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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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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楼河岸挂着一排灯笼,两人沿着河岸走进了琼林苑,园内站着三三两两的宾客,脸上都是祥和融融的笑意。
陈遇眸光浮动,脸上仍是那谜一般的微笑:“我当月白是逆来顺受的软骨。原来,”他抬手按住江浔肩:“骨头硬着呢!”
“人的骨头自然是硬的,”江浔凝一眼盖在自己肩上的手,又瞥向比自己高的肩头:“当然,还是比不过陈大人铮铮铁骨,还写得一手好文章。”
“这话你已经夸几遍了,知不知道奉承过头是虚伪。”
“那我能说什么?”江浔含着笑问:“陈大人高抬贵手?”
“你这么能耐,有什么值得我高抬贵手的。”
江浔眸光流转,陈遇才恍然松开了手。
“子游!子游你们在谈什么呢!那是谁啊!”楚瑞两三步跳下阶冲过来,乍一看到江浔,哇了一声,两眼放光:“这是哪家的贵公子?”
江浔拱手含笑道:“在下江浔,受楚公子邀请,特来参宴。”
陈遇接道:“就是那个赠你彩玉樗蒲的。”
“原来就是你!”这几日往楚家堆的宝贝确实起了作用,楚瑞在陈遇耳边唠叨的全是江浔那个妙人。
今日一见,果然是个妙人!楚瑞笑容都绽到耳后根,一激动绕到江浔身边,勾住人家的脖颈:“我早就听说你容姿俊丽,艳绝京城,却一直没有机会见到你,好在这次你跟子游哥有了交集。今日你既到我家,吃好喝好,有照顾不周的尽管说!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有什么好玩的我第一个通知你……”
楚瑞讲得眉飞色舞,两眼发光,余光突然瞥见一道沉沉的死亡视线注视着他,立马放下了手:“哦,当然我的子游哥也是风度翩翩,丰神俊朗,”楚瑞又转过来勾着陈遇的肩:“以后大家一起寻欢作乐啊——”
“我的意思,”陈遇肩膀一抬,颠掉了楚瑞的手:“不要随便勾别人肩上。”
身后忽然有一声很轻淡的笑声,陈遇回头看了一眼,见江浔垂着眼睫低笑。
确实绝艳,尤其是低眉时,眼角笑意温柔,长睫如羽扇,鼻骨高挺而柔婉。若是再抬了眼,一双清透的玲珑眼望向你时,总能给你一种专注且深情的错觉,仿佛只要你需要他一直都在。
只是畅幽园的一番言论出人预料。陈遇以为江浔仍会软骨头地低头谄笑,不敢答话,没想到他竟借着自己的言外之意反攻一击。
陈遇与楚瑞被叫上了阁楼,他从楼梯上往下望时,见江浔已经隐入人群中了,脸上依然是那种亲和温柔的笑,当初陈遇就是被这笑容晃花了眼。
他曾以为人与人之间要讲究缘分和眼缘,可是这个江浔让他明白,更高级的玉卿,能给任何人一种温柔、真挚、真诚的感觉,哪怕第一次见,都能让人感到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的亲切。
一切都是精致的伪装,只是为了掩饰他那扑朔迷离的目的罢了。
陈遇收回了目光,不愿再看那明艳的脸。
湖边的推杯换盏透着一种迷醉的清凉,空气中还有淡淡的花香,并不沉闷,可江浔喝多了酒,胃中翻滚,头脑晕眩,仍笑着又接下一杯。
一张张陌生且别有用心的脸洋溢在江浔面前,他早已经习惯,只要混进人群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能被他吸引过来。就如这一身衣袍,他的本意就是要被看见。
楚相设宴,能来这里就代表一种身份,书生也好,商贾也罢,从此他们都代表一种立场,背后有同一股权势撑腰。
可是商人到底不通文墨,身份低下,那些士族贵门的天之骄子,抑或独木桥上杀来的儒生仕人,平日虽不会团结,可一旦遇到与众不同的异类,自然会把线索拧在一起,甩向这个企图融入他们的异类。
“江老板这姿色堪比醉云楼的头牌啊!以后我们上醉云楼只点江老板。”
众人哄堂大笑,江浔也跟着笑,接过这人递来的酒:“承蒙各位公子看得起!”说罢一饮而尽。
“那我的呢?”又有人递过来:“你喝了李家的酒,不能厚此薄彼啊!”
在这之前,江浔已经喝了五六杯了,脸上已经起了红晕,目光虽清明,可眼底的闪烁的迷蒙,还是让人瞧出了醉色。他面露难色:“张公子,我已经喝过你的一杯了。”
“再喝一杯,就这一杯!”
“那我若是喝下你这杯,你就替我们的梦琳姑娘赎身?”
“哈哈哈哈……我更想替江老板赎身!”
又是一众狂浪的笑声,“我也想!我也想!”
江浔跟着他们笑,有些遗憾地对张晨道:“人家姑娘可一直等着你呢!”
“想让我替她赎身一杯可不行,十杯?十杯怎么样!?你要是喝了,我就替她赎身!”
“喝!喝!喝!”越来越多的人围到这里拍手叫好。
虽说江浔提前喝过解酒药,可是十杯的急酒却不是他能承受的。他勉强笑着,脑袋已经有些昏沉,四周狂热的叫嚣声欢呼声拉扯着他的思绪,到底读多少书,才能掩盖空洞无物的脑袋,表面上的道貌岸然?
有人把酒水端到了他面前,江浔先拿起一杯:“那张公子说到做到,今日可是有这么多见证的。”
“放心!”
江浔开始喝下一杯,两杯,三杯……他好像无知觉似的,仰头,闭眼,吞咽,辣酒在胃里疯涌翻滚,反胃的滋味已经顶到他喉咙,身体犹如火烧,只能拼命地忍耐,直到第六杯时,忽然有人按住了他的手:“我替他喝!”
陈遇面无表情地站在了江浔面前,接过他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围观的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把呈盘内的剩下四杯迅速喝完了。
“哟!小将军英雄救美啊!”
“怎么?张晨你有意见?”楚瑞也赶到人前:“我们楚家请来的客人你敢这样对待?”
“我告诉你张晨!你玩弄人家姑娘的感情,屡次欺骗她已是尽人皆知!既然这里的酒空了,你就要说到做到立即给梦琳姑娘赎身,若是再欺骗她,你爹国子监司业的位子趁早让贤,连你都管不好还管什么学子!”
“还有你们!这么多人灌人家一个人,你们还是人吗?要是喝不够,来我楚瑞陪你们喝!”
众人脸上都有些挂不住,眼神躲了躲朝四周散去。
陈遇已经拉着江浔走出宴厅了。
月澄如水,清凉的风从河岸吹来,鼓动人衣袖。湖水在月光下闪烁,江浔闭着眼,那月光与烛光倒映在他脸颊,衬得他肤若莹玉。
江浔再次睁开眼时微晃了下,陈遇以为他要走,便揶揄道:“救了你连声谢谢都没有?”
江浔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眼中还有一丝迷离:“谢……”话还未完,他猛地朝陈遇身边栽去。
陈遇明明想往后退,可还是本能地接住了他:“你不会又要吐我身上吧?”
江浔轻笑:“你怎么这么记仇?”
“是谁记仇还要报复我?”
江浔忽然想起钟平的话,要不要告诉陈遇有人要杀他?可是下一秒他就死了这条心。
“第一次入相府就被众星捧月地围绕,很享受吧?”
江浔整个人还晕乎乎,站也站不稳,只得由陈遇扶紧双肩,他身子前倾,刚想说什么,陈遇忽然松开了手,江浔一头栽倒到了他怀里,脑袋撞到了陈遇的肩膀,这一撞,江浔更迷糊了,只感觉头重脚轻,他强撑着想站稳,却又在挣动间,被一只手紧紧地按在怀中。
江浔也懒得动了,有一个能依靠的地方还挺舒服,要是能在河边吹吹风就更好了。
就这样想着,仿佛真有一阵风吹拂到他身上,他闭着眼,低声呢喃:“舒服……”
“什么?”
江浔迷迷糊糊,终于想起刚要说什么了:“我说……享受!”
“享受什么?”
“不是你问我的吗?被众星捧月地围绕很享受吧?”
陈遇一把推开了他。
江浔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看见眼前的人目光变得锐利,面色阴沉逼视着他:“你混进相府到底有什么目的?还有那个厨子,你们是什么关系?”
变脸可真快,江浔在心里想。
“我查过你,京城户籍,无父无母,如此年轻竟拥有京城数十间铺子,那醉云楼背后有人,你不过挂了空名,背后是谁?你说出来,我还能放过你。”
风撩乱江浔鬓角的发,他目光跟凝了露似的:“我做了什么,陈大人不放过我?”
“楚相还不知道你的身份,否则碾死你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陈大人暴露了吧!你若是真查出什么还不立即报于楚相?毕竟那西院的家犬看见异类咬得可欢呢!”
“你!”
江浔已经转过身,刚下了一阶,忽然被扯住了衣袖,他回首,瓷玉似的颈再次仰在陈遇眼底,迷离的眼神在月光下显得缱绻又勾人,陈遇不可抑制地被挠中了心,想起刚刚拥抱他的触感,喉结微微滑动:“你对别人也这样吗?”
江浔不解:“怎样?”
“狐媚。”陈遇咬牙道。
“陈大人觉得我狐媚吗?”
“毕竟你只是站在那就有人为你赎身。”
江浔仰颈笑道:“今日入相府身份又多了几重,又是狗又是妓。”
“是谁还说享受的?”
“羞辱够的话,我可以走了吗?”
“酒不是我灌的,话不是我说的,怎么把羞辱的帽子扣到我头上?”
“你陈子游是个大好人!”
陈遇听他叫了自己的名字,莫名开心起来:“总算说了句人话!”
“原来陈大人只有被夸成好人的时候才高兴。”江浔抿着唇笑,反将一军。
“瞧瞧你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儿。”陈遇也跟着微笑,凑近一步:“不会真找人揍我吧月白?”
江浔颇有些羞赧,后退一步:“我们这种卑贱怯弱之人,就喜欢逞口舌之快,陈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不是怯弱,”陈遇目光下移,不怀好意:“是纤弱。没想到月白的腰这么细。”
“哎!又想动手——”陈遇立即后撤。
江浔仍是那迷离不清,散着醉意的笑脸,可是陈遇明显察觉到他瞳孔里闪过的凌厉,转瞬又转化为平静。
陈遇捕捉那最后一点涟漪,戏谑道:“月白这么藏不住事,就别装作低眉顺目逆来顺受了吧?”
江浔微笑道:“告辞。”
“不送。”
月上柳梢,微风轻拂,河水在月光下粼粼泛光,柳枝荡在河面泛着涟漪。
江浔迎风眺望河岸,远处的丝竹声顺着河岸飘过来,听不大清了,他脑中仍是陈遇那句藏不住事的戏谑。
这些年他经历了太多被羞辱,被责骂,被灌酒,被调戏,因为反抗被逼着下跪道歉,因为不从酒水直接泼到他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学会了接受这些不愿做的事,学会了在人前表演,学会了低头,他以为只要经历的足够多,就能心如枯井,不悲不喜,可是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当凌辱来临时,他还是没有办法忘掉尊严。
风仍在清光融融的夜里吹荡,满树碧影沙沙作响,水波随风摇摆,不过是无始无终,无踪无迹的风,却将世间大多数卷得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