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契合[哨向]》岭上弦月

26、克拉肯污染区

　　港口事先安排了一艘游艇，载着三人往畸体所在的海域而去。

　　涂有白塔标识的直升机在空中盘旋，负责随时应对突发状况。海平面波光粼粼，船速很快，远处的巨礁不久就隐隐可见。解寻持着一架望远镜站在游艇上眺望，为了引出畸体，他们这次全部穿的便装。

　　咸涩微凉的海风无孔不入地钻进薄衫，轻盈的棉麻面料飘荡鼓动，发丝也被吹得凌乱。

　　解寻聚精会神，观察远处轮船遇袭的地方，察觉站在一侧的卫琛转身钻进船舱，不一会儿又出来。

　　下一刻解寻手里的望远镜被拿走，眼前一黑，一件衣服兜头罩上来。

　　解寻迷茫地露出脑袋，见解成卓背手拿着那架被塞过来的望远镜，背对他们眺望远方。而卫琛三下五除二给他穿好外套，“唰”地拉上拉链。

　　“你穿的太薄，回去又要感冒。”

　　拉链一直拉到领口，下半张脸都被遮住。

　　解寻来不及琢磨太多，就想他从哪儿拿的衣服，这件黑色冲锋衣昨天好像还在他自己衣柜里见过，随后那个装了卫然的宝宝用品的包忽然出现在脑海。

　　仔细一闻，发现衣服上好像是有点奶粉的香味儿。

　　“…………”

　　解寻伸手摘掉帽子，把拉链拉下一截，嘟囔，“差点夹到我鼻子。”

　　然后接过解成卓仿佛背后长眼睛立即转身递来的望远镜。

　　继而他像是发现什么，“队长，你看海面是不是沸腾了？”

　　游艇在污染区边缘徘徊。

　　那块礁石边，海水不知在何时“沸腾”起来，像有密集鱼群在水面下剧烈翻滚、搅动，在阳光下呈现出大片水银色。而后面积越来越来、扩散速度越来越快。

　　“是视频里随克拉肯一起出现的污染物！”解成卓紧张中又略带一丝兴奋，“畸体会出现吗？”

　　“摸清情况之前最好不要碰到这些污染物。”以正常人的目力无法看清这么远距离外的东西，于是解寻举着望远镜在海面上巡视。

　　此次他依然担负责录员的工作，手册不防水就没带在身上，内容全都记在了脑子里。

　　“勘探报告上说克拉肯的污染方式，是利用体表分泌的粘液，通过污染物和海水里扩散的，越靠近中心区域和污染物，作用就越强，同时粘液具有一定的腐蚀性。虽然我们被污染的几率很低，但不代表为零。”

　　相比美杜莎，克拉肯的污染方式简单粗暴很多，不过如此一来，反而麻烦很多。

　　毕竟不接触海水就不会被污染，而要杀死海里的克拉肯，又很难不碰到海水。

　　他拿下望远镜，转头看向卫琛，“而且成卓还没完全分化，我不太想冒险。”

　　“啊，我……”解成卓欲辩解，却被打断。

　　“听你的，”卫琛这句话还没来得及让解寻感到欣慰，就又道，“不过我们不冒没理由的险。”

　　“……”解寻被自己搪塞卫琛反噎回来，登时哑口无言。

　　“……那你想怎么样？”

　　“降低污染几率。”

　　·

　　数不尽的污染物接连浮上来，整个大海放眼望去就像烧开的滚水。游艇改变方向朝污染区中心进发，离那群污染物越来越近。

　　而解寻也无须再借助望远镜，就清晰看请他们的模样。

　　那是各种各样的鱼，非同寻常的鱼。奇形怪状的身体被拉长，有很多像是和其他鱼类粘连在了一起，双头双尾都已经是正常形状了，有些甚至体表长满骨碌转动的无神鱼眼、一开一合的鱼嘴。

　　油亮的粘液厚厚覆盖在鳞片上，滑腻粘稠，彼此摩擦出“咕唧”“啪啪”的声响，在海水里呈现出两种不同介质的模样。

　　它们疯狂扭动着，像纠缠成一大团的蠕虫，从而在光照下产生银片爆炸一样的光泽。

　　游艇和污染物群迅速接近，眼看就要撞在一起，一只巨大鲨鱼一跃而出，流线凌厉的身体骤然入水，在水面上威慑性地拍出一声巨响，打散在游艇附近纠缠成团的鱼群。

　　精神体天然的强大信息素足以另敌人望而生畏，甚至压迫致死。食物链顶端的掠食者一出现，鱼群就被瞬时逼退一大截，在大白鲨发起攻击后开始大片死亡。

　　解成卓事先套好了潜水装备，潜水服贴在身上，显出少年力量勃发充满朝气的身型。

　　畸体和其制造的污染物，都具有独一无二的特性。他第一次见这种，隔着面罩闷闷评价：“看起来好恶心。”

　　解寻深表认同，“黏黏的，看起来附着力很强，应该很难洗。”

　　解成卓暗自打了个寒战。

　　基本的趋利避害的本能让污染物心生惧意，但来不及躲避，就葬身在大白鲨绞肉机般的信息素狂潮下。

　　鱼群在游艇和精神体不断逼近下接连缩小范围，解寻放开精神力，在海面上巡视，视线触及某处时停下，“找到了。”

　　远处海水翻涌的海面上，巨礁安稳矗立，在解寻的精神力探知的“视野”里，显露出端倪。

　　礁石面对太阳的一面上，某个物体不易察觉地蠕动几下，在视线中若隐若现，出现畸体独特的精神值波频发出的光。

　　畸体的【拟态】能力，克拉肯把自己变成礁石的一部分，一直待在那里晒太阳。

　　他做好标记，鲜红的叉号在公屏上十分醒目，“队长，可以了。”

　　卫琛拿起对讲机，“开始投弹。”

　　空中待命的几架飞机随即飞来，至礁石上方，接连落下三枚特制导弹。

　　海水飙升，轰隆爆炸在海面震荡出一圈圈波纹。等火光和烟尘散尽，就见到礁石已经被夷平，但畸体所在的部分仍然完好无损。

　　“没有用。”解寻说：“还是高级拟态能力，放在分化者异能的分类里，应该属于具有概念类特征的那种。”

　　解成卓恍然大悟，“也就是说它的自身概念也会随之改变，克拉肯变成礁石，针对畸体的武器就对他不管用了？”

　　“是这样的。”然而解寻没有犹豫，拿起另一个对讲机：“继续。”

　　飞机掉头回来，又是几枚炸弹落下。海面震动礁石被彻底粉碎，克拉肯连立足的地方都没有了，掉进海里，继而现出实体。

　　那果然是一只巨大的章鱼。

　　它呈现斑驳不匀的绿褐色，体表覆盖粘液，身躯庞大，目测体长二十米，比原先视频里看到的缩水一半。

　　畸变造成异化，章鱼身上到处长着眼睛，数十条触手在水中挥舞，密集的吸盘不停翕张，每动作一下，都仿佛使精神值产生波动，在海面下投出深渊般的巨大阴影。集合了深海恐惧症、巨物恐惧症乃至密集恐惧症患者的恐怖来源。

　　克拉肯第一次在太阳下以实体现身，它抓不到投弹的飞机，但游艇上的人类触手可及。

　　“准备好了。”卫琛对解成卓说，“待会儿听你的指挥。”

　　解成卓戴好潜水镜以防万一，“是。”

　　克拉肯身边聚集了数不清的污染物，突破大白鲨的防线，携着银潮抵至游艇下方。

　　掀翻一艘轮船不在话下，更何况一艘游艇，然而船上弹药倾泻而下，裹着蓝色电流的子弹倏然入水，穿进畸体的身体。

　　血污霎时在海水里散开，疼痛让克拉肯肢体痉挛，它竟往水深处缩去，被聚集起来的污染物挡住身体。

　　“有效了，”解寻说，“想要对它造成伤害，就不能让它进入拟态状态。”

　　解成卓说，“只不过这畸体的胆子是不是有点小了。”

　　而后又道：“爸，你能让大白鲨把它再逼到海面上来吗？”

　　海下，大白鲨张开口直直朝克拉肯而去，凶悍撕咬住它的触手。长满吸盘的触手缠住鲨鱼，下一刻鲨鱼却忽然消失，从另一个方向发起进攻。

　　克拉肯躲避不及，被重重咬掉一条触手，更想躲避的目标换成大白鲨，它不自觉往海面上浮，解成卓立刻举枪。

　　克拉肯：“…………”

　　畸体个性可能有所不同，但底色是无一例外的凶残，它被激起杀意，触手扒上游艇，船体瞬间倾斜。

　　解寻已经默不作声脱下了外套，解成卓改向扒在游艇的触手上射击，克拉肯怒目而视，水下一条触手横扫而来！

　　腥咸气息扑面而至，解寻下意识去拉解成卓，却被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量忽然扯开，后退几步。

　　解成卓腾空翻跃，极力避开黏糊糊的章鱼触手，落地后难以理解地看着他两个爸。

　　只见解寻也不明所以，卫琛则站在他背后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一个没注意，身后又一条触手袭来，“啪唧！”卷住解成卓，嗖地把他拉下船。

　　解成卓：“？！”

　　克拉肯一溜烟没影了，解寻悚然回头，注视着卫琛，“你……”

　　“嫌恶心也早晚都要下去，行事也还不够谨慎，让他长长教训。”

　　“太狠了。”这真是几天来第一次在育儿观点上产生不和，解寻指着他，心服口服，随后跨过栏杆，一跃而下。

　　“他不长教训，该长教训的就是你了。”卫琛说罢，也跳进海里。

　　半空的直升机上，注意下方的士兵道：“都、都跳下去了！”

　　另一个淡定说：“你家小孩儿掉海里了你不去救？”

　　“肯定救啊，我压根都不会把我家小孩儿往污染区里带，我是说我们怎么办？”

　　“原地待命，听令行事。”

　　海下，解成卓拔出随身的短刀，猛戳进勒在腰上的触手，克拉肯吃痛，依旧忍住没有松开，反而绞得更紧，另外又有一条缠上一条腿，在潜水衣上摩擦出不堪重负地咯吱声。

　　他面色沉静，“噗嗤噗嗤”接连数刀刺下，最后一刀手腕一压，狠狠割下。

　　腰上的触手断成两截，周遭的海水散开一片畸体绿色的血，解成卓身体继而向下猛一翻折，电光火石间唰地砍断腿上的触手，迅速逃离。

　　克拉肯被他砍掉两条触手，愤怒不已，立即去追。奇形怪状的污染物蜂拥而来，他回身开枪，子弹在水里穿梭，闷声击中污染物，但敌不过对方数量庞大，很快就被包围。

　　眼看要被吞没，一股巨力霍然袭来，大白鲨从他身侧急速掠过，带起的水流让他原地转了个圈，然后被解寻一把捞住带离污染物的包围圈。

　　他回头，见大白鲨和章鱼缠斗起来，除此之外，还有一只荧荧发光的水母，用纤弱的触须缠住章鱼的触手，强韧地释放毒素。污染物回援克拉肯，引发一阵丑陋但壮观的银色风暴。

　　卫琛带下一只白塔特供水下手持火箭炮，对准畸体开火。冲击波没能让他后退半分，

　　污染物成片成片地死亡，剧毒带来的疼痛和大白鲨的撕咬让克拉肯再度心生退意，它转身突然喷出一大团粘液，随之迅速向深海处逃走了。

　　粘液很快扩散开，距离近的污染物肉眼可见地再度发生变化，随即让人意识到那粘液的强污染性。

　　精神体收回，三人飞快后退，解成卓揉了揉腹部，听见耳边问：“还好吗？”

　　由于海洋生物精神体的缘故，解寻不用借助工具也能在水下呼吸，解成卓转头，就见他看向自己的腹部，眉头微微皱起。

　　血丝从指缝间一缕缕渗出，其实伤口不大，但被海水泡得有点疼。

　　“是我自己不小心划的，没事。”

　　卫琛拉开他的手看了一眼，“没事，不深。”

　　解寻瞟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微许不赞同，刚好被卫琛发现，干脆直白道：“这样是不是有点太危险了，卫琛？”

　　这个时候倒是不叫队长了。卫琛从善如流，“我儿子。”

　　解寻有被挑衅到，“难道不是我的吗？他还跟我姓呢。”

　　卫琛轻轻一挑眉：“我说不是你的了？”

　　“…………”

　　解成卓酸涩中透着幸福，几近热泪盈眶，“克拉肯跑了，我们现在怎么办？”

　　“它中了毒，虽不至死但也要晕一会儿，短时间内也不敢出现了。找沉船，看有没有幸存的船员。”

　　解寻此刻非常不想和卫琛说话了，看向手腕的微型终端上船舶公司给的沉船定位，拉起解成卓向下潜。

　　海水咕噜噜地发出响声，解成卓跟在后面，悄悄回头看向卫琛，钦佩地对他竖了个拇指。

　　越向深处游，光线就越微弱，不知不觉中卫琛游到了最前面，箱水母也被解寻放出来充当路灯。

　　它飘飘悠悠，时不时就不小心超速到了卫琛旁边，接着在解寻的控制下，被迫降速刹车。

　　所幸这片海域并没有很深，他们很快看到沉船，船体也尚算完整。

　　不过奇特的是，海底的污染程度似乎比克拉肯所在的海上严重很多。

　　珊瑚、海草、贝壳等表面放眼看去有着溃烂似的伤口，仔细看却能发现那上面融合了许多生物，像密密麻麻寄生的细小藤壶，无数只眼睛随着人乱动，因为过于密集反而难以察觉。

　　解成卓打了个寒颤，跟紧一点。海底污染物数不胜数，可出奇地安静，三人谨慎下潜，很快接近沉船。

　　忽然间，最前方的卫琛停了下来，示意警戒，随之就见沉船后面，出来几只污染物。

　　——人类污染物。

　　从仅存的破烂衣物上，可以辨别出是普通船员、西装领结的服务生，和公司请来的公会哨兵成员。他们畸化后外貌也毫不例外地改变，体表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粘液，带着一股滑腻的感觉；皮肤变成青白色，部分区域长出半透明鱼鳞；胸口、脖颈脸颊处裂开，从缝隙里露出蠕动的生物，其中还有即将孵化的活跃鱼卵，手脚一些位置寄生了一层藤壶。

　　他们嘴唇扯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无神空洞如死鱼的双眼盯住曾为同类的人，泛着诡异的绿光。

　　面对丑陋的非人污染物时，可以下意识地觉得恶心，但当对象变成人，就难免又生出物伤其类的心情。

　　然而圣所的第一堂课上所教“搭档之间绝对信任，哨兵负责保护向导的身体，向导负责维护哨兵的精神”外的内容，就是“对待人类污染物也不能手软。”

　　人类被畸体完全污染后就不能再称之为人了，而是彻彻底底的怪物。

　　三人随之做好准备，箱水母蓄势待发，就在这时，沉船舷窗里忽然冒出一张人脸。

　　他急切地对解寻他们挥手、大喊，看口型是让他们快走，接着意识到他们听不到，手下快速动作，举起了一张纸。

　　【被咬会变怪物！】

　　字体凌乱，一个很大的感叹号跟在后面，船员神情急切，把纸拍在舷窗上。忽然他被推开，窗口挤出几张激动变形的脸，张口大喊救命。

　　解寻款款浮动，和身边两人对视一眼，一言不发。箱水母旋即上前，触须缠住几个来不及出手的人类污染物。

　　三秒后，污染物浑身一软，沉了下去。

　　船里争执的人齐齐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