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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难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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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出去后,想要做什么?”方誉云问道。
古铜色的锁扣被他血迹斑斑的指尖盘玩着,借着细微的光芒,他仔细观察着那复杂的锁孔。
“当然是,报仇,”弓长夭笑道,“你留在这里,不也是为了报仇么?”
“别忘了,你这条命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说罢,弓长夭笑出了声,凄厉的笑声宛如地里钻出的女鬼般瘆人。
她挥了挥手,墙上的烛火骤然熄灭。
“我相信你会考虑好。”
“哒哒哒”的声响逐渐远去,昏暗的空间眨眼间变得黑暗。
栏杆的内外,只剩下他一人。
潮湿阴暗的地牢恍若看不到出口,方誉云用力拽紧了那锁头,大口喘着粗气。他摇晃着退了几步,颤抖着倚在墙边,渴求寻找着一个支点。
“哈……哈……”
额间的冷汗滴在唇边,唯有凄冷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
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是踩着姚芊漱的鲜血活下来的。
*
十年前。
“听说,你和你娘搬迁了?”方誉云望着在湖边习剑的姚芊漱,踢了踢脚边的石子,“要是我爹和你娘能不吵架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天天见到你…教你习剑了。”
“确实,”姚芊漱撇了撇额间散落的碎发,长吁一口气,“大人的事嘛,我们也难参合进去。”
“那以后,我们还可以像现在一样吗?”方誉云凑近了一步,问道。
“不知道。”姚芊漱专心致志地回忆着他传授的剑法,想也没想回答道。
“什么叫不知道?”
方誉云对这个答案十分不满,他不甘心地追问,“你就不能肯定一点吗!别人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难道就因为一点小小的磨难,你就要抛弃我了么?”
“咻咻咻。”
回应他的,只有湖面偶尔飘下的几片落叶,还有剑锋转过,撕裂着空气的争鸣声。
“你要不回答我的话,我就要让你背上弑师的罪名!”方誉云大喊道。
话音刚落,方誉云便卵足了劲儿,二话不说准备往姚芊漱的剑锋上撞!
“你疯了?!”
姚芊漱没想到此人如此冲动,释放出去的剑意刹时难以完全收回。
也许姚芊漱剑招不够娴熟,也许是方誉云冲的太快,那剑锋险险擦过他的颈间,直直顿下,留下一道浅浅的伤口。
“你干什么?不要命了?!”姚芊漱的手心骤然间被汗湿,险些连剑都抓不住,就连自己的剑锋都在抖。
差一点,真的只差一点。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方誉云却一脸无事地认真道,“你当真以后再也不见我了?”
他才不在意什么生不生死不死,他也不在意父亲和弓长夭究竟要做什么。他只是舍不得,舍不得以后再也见不到眼前的人。
“你说话,你回答我。”方誉云站在姚芊漱的面前,见她迟迟不开口,那脖颈便不自觉往那剑锋上靠。
“别动!”姚芊漱感受到剑锋微微的晃动,似乎又没入他皮肉了几分,着急大骂道,“不会的!你个傻子!”
“当真不会?”方誉云确认道。
“当真不会。”姚芊漱肯定道。
“当真?”
“当真,千真万确的真。”
“那你告诉我,你家搬哪里去了。”方誉云眨了眨眼,追问,“既然你都同意来找我玩,那我也要有所表示!我也要找你玩!”
“咔。”
姚芊漱见他的情绪稳定下来,收回了手中剑便往身后藏,她拒绝道,“不行。”
“别嘛。”方誉云扯住她的衣袖。
“方誉云,你不对劲,”姚芊漱的衣袖被人一拽,她惯性地回头,却看见那道刺眼的红痕。
她的指尖轻轻抚摸在他的伤口上,见他伤的不算太深,便报复似的狠狠一按,“疼不?疼就给我记住!”
鲜血从她都指尖滑到她的掌心,可方誉云却无所谓般摇摇头。
“那天我走得晚,我听见我爹和你娘说话了。他们吵得厉害,你娘说,她要带你去一个我们再也找不到的地方。从那天起,你来找我习剑的次数便越来越少了。”
“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一个半月了。你以后,是不是不会再来了?”
“如果你不来了,我就去找你。”
方誉云固执道。
姚芊漱停下脚步,她转过身,便看见了一袭蓝衣的少年双手攥成拳,倔强的眼眸盯着她,似乎要给她盯出个洞。
她总觉得眼前人和以往变得不太一样,往日里他不是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么?今日这是怎么了?怎么幼稚得跟个小孩一样?
“既然我答应了你,那便不会食言。我会来见你,这是我们的约定。”
姚芊漱摸了摸方誉云的脑袋,轻轻拍了拍。
“这是我做的香囊,本来打算……但是今日还是送你吧。”姚芊漱在衣袖中掏了掏,掏出一个湖蓝的的布袋子,放在方誉云的手中。
姚芊漱本来是打算将这香囊当作今日离别之礼送给他做纪念的。可那些什么“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之类的话,在看到眼前人难缠的眼眸时,竟然被晃了晃神。
罢了,既然今日已经答应了他,那便不能提“离别”这二字了。
虽然姚芊漱的绣工……
是两人心照不宣的差。
但看起来,某人还是对那个香囊爱不释手。
姚芊漱满意地点点头,见时辰不早,便想早日回家。她挥了挥手,以作告别。
站在一旁的蓝衣少年,轻轻将香囊系在自己的腰侧,望着那人远去的地方眯了眯眼,然后,悄悄跟了上去。
*
几日后。
“给我搜!把这里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
方誉云的口鼻被人捂住,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停使唤的颤抖着。
鼻腔内涌出的血腥气似乎近在咫尺,睁开眼就是无数具躺在地上白花花的尸体,还有无边无际蔓延着的鲜血。
那些鲜血宛如冒着泡喷出的岩浆,一寸一寸,步步紧逼,靠近他,要拉他也掉进这无边地狱。
“誉云,带着这块玉,逃得远远的,不要回来……”
“去找姚芊漱,她们会救你。”
“去啊!你还想不想活命了!你忍心看着我白白死掉吗?”
人多势众,方誉云被父亲藏在了身后。他自觉父亲一人抵不过众敌,他也想推开门,助自己父亲一臂之力。
哪怕杀不了多少人,哪怕会死在这儿。
方誉云这么想,也愿这么做。只是指尖刚碰上那竹门,门缝中便喷出一道血线。
门被撞开了缝,他看到了父亲最后睁着的眼睛,他看见自己的父亲望向他的身后。
恍惚间,仿若天地都寂静了。方誉誉只能看见父亲的口型一张一合:
快走,快走,走啊!!!
门外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睛迸发出最后的意志,如针一般刺穿了方誉云的意志。他猛吸一口,抄起一把剑,便从后窗跃了出去。
活下去,活下去。
他要去那个有她,有弓长夭的地方。
“砰!”
一阵风热浪卷进姚芊漱的怀中,还未看得清眼前的来者是何人,姚芊漱便听见门外激烈的怒声。
“给我找,哪怕拆了这地,也要给我找出来!”
粗旷的声音被隔绝在窗外,留下的,是门内一身伤的方誉云。
“你怎么来了?”姚芊漱疑惑问道。
她明明没有告诉他自己家住何处,还有门外的那些人…?
“咳咳。”
方誉云正欲开口,可先一步发出声音的,确实卡在喉间喷溢出的血。
被一路追击,他几乎就用尽了内力,此刻只能凭借着求生的本能艰难喘息。
姚芊漱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狼狈的模样。
“你跟我走,”她拧紧了眉头,拉起他的手,“我娘今日还未回来,眼下只有你我二人,你别出声,先用内力护住自己。”
说罢,姚芊漱单手渡了些内力与他,又一手掌一推,便将屋内的木桌推至门边。
“你爹呢?他怎么不在?你一个人来的吗?”姚芊漱问道。
方誉云闭着眼,摇了摇头,低声道,“死了。”
姚芊漱的呼吸一滞,她似安抚似的捏了捏方誉云的手心,“放心,我娘回来前,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冰凉的指尖忽然被一团柔软的温暖包裹住,方誉云愣了愣神,紧紧扣住她的手。
明明她的手心也都出了汗……
“砰砰砰——”
激烈的撞击声破坏着紧闭的大门,堵在门前的桌椅也被撞歪了位置。
“快走,这里不能待了。”姚芊漱低声说,拉着方誉云便往屋内走。
“我记得这里,应该有一个暗阁……之前我还未来得及收拾的东西,便丢在地底下了。”姚芊漱趴在地上寻找着。
方誉云踩了踩地板,听出一处的声音不同于其他地方。他俯下身,指腹滑过那粗糙的凸起,“在这里。”
“找到了!你先进去,我来断后。”姚芊漱打开了暗格的机关,却见方誉云迟迟未动身,她安慰道,“没关系的,等到我娘回来,我们就能得救的。”
方誉云的眼眸沉了沉,心中的恨意好似无声的怒吼,在他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对他赶尽杀绝?为什么呢,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他就不可以再厉害一些?厉害到可以再一次拿起剑,而不是……
姚芊漱钻进了暗格之中,轻轻合上了唯一的光源。
夜,有些沉闷。心跳声,伴随着头顶的脚步声,一切的一切,都让他们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