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违反禁令 ...
-
叶诚诉的老妈是个英语老师。
那个年代的老英语教师，大多有种很老派的“时代先锋”感，说话中英夹杂，鼓励自由发言，欣赏课上提问，无形地认可“外向倾诉”是优秀的性格品质，而“内向寡言”是需要被改正的缺点。
于是，叶诚诉就被起了这样一个有些老派的名字，诚实且能言，不诚则不诉。
带“口”的姓氏，两个言字旁的名字，冥冥中暗示他为人宜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
这是好事吗？可能大部分情况下算好事吧。
“我说的回去，是回你自己的世界。”
“……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小叶第一次冷着脸对叶森说话，或者说，叶诚诉其实鲜少会对别人露出这种表情，而这也绝对不是跟宠物猫说话的口吻，对此，叶森也不知道该不该感到高兴。
叶诚诉这话，用的是陈述语气。
以叶诚诉的用语习惯来说，如果他回的是“这话是什么意思？”——那就是针对内容的困惑探讨，代表他还能好好沟通。
但他说的是“你这是什么意思。”——代表他现在非常情绪化。
他当然很情绪化！
他高烧昏迷刚醒不久，懵圈褪去，心头满溢着大难不死的庆幸，还有各自为战之后的重逢欣喜，这明明是一场胜利，是HE，可他只得到了一个短暂而颤抖的拥抱，简略地证明他被叶森在乎着，除此之外，他最渴望的认可和夸奖却被叶森吝啬给予。
不够，不够，他想要关注，而这分明不是什么难事！就随便夸两句，哪怕阴阳怪气的也行啊！
叶森这话可不止是泼他冷水那么简单，看着叶森回避的冷淡脸色，叶诚诉在被子下揪紧了裤腿，鼻腔后侧蔓延着一股酸意。
一路从最开始的赔叶森蛋蛋钱走到现在，他以为他们共同经历了很多，连他自己都能看到自己的改变，他很珍惜这段异世界共同冒险的队友情谊，所以，这段旅程要走到哪里，不是叶森一个人说了算的，这不是一句“回你自己的世界”就说了算的！
更何况，他们这才刚出发而已！
“凭什么？凭什么你让我回去我就要回去？”
“这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我不是因为觉得好玩才想……不是，这个问题我们不是在下来之前就讨论过了吗？为什么又重新拿出来辩论了！”
叶森沉默了，半晌，他低低地吐出了句，“……我迟到了，不是吗？”
叶森的声音很轻，叶诚诉愣了一会，才分辨出其中的自责与后怕，这让他有什么就说什么、如同开闸水流的语速，稍微顿了顿。
小叶的心头软成了一片，却急于要求叶森收回成命，和叶森几乎是同时发话：
“如果我再晚来一会……”
“我不是也坚持到了你所谓的迟到吗？！”
叶森却立刻摇头否定：“这和我跟你保证的安全相去甚远。”
他坐在叶诚诉床边，背对光源，垂着脑袋，手指刮蹭着被面，留下一道道长长的凹痕，昏黄的萤火在他的棕色卷发上跳动，勾勒出身形边缘，身前却是一片阴影，这是低落至极的模样。
见状，叶诚诉更是笃定地将叶森的低落解读为自责，他又气又急。
急于安慰叶森。
至于生气……
“我不用你保证我的什么！ 我就是差点被吃了我也从来没有动过责怪你的念头！我叫叶诚诉，我绝对不会跟你撒谎的，再说了，我又不是傻子，我自己有应对的能力，我……我之前跟你说了那么多，你就顺着我的话头夸夸我就行了，我又没有别的意思！”
叶诚诉到现在都没意识到叶森让他回自己世界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这很好，叶森低头苦笑，也不打算解释。
“你责不责怪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安危，我……我迟到了，我没法……”
叶诚诉本来就觉得自己这趟可牛了，又是摸黑爬尸山又是抢灯打鳄鱼的，他不像流浪于宇宙世界线的写入师，安全这种谨小慎微的话题，成了异世界新晋玩家厌烦的说教。
“我是个成年人，我能对自己负责，这个问题我们到底要争论多少遍，你别像个舐犊情深的牛爷爷一样行吗？”
叶森皱紧了眉，他不喜欢这个比喻，更不喜欢叶诚诉语气里的不以为意，“真的遇到了危险，人类的生命太脆弱了，意外和死亡都太突然，我在这里尚且如此，如果我不在你身边……还是别太自大了，回去吧。”
这个“自大”，叶森更多是在说他自己。
他理所当然觉得自己能保护叶诚诉，他是个建设世界线的写入师，而叶诚诉，可那是他喜欢的人，怎么保护都不为过，就当是他总是借体为猫科，所以会产生这种莫名的本能吧。
所以当时，生死关头，他想都没想就借体为豹，杀了那只鳄鱼，而后来，事实证明，他闹出的动静确实有点大。
而且，最糟糕的是，那鳄鱼是深层爬上来的逃犯，大部分中大型食肉动物都在肌肉层，管道层除了小型杂食动物和小型食肉动物之外，大部分都是爬行、变温、两栖或者大型昆虫。
但当时仍在管道内的三人尚不清楚这一点，叶森就这样触发了管道层的一级警报，那可怖的撕咬痕迹、狠厉的一击毙命，足够吓坏那群蟾蜍、蝮蛇、蜘蛛和鼯鼠。
现在，外面的巡逻队应该都在找“那只豹子”，而这个莫名出现又莫名消失在管道中的“大型猫科动物”会不会被管道层的巡逻队上报，上报后又会不会引起什么大的变故，如蝴蝶飓风，海底涡旋，最终如龙卷风和海啸一般，导致整条世界线都出现什么不可逆的大问题……
说实话，叶森并不知道。
他并不清楚自己的行为算不算破坏了世界线的基本运行逻辑，如果算，他会被“神”抹杀。
至少能确定的一点是，他肯定是违背了写入师禁令，此举绝对能被称为“探索”，这何止是“交互”这么简单。
所以，被抹杀之前，他得修好链路架设辅助仪，得把叶诚诉送回去，而且，他不打算让叶诚诉知道真实原因。
小叶还在昏迷时，叶森就想好要这么做、这么说了。
他借着光，抖着手，拆下外壳，擦去辅助仪内部灌进的血，看着外壳凹陷的痕迹发呆。
禁止探索的禁令太束手束脚了，情况也比想象中要复杂很多，弱小不起眼的生物无法保护叶诚诉，而利齿尖牙又会引起别的波澜。
要告别吗？
太可疑了。
那……骗他？
不太好。
实话实说更不行。
“为了救你才会导致这种事情的发生”这种话就算措辞得再委婉，可就算是对一个陌生人，也算得上是恶毒的道德批判，叶森做不出来这种事。
所以叶森干脆什么都不打算说了。
叶诚诉醒来后的那个拥抱，既是狂喜，也算告别，所以不能抱太久，舍不得分开的话，会让叶诚诉起疑。
而叶诚诉在一听到叶森说的那句“还是别太自大了”，果然一点就炸。
“自大？！”
他甚至有些委屈。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是个需要过度保护的小婴儿，我……哇，我不就是想被夸嘛，我就只是跟你闲聊而已，我想让你夸我居然能撑到你来，我是个可靠的人，这就自大了？？你才自大吧！我不需要你责怪自己为什么会让我沦落到等你来这一步，叶森，你能不能稍微看到我的努力，我不是之前那个躲被子里哭的叶诚诉了！”
叶森冷硬着错开视线。
“我夸了你，然后呢？我不想表扬你的英勇，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我更希望你无需面对这样的情景，你来这里只是为了赚钱……”
叶诚诉简直不敢相信他从叶森嘴里听到了什么，“事已至此你还说我是来这里赚钱赔钱的？！”
“不止，你还为了邰洋。”
对，邰洋，很好的借口。
而叶森，也不知算不算如愿以偿，话音刚落，他就清楚地听见叶诚诉发出失望的冷笑声。
叶森站起身，不敢看他，他背对叶诚诉，艰难地走回桌边，重新拿起链路辅助仪，“你都能为了他冒险到这一步，为什么不能为了自己的安全激流勇退，在你的安全对你……和我，都如此重要的情况下。”
冷淡的语气和莫名其妙的概念偷换，叶诚诉彻底气得没辙了。
他无意跟这犟猫辩论，他现在就只想把叶森手里的辅助仪给拿下来，把它敲在叶森的脑壳上，叫叶森赶紧打消那些可笑的念头。
“行了叶森，师哥的事我们已经讲得很清楚了，你别用那种语气跟我说话，也别做那种如果你不在我身边的假设……那就在我身边啊！这次是不可抗力，下次也许就……”
叶诚诉怒气冲冲，猛地掀开被子，正打算走到叶森旁边，可他边说边仓促起身，伸腿找鞋的动作刚探寻一半，突然就顿住了。
他想到了之前在中途醒来时听到的嘈杂动静。
那些尖锐的喧闹动静像被昏迷的脑雾笼罩，此刻才突然入耳般清晰。
一级警报，鳄鱼逃犯，尸体，死状，大型食肉动物踪迹，深层，一级警报，一级警报……
叶森的一切反常突然都有了缘由。
叶诚诉也顾不上找鞋了，他直接踩上湿滑有刺的圆木底地面，小声“嘶”了一下，还是快步走了过来，“叶森！你……你那豹子，是不是触发了什么一级警报？”
意识到叶森触犯了写入师的禁令，叶诚诉的脸色白了个彻底。
“我记不太清了，我也不知道是我做梦还是……所以咱们是被发现了吗？触犯禁令会怎么样？！……说话啊！！你不说我就去问小卢了！”
叶森微微一愣，但他还是一句话没说，他只是走到床边找到了叶诚诉的鞋子，“也不会怎么样。”
明显在隐瞒。
叶诚诉沉吟一会，突然发难：
“所以你劝我回去，是怪我害你违规了，嫌我碍事，把我送走？”
“什么？！……真行，你这么想我？”
嗯，这样才对。
按捺不住的心意，带着怒气和一如往常的阴阳怪气，被叶森不假思索地反驳出口，用意被叶诚诉曲解的委屈，或许正在那双剔透的棕色眼睛里闪着酸涩与受伤，但叶森不肯回头看小叶，他把鞋子放在小叶的脚边，视线不明显地掠过他的袜底，随后继续背对着叶诚诉，摆弄那个辅助仪。
他的全部神色和动作都被叶诚诉收入眼底。
试探有了结果，叶诚诉抱着胳膊，胸口泛酸，尖锐的恐慌变成刺痛，他几乎需要缩着肩膀捂住心口才能缓过去。
“……违规会死，对吧？”
叶森没说话。
“所以你才急着把我送回家，因为你怕你之后就没办法再送我回去了，你……你不鼓励我冒险，是因为你以后没办法继续跟我一起深入这个世界了。”
叶森好演技，“死？写入师不存在这个概念。”
哈，如果不是叶森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背对着自己，叶诚诉绝对会因为他故作镇静的答非所问，而继续生气大吵。
但现在，看着他高大劲瘦的背部线条，叶诚诉居然硬生生听出了这话里的安慰之意。
是的，写入师是意识体，他们不依赖于特定的肉/体或物质而存在，时间会磨损肉/体，这叫衰老，会磨损物质，这叫湮灭，但写入师不会。
可“神”的抹杀，对于写入师来说，确实是个最接近死亡的概念。
抹杀，是遗忘，是彻底的消失，星际深处，宇宙尽头，跳出时间，将没有一条世界线还能找到这个“叶森”的痕迹。
所以，他反正会忘记的……
想到这，叶森实在没忍住，叶诚诉担忧着急的声线比他的怒火更难忍受，他于是突然转身，抱住了叶诚诉，因为身高和体型的差距，这个拥抱带着股劈头盖脸的悲伤之意。
叶诚诉根本就不买他的账，他奋力地推拒着这个拥抱：“不死那就解决问题！师哥死了我们还想办法来这解决呢！咱们商量商量想办法，哪有你这样的！你就自己决定了？连句实话都不肯……”
叶森单手控住叶诚诉在他胸口乱推的双腕，低头凑近，轻吻了一下叶诚诉的额头。
他的另一只手里，则握着刚刚盖好外壳的辅助仪，仪表上面是叶诚诉出租屋的光线偏振值。
“回去吧，之后什么都会好的。”
“我不！！凭什么你来决定！你……”
就在这时，房门又被谁大力推开，发出了叶诚诉在昏睡时听到的、同样吱呀刺耳的声音。
小卢在这个时候冲进来了，他旁边还有一只没见过的水獭。
他带来的消息紧急到无需看氛围，直接打断切入：“叶森！！你快看下你的写入师指令……”
可叶诚诉还是把刚刚没说完的话，裹满了情绪迸发出口，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泣音被咽在喉咙里，发涩，发紧：
“你真以为我是你的宠物人类吗！！”
叶森脸色白了白。
小叶直接挣开了叶森握着他手腕的微凉掌心，别开眼，动作粗鲁地抹了把脸，指尖带着泪的晶莹。
他弯腰拎起他的运动鞋，转身推开那吱呀作响的木门，直接跑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违反禁令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