦眼泪。

　　“三号床探视家属请保持安静，不要影响其他病人休息。”

　　谷月哭起来哪刹得住。

　　“哭都不让人哭啊——”

　　“大难不死，够幸运的了，我就没见过僵成那样还能救回来的。”医生也过来了，双手抱着病例板，一脸啧啧称奇，“小伙子，命大啊。”

　　“谢谢您……夸奖。”

　　谷月在他旁边响亮地擤鼻子。

　　医生皱了皱眉：

　　“小姑娘，要不是为了让病人有点精神，我可真要赶你出去了。”

　　“知道了知道了，对不起大夫，我，”她又擤一下，“我之后会小声的，会小声的。”

　　医生从鼻子里哼一声，抱着病例板，去别床查问情况了。

　　喻乃生脑子里还嗡嗡乱转，他低头看看手臂上的吊针，药液嘀嗒往下淌，忽然想起什么。

　　“月月，那个司机呢？”

　　他记得他是被恶意追尾的，那段路应当有摄像头，不知道有没有拍下肇事者。

　　谷月一愣，低下头，喻乃生看见她捏紧了拳头，接着抬头明显的强颜欢笑：

　　“这你就别管了，他干这样的事，法院绝对狠狠判他坐大牢，你只管安心养身体，宠物店那边也先不要惦记，这一伤，我看不得养上两三个月。”

　　“……也好。”

　　喻乃生想起高速上发生的事情，不知是自己濒死的幻觉，还是真的。

　　因为喻乃生父母在外地工作，谷月在病房一直陪同到下午五点多钟，喻乃生眼看着天要黑了，连连催她回去。

　　谷月一走，病房空荡下来，只剩二号床一个打鼾的中年男子。

　　喻乃生盯着窗外的夜色，抱着手机，等谷月发来安全到家的信息。

　　等着等着，窗台忽然喀啦一响。

　　喻乃生转头，见一只三花猫跳上了窗台外边的石沿。一双黄澄澄的眼在病房内转了一圈，落在喻乃生身上。

　　喀啦，喀啦，三花伸爪挠着玻璃，似乎想进来。

　　裕城属于北方城市，春三月夜里还是很冷的，这只猫大约想进来取暖。

　　喻乃生当然想给它开窗，但这儿是病房，他不知道其他病人有没有猫毛过敏史……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现在虚弱的要命，根本下不了床。

　　喻乃生无奈地望着小三花，忽然额头一凉，一道金色光芒飞出，那本印满流星暗纹的册子飞了出来——

　　“……！”

　　册子飞到半空，哗啦啦翻到第一页，在喻乃生惊异的目光中，雪白的纸页自动显现金色文字。

　　【流浪三花阿福的心愿：帮助救了它五个孩子的恩人躲避虐猫者追杀。】

　　与此同时，猫爪激烈抓挠玻璃的动静传入喻乃生耳朵，一并响起的，还有三花猫阿福急促的呼唤：

　　［人，快跑！要杀你的坏家伙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