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留芳》薄荷又绿柠檬茶

127、落百殇（一）

　　翌日清晨，营地笼罩在破晓前最深沉的蓝灰色调中，寒风凛冽，卷起地上的雪沫，打在脸上生疼。使团队伍已经整装待发，王城来的士兵们穿着统一的制式皮甲，神情肃穆，与呼莫尔部族的送行队伍泾渭分明地站着，气氛显得有些凝滞。

　　姜明将一卷精心绘制的羊皮地图交给莫苏勒，低声叮嘱，“王上，一切都按照您的吩咐安排妥当了。上弦月已经先行一步，会在沿途关键节点接应，一切……小心为上。”

　　“我知道。部落就交给你们了。”莫苏勒接过地图，看也没看，直接塞进了马鞍旁的皮袋里，目光扫过阿纳芹娅、卢罕等一众将领，眼神沉重。

　　阿纳芹娅烦躁地来回踱步，铠甲摩擦发出哗啦的声响，她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问莫苏勒：“从昨晚起就没见到小野猫的影子了，连早饭都没来蹭！喂，你是不是昨晚跟她说了什么，把她给惹生气了？”

　　莫苏勒翻身上马，动作流畅而充满力量。他坐在马背上，目光锐利地扫过营地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那个他此刻最想见到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失落，语气平淡地回答：“也许吧。”

　　姜明递上一个装满清水和酒混合液体的皮质水囊，也看了看四周，轻声劝道：“她应该会来送你的。王上，要不……再等等她？”

　　一旁，王城来的正使，一个面容刻板眼神倨傲的中年官员，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策马靠近几步，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狼王殿下，时辰不早了。可汗陛下希望我们能尽早抵达京城，以免耽误了觐见天颜的吉期。还请殿下即刻出发。”

　　莫苏勒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营地，那个他视作家和归宿的地方，然后猛地收回目光，不再犹豫，沉声下令：“出发！”

　　队伍缓缓开动，马蹄踏在尚未被人迹污染的洁白积雪上，留下了一行行杂乱而深刻的印记。莫苏勒挺直脊背，策马走在队伍最前方，自始至终，没有回头。

　　******

　　前往云靖京城的敕拓队伍在寂静中行进了两日，抵达了云靖边境——塞城。

　　“塞城如今倒是和之前大不相同了啊，”王城使官骑在马上，略带惊讶地打量着眼前焕然一新的城墙和井然有序的城门守卫，“没想到一个边陲濒危的小城，如今倒是治理得井井有条，颇具气象了。据说，这都是新任知府的功劳呢。”

　　莫苏勒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自离开营地以来，他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仿佛遗忘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又像是生命中被硬生生抽走了一部分，那种难以言喻的缺失感，让他连日来都显得有些沉默寡言，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队伍缓缓穿过略显拥挤的城门洞，进入塞城内部。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叫卖声不绝于耳，虽然比不上中原大城的繁华，却也充满了边塞特有的、粗犷而旺盛的生命力。

　　突然，一个身影猛地从旁边一条堆满杂物的狭窄巷道里冲出，精准地拦在了使团队伍的正前方。

　　那是个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头上扣着一顶破旧的皮帽，脸上不知从哪儿蹭满了黑乎乎的煤灰，几乎看不清本来面目。唯独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同落满了星子，此刻正笑得弯弯的，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带着一种市井小民特有的精明和热情。

　　他双手叉腰，声音故意压得低沉沙哑，却依旧难掩其中的活力：“漠上青镖局，西北最强！价格公道，信誉保障！看老板器宇轩昂，坐骑神骏，定是要押送不得了的值钱宝贝！路途艰险，匪患丛生，老板要不要考虑一下我们漠上青镖局？专业护送，安全快捷，赔付比例高达一比五，童叟无欺，货真价实哦！”

　　护卫队伍的士兵见状，立刻上前，厉声呵斥：“哪里来的小杂碎，滚开！别挡道！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知道我们运送的是什么吗？耽误了我们的行程，你的小命赔得起吗？！”

　　然而，莫苏勒却猛地勒紧了手中的马缰，他□□的骏马发出一声不满的嘶鸣，前蹄扬起，又重重落下。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箭矢，瞬间锁定了那个满脸煤灰的“少年”，尤其是那双狡黠灵动仿佛会说话的眼睛。一股混合着惊喜和无奈的情绪，如同暖流瞬间涌遍他的四肢百骸。

　　“最强镖局？”莫苏勒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勾勒出一个极其愉悦的弧度，他驱马缓缓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少年”，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口气倒是不小。可有当家的前来亲自谈这笔合作？”

　　“少年”挺直了那单薄的腰板，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有气势，依旧用那故作低沉的声音回答，“我就是当家的！老板，要雇我们漠上青吗？”

　　“雇，当然雇。”莫苏勒笑意更深，竟然直接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他几步走到对方面前，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少年”完全笼罩。他微微俯身，注视着她那双即使沾满煤灰也依旧熠熠生辉，写满了“计谋得逞”的眸子，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这么好的镖局，岂有错过之理？”

　　陆凝被他看得有些耳根发热，却强作镇定，眨了眨眼，继续演戏：“老板爽快！不知您要我们护送什么贵重物品？”

　　莫苏勒的目光一瞬不瞬地锁住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护送我的安全。确保我此行，毫发无伤，平安归来。”

　　陆凝愣了一下，随即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她强忍着，故意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地讨价还价：“活物……尤其是您这样贵重的‘活物’，按照行规，可是要加价的哦！”

　　“没问题。”莫苏勒毫不犹豫，笑容里带着纵容和宠溺，“价钱随你开。我家有个特别会做生意的，这点小钱，她还支付得起。”

　　这时，王城使官策马上前，看着这莫名其妙的一幕，一脸困惑和不悦，“狼王殿下，您这是……何意？我们此行乃奉王命，自有官兵护卫，何须再雇佣这些来历不明的民间镖局？岂不是多此一举，徒增麻烦？”

　　莫苏勒重新翻身上马，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个脏兮兮的“少年”，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和不容置疑：“使官大人多虑了。快走吧，莫要再耽误时辰了。”

　　陆凝起身上马，漠上青的一大波镖师也从巷子里钻了出来，跟在她的身后，跟上开始移动的队伍。

　　“老板放心！我们漠上青镖局信誉第一，保您一路平安，货物和人都万无一失！”陆凝故意大声喊道，说完，她趁着众人不注意，飞快地冲马背上的莫苏勒眨了眨右眼，无声地做了个清晰的口型，“抓——到——你——啦。”

　　莫苏勒看着她那得意又带着点小挑衅的模样，终于忍不住，摇头失笑出声，几日来笼罩在心头的阴霾和空落感，在这一刻被驱散得无影无踪。

　　天空不知何时又开始飘起了细密的雪花，纷纷扬扬，落在他的肩头，落在她破旧的皮帽上。但这一次，莫苏勒握着缰绳的手心是温热的，看着马背上那个俏皮的身影，他只觉得，这个寒冷的冬天，比往常都要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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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续数日在马背上颠簸，陆凝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散架了。她揉着酸痛不堪的腰背和几乎失去知觉的大腿内侧，龇牙咧嘴地地从马背上滑下来，脚刚沾地，就是一个踉跄，差点直接跪在雪地里。

　　“哎哟喂……骑一天的马可真不是人受的罪，感觉我的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再骑下去，怕是要废了。”她扶着马鞍，苦着脸抱怨，“还是布鲁图好啊，又稳当又暖和，哪像这些高头大马，除了速度快，简直是对人屁股和腿的酷刑。”

　　莫苏勒勒住缰绳，看着她在雪地里龇牙咧嘴的滑稽模样，冷硬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上扬，“累了？要不要休息一下？前面不远好像有个镇子，看着规模不小，应该能找到像样的客栈。”

　　“嗯嗯！要休息！必须休息！”陆凝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看到了救星，忙不迭地点头，揉着咕咕叫的肚子，“而且我饿了！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这干巴巴的肉干，还有那硬得能崩掉牙的馕饼，我是再也不想啃了！我要吃热乎乎的汤面！要有青菜！要有热汤！”

　　不远处，几名随行的王城士兵看着这一幕，低声交头接耳，脸上带着不满和疲惫。一个年轻士兵忍不住低声抱怨：“头儿，这狼王莫不是故意的吧？对我们，再累再赶时间，也是日夜兼程，稍微慢点就冷着脸。可那个女人，不过是揉揉腰说句累了，他就立刻要停下来休息？我们这可是奉了王命，有期限的啊！”

　　为首的使官，闻言没好气地抬手敲了下他的脑袋，压低声音骂道：“蠢货！我们只是随从护卫，狼王殿下才是正使，是领头人！他想走便走，想停便停，轮得到我们置喙？他停下来休息，我们正好也能偷个懒，喘口气，养精蓄锐。再说了，万一真耽误了行程，到时候无论王城那边还是云靖那边怪罪下来，首当其冲的也是他狼王，跟我们这些听令行事的小卒子有什么关系？动动你的脑子！”

　　年轻士兵摸着被敲痛的脑袋，恍然大悟，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

　　“首领所言极是啊！是小的愚钝，还是首领您深谋远虑，看得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