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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冷香初初入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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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开门出来,瞿松雅正在逗弄一只雪白猫儿,猫儿伸出粉色的舌尖舔了舔他的指尖,他便把那猫儿抱在怀里暖着。
方青呆了呆,那一步便没有走出来。
瞿松雅换了一袭米黄色的衣袍,看上去很是素雅,不否认这种颜色很衬他的肤色。许是不久前沐浴过的缘故,微微泛着浅白的颈子上搭了两三黑发,眉目淡淡的蕴着浅笑,那神色便极是素淡,直如槐花叫风吹了些下来落在溪里的白石上。
那“吱呀”的一声惊了那只猫,瞿松雅回了回头,见方青开门出来,微微弯腰把白猫儿放跑了,抿起唇来打量了方青一番:“好了?好了就跟我走。”他指了指地上的叶子,粗略扫了一眼,“芸凉,这里收拾干净。”
“是。”芸凉低低的应了一声,神色却极是难看地,跪着没有动。
瞿松雅举步方要走,却没有听见预想中芸凉去拿扫帚的声音,疑惑地回了头,声音淡淡的有些稚嫩:“芸凉?”
芸凉突然趴下去就咚咚咚磕头,眼泪啪嗒啪嗒掉,那语调里也带了哭腔:“求求雅少爷不要把我送还夫人,芸凉不想回去……如果我有哪里做得不如少爷的意,少爷尽管打骂就是了,只求不要把我送还夫人那里去!”
瞿松雅倒是被她弄得愣了一愣,神色颇为不解:“我又几时说了要送你回去淓姨那里去了?你怎么做如此想。”
芸凉也傻傻地抬起头看着,脸颊上还留着些泪色:“雅少爷带了他来,不是为了……”她转头以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一袭青衣的方青,“不是为了要把我换出去?”方青自己也莫名其妙,只得笑了笑,把目光投注在瞿松雅身上。
“我又为什么要把你换出去?”瞿松雅轻轻地再叹出一口气,“难道你一直都认为我应该把你赶走才对?”
芸凉咬了两回牙,豁出去一般的大声道:“是!我以为雅少爷一直都想把我赶出去,因为我是夫人派过来监视——”“嘘,噤声。”瞿松雅陡然沉了声,虽是轻而清,显着稚气却也见了些慑人的气势,旋即他半是无奈半也是好笑地信步走去,弯腰逮了那只猫放到她手里,“照顾好小栈,这些话切忌以后不可以再说,不然你就真的要被送回去了。”
芸凉抱着那张牙舞爪的猫怔在当场,连哭都忘了。
“你隔三天向淓姨报告一次的事情,我会不知道么……只是我也未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报告不报告倒也和我没什么关系。”瞿松雅极畏寒地又拉了拉衣袍,抬眼望了望青桐花,“好了,我知道淓姨一贯下手比我狠,在我死之前你少想多做就是。”
他轻轻松松地说了“死”,竟当做极不打紧的,旋即拉门走了出去。又没头没脑地唤了声:“方青。”
方青应了声“是”,瞿松雅却没有下文,径直走了。方青歪着头想了想,便举步跟上。
只留下怔住了的芸凉还在一地落叶里跪着,连怀里的猫儿什么时候跳走了也不知道。
“舅舅。”见了唐章程,瞿松雅登时又是一派怯弱稚嫩模样,那一股子不安直教人难以发起火来,“舅舅急着找我,有事吗?”
唐章程一肚子火都发作不起来,只得叹了口气:“也没有什么打紧的,只是有些话,如今也需得和你说了。”瞿松雅转动两下眼神,便垂下头苦笑:“若是说我的病,舅舅便不需劳神啦……”
唐章程哑然了一会,只得蹙眉严肃道:“不是说那个,我叫你来,是为了这个人——”他伸指自袖底点了点方青,似乎是嫌恶他点了那一指都脏了自己一般,又负手在后,只面色不悦道,“松雅,舅舅素来纵着你,你既买了他我也由得你去,却不知你将他如何安排?”
瞿松雅看眼方青,似乎也颇为为难,迟疑道:“便留在我院里……”但是能派何用场,他仿佛一时也想之不出。
唐章程看他心思一派清明,也松了口气,自把语气放软:“那便随你走动,不做什么且当捡个闲差罢了。你平日不爱有人随侍,我也很是担心。既是你喜欢想必不难相处,照顾你起居也好。”
瞿松雅仿若去了心底大石,眼神一亮便笑道:“果然是舅舅,我却想不出来。”
唐章程却又脸色一沉,呵斥道:“方青,你却听好。”那青裳少年心头一凛,恭顺低头应了声“是”,唐章程斥道,“莫以为你就此平安无事了,官卖家奴本该和牲畜同命,你不要不知好丑。松雅性子良和,我奉劝你收起那些花花肠子来,若是传出半个字不好听的话来,我纵使惯着他,以后也总有收拾你的地方。”
方青再善言辞也只得又应“是”。
瞿松雅眼线微弯,似乎是笑了一笑,抬起头来却又如只是错觉,一点痕迹也不留。
他道:“舅舅教训的是,可还有些其他的事情要告知松雅么?”
唐章程这一来果然正是要说他的病,未料刚要开口就被瞿松雅一句话摄住。现下教瞿松雅这样一问就更是无话可说,只得胡乱扯了些旁的话。数落方青不知羞耻,教训他需得好生搞清自己身份,拉扯了以往的一些事情,否则便要如何如何的,方青只得陪着小心地一一应诺,低声下气了一盏茶时间,才理得唐章程气顺了些。方青细细窥他脸色,揣摩着他大约横竖总看自己不顺眼,不由心内苦笑。
皆因那一口气郁结在内不得抒发的缘故,唐章程本不是如何爱说话的人,这样借题发挥起来气势也蔚为不弱,教方青平白多听了足有一倍的教训回来,耳内嗡嗡作响才罢。
回去分香小筑的路上,方青一面暗自苦笑一面掏耳朵。
瞿松雅在他面前也只是唯唯诺诺,出了大厅,也是苦笑一声,用眼角的余光瞅看着方青掏耳朵,故意要问他:“什么感觉?”
方青便整衣肃然:“习惯了。”他骤然绽颜一笑,“入哪家屋,都需得听这样一番话,守一家的规矩,方青怎会有怨言。”
“舅舅说,今晚让你睡柴房。”瞿松雅说这话时没有看他。
“我也已经习惯了……”方青微微笑起来。
瞿松雅虽是着意看了他一眼,却似乎没有用心在听他说什么,走了一段路,他没头没脑地说:“柴房地上很凉。”
方青一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得茫然地笑了笑:“啊……”
又沉默地走了一段路,瞿松雅又接着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更加莫名的话:“我的床很宽。”
方青几乎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意外了一下,等着他的后续。
瞿松雅却一直没有说话。
就在他们走了一段很长的路,方青几乎以为自己想错了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瞿松雅终于不情不愿地说了最后几个字。
——“今晚,你就先睡到我这边来吧。”
“方青谢过少爷。”方青立刻很自然地接口。
于是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方青几乎想要爆笑,好可爱的孩子!他本来就是随侍在侧,本是分内的,瞿松雅为这一句话居然要兜了个这样大的圈子。真不知道他要是不立刻答应下来,瞿松雅会暗自着恼到什么时候?恐怕打死也不会再提一个字了。
“很冷?”瞪大眼看着瞿松雅裹了三层被子还冻得直如筛糠一般抖,方青终于明了那一句“地上很凉”从何而来。
对于他,初夏的温度已经很适宜,而对于瞿松雅,很可能会活活冻死。
方青皱眉,也颇有些烦恼——唐章程看起来似乎一点也不喜欢他,不,不是似乎,那根本是勉力忍耐。只要瞿松雅一死,看起来他会被毫无悬念地扫地出门,唐章程根本就不会让他见到苏寒淓——唐章程也很讨厌苏寒淓。目前看来,就算为了自己,这个少年竟然是死不得的。
“每天晚上都这样,好像也没有习惯过……”瞿松雅脸色惨淡得像一张纸,由着方青给他按了按被角又端近了火盆,苦笑了一下,“我也不觉得以后有可能习惯……所以你说的我都不太信。有些东西不是说习惯就习惯得了的。”
方青的肩膀微微的动了一下,看起来就像是火光不小心的晃动产生的错觉。
他突然挑起眼角笑了笑:“少爷有没有和人同睡过?”
瞿松雅用一种让人不怎么舒服的眼神望着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青被他看得移开眼,才柔柔地笑了一笑:“少爷多想了。”
瞿松雅挑眉,那神色里有点郁郁,语调却是淡淡的,也有着淡淡的不悦:“我不是那个女人。”
“那么少爷当真不惯和人睡了。”方青若有所思了一会,喃喃自语道,“我却觉得这避讳得有些没道理。方青自小家贫,常和妹妹一起睡,冬日里要暖和许多。”
瞿松雅似已不准备理他,翻了个身睡着。
方青兀自寻思了一会,决定还是冒个险,谁让瞿松雅目前是他的主子呢。也小心翼翼地躺了,柔声用低到耳语的声音道:“冷的话少爷要不要睡过来一点?”
瞿松雅继续当做听不见。
方青摇摇头,自己也觉得无趣,便只得睡了。
睡了半晌,方青始终睡不着,又柔声唤他:“少爷睡着了?”
瞿松雅眼神一动,口齿启动想要说什么,却又困得阖上眼,只皱着眉不耐:“不当着人前,你就和他们一般叫松雅。和舅舅一般叫法。”
他们?方青敏感地捕捉到一些讯息,但也只是压下。
和睡得迷糊的人争辩是天底下最蠢的事,方青从善如流,附耳低语用话语诱惑他:“松雅。要不要睡过来一点?”
瞿松雅已经十分不耐,几乎就要一脚踹他下床去。但他恼自恼了,也不欲与方青长久争辩,而况寒冷毕竟不是那么好受,只是一概沉默懒得做声。方青却已经很满意,他要的回答已经得到了。瞿松雅不善退让,若不是直接反对那就相当于表示是默许了。方青叹口气移动了些过去,规规矩矩揽了少年在怀里,自己也被那周身的寒气冻得一哆嗦。
瞿松雅微微一挣有几分不习惯,但毕竟是困了,又果然感觉暖和些,朦朦胧胧的倒也没有斥责方青,他睡着了。
这一夜连梦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