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裳在，恰温柔(bl)》冉秋

5、未知芳冢何处

　　一桶水当然不只是一桶水。
　　芸凉当然也不止是一个芸凉。
　　——否则苏家当真愧对“云南开远第一大家系”的称号了。
　　不到半柱香，分香小筑的青桐花树下出现了一大堆送热水的人，抬着一只一人高五人长巨大的木盆进了分香小筑的诘芳居，开始往里面源源不断地运送热水。随后又来了批人，携了竹篮，往水面上撒满了新鲜的苜篱花花瓣。
　　清香四溢。伸手试了试水温，芸凉点点头，那些人就又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走了。
　　“雅少爷，”芸凉轻轻弯腰，“水好了，可还要些什么吗？”
　　“纱帘，把中间隔开。”瞿松雅从里面开门出来，略略扫视了一周，简短平静地吩咐。随后他忍不住露齿一笑：“你是不是……认为我和淓姨有一样的兴趣？”他的语调并不高也不严厉，还是很柔和好听，却让芸凉冒了一身冷汗：“芸凉该死！”
　　她迅速地搬来了一袭纱帘，在中间妥当放置好，忐忑地等待处罚。
　　“我还没准你死。”瞿松雅仍是淡淡的，转身褪了件衣，“出去。”
　　“是。”芸凉的眼波动了动，推出去轻轻阖了门。
　　水雾袅袅地腾起了一片朦胧暧昧。
　　方青四下打量着各处角落，他发现在这里，每一样东西每一个角落都擦拭、打扫得干干净净，一丝灰尘也没有。看来他的新主人有着比较严重的洁癖。
　　这样的少爷一般比较难于伺候，因为他们一般在心理上也有严重的洁癖，只要有一点做得不令他们满意，随时都可能被触怒而受到责罚。于是他就在心里微微地叹了口气。
　　“方青。”隔着纱帘，少年的声音柔柔地吹送过来，飘渺不定，“来这里的人都可以问我三个问题，你问吧。”
　　方青有意思地笑笑，这算是他新主人的额外乐趣？“方青问的，小公子一定都回答吗？”
　　“那倒不一定。”瞿松雅的声音很平淡，有些幽幽的，“要看你问的是什么了。比如你问我什么时候死？我可回答不了。第一个问题我已经回答了，下一个呢？”
　　不算太无聊的消遣。方青笑了笑：“您可知道，方青还有个妹妹？”他笃定瞿松雅答不出来。习家和苏家是世仇，瞿松雅没有理由见过他。即使见过，也不大可能知道方夏是他的妹妹。他问这个，大多数是为了试探瞿松雅的兴趣所在。
　　纱帘那边沉默了一会，细细地缓缓地说道：“如果你问的是习府上习眉华的十四妾方夏，那我倒是认识有一个。”
　　意料之外！方青蓦地从水里站了起来，哑声道：“她……她葬在哪里？”
　　虽然未能亲眼目睹方夏的死，可是她应该死了……在被四只禽兽轮流糟蹋之后，那个世界上和他最亲近的人在他的面前满面泪痕地自缢。他默不作声不回头地走了出去，没有理由阻挡，因为换成他，他也会做一样的选择。
　　隔了五年第一次听到方夏的消息，他竟然不敢问“她还活着吗”“她在哪里”，而只敢问“他葬在哪里”。只因他已不敢奢望他还活着，也不能信。
　　“这算你的第三个问题？”瞿松雅皱了皱眉，看着纱帘后模糊的人影叹口气，“真不是个好问题。她没有葬在任何地方。”
　　并没有太惊讶或者太失落，瞿松雅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内。一个端茶送水的侍妾，哪里值得他们收敛掩埋？很快收拾了情绪，意识到自己逾矩的方青转念间就恭敬坐回了水里，转怔为笑地道：“方青冒昧，可否再问小公子一个问题？”
　　瞿松雅心里有些不喜他的多事，明显不悦，口气转寒道：“你的问题倒是真多。”
　　“方青只是不明白，小公子买下我，究竟是执着哪一点……”方青笑得风情内敛，一种风情自然而然极其暧昧地合着热风吹送过去，“可是……？”
　　他那一句“可是”的余音就那么袅袅地绕着，将落未落地撩拨着人。
　　连一丝泼水的轻响都停止，纱帘那边沉默了一会。
　　方青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回答。
　　没有理由，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理由。方青慢慢地微笑了，“倒是我多余问了，雅少爷要我做什么，我都会甘之如饴地去做的……”他的嗓音轻柔而清，带着软软而甜糯的古怪磁性，混杂着一点暧昧，一字不落地听在少年的耳里。
　　他拿自己做筹码，下赌注。
　　只要能撩拨得瞿松雅动心，以后诸事顺利。万一被送走，落到下一等的人手里，下场便难说。
　　“你好像很喜欢说话。”屏风后传来淡淡的话语，说的人似乎有微略的不悦。方青不知何意，也不敢妄加忖测，只担心他真着了恼，当即收住话头正色道：“小公子教训的是，是方青逾矩，还请责罚。”
　　他绝对不会蠢到去挑战瞿松雅的耐心，见好就收是他的一贯准则，不到非常情况，他绝不像李闻舟一般兵行险着。因为李闻舟只需效死即可，至于他么……嘿！
　　“你的衣服。”纱帘那头的人似乎是摸索着窸窸窣窣地穿好了衣服，慢慢爬了下去，方青听见了细微的开门的声音，随即一件衣服对着自己当头对脸地罩了过来，只听得瞿松雅背着身清晰地道，“……不要再叫我小公子。”说完他就推门出去了。
　　方青暂时没有去抓下罩在头上的衣服，他在听。
　　门外传来一声轻轻的呼气的声音，点尘不惊的淡，瞿松雅似乎不怎么想让他听见。然而他偏偏就是听见了。
　　然后方青也松了口气，拉下衣服来掬了捧水往身上浇去。热水流过他白皙的肌肤，唇角就渐渐挽了个好看的弧度，眼神里带了点儿漫不经心的舒展的笑意。什么嘛，瞿松雅看起来似乎只是生气，其实却是紧张了。
　　倒也不是全无所获。方青扯过巾帕来揩抹了一下身子，草草套上干净的衣物。
　　瞿松雅不一定有他表现得那么淡定，这样一试倒是让他发现了瞿松雅掩饰的控制欲。方青若有所思地系着腰侧的系带，一旦发现有人具有侵略性、威胁到——或者说他感觉到有人威胁到他在互动中的主控权，他就会采取种种方法予以避免。
　　这样的人，通常极度缺少安全感。
　　这样说来，要取得在他身边久留的机会，就必须要让他觉得自己是安全的。
　　他慢慢地跨了一只脚出门，又有些模模糊糊的好笑，只是那么一句话，居然会让少年逃也似地穿了衣服拉开门就跑了，倒教他不知以后如何反应才是好。
　　现在那个之前他问瞿松雅的问题倒困扰起他自己来，若是说，瞿松雅确实没有这样的意思，这许多心思的少年又到底是为什么一定执着地要买了他回来？如果单是因为他长得不错，他倒也不奇怪，但若是这样，瞿松雅又未免太青涩了些。怎么看，他都不像个会在房子里养着个男宠的人。
　　方青当真好奇，不知道这样一个眼神极清的少年，打算安排给他一份怎样的差事？
　　他竟然有些期待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