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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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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三清道:“是前朝宁国公家的后人,如今传到第三代虽未能袭到爵位,可林荣贞毕竟是宁国公的嫡孙,他有一个女儿,年十七,与你正好般配。”
“你现在的身份是京城富商,需要有贵门后裔抬高门第,同样林家也需要富商来维持他们贵门的体面,太子给你定这门亲事,是为了日后你能更方便在京城行事。”
夕阳在缓缓下沉,室内昏暗,还没有掌灯,只有快燃尽的炉烟无力地缥缈着。
江浔半匿在薄暮里,垂着头,一张脸如沉沉的死水,他用力地攥紧手,压下动荡愤怒的情绪,声音平静道:“既是太子安排,我听命便罢。”
俞三清硬着头皮:“林家的女儿你可以提前去见面,相识的身份也帮你安排好了。便是她出行时遇到歹人,被你所救,又亲自送她回府,因此而结缘。”
“若是你同意……过了夏暑即可成亲。”
“任凭殿下与师父安排。”江浔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还有别的事吗?”
太子逆着光,眼深如墨,深深地望着他没有答话。
“若是无事,属下就先告退了。”
江浔再次行礼,极力保持平静转身推门,夕阳的余晖透过树梢透射出来,那一束瑰丽的光打到江浔脸上,映得他眼睛都红了。
他一直埋着头走,步子踏得很快,胸腔那颗剧烈跳动的心仿佛在燃烧,脑子里也仿若着火,烧得他头都快要炸了,他什么都听不见,更没有听见身后一声一声地呼喊:“浔儿,浔儿——”
天际只剩下最后的余红,火焰快燃尽了,俞三清大步跟过来:“浔儿你等等!”
江浔恍惚了一下,止了步,回身看见他师父,隔着最后几步的距离,俞三清步子慢了下来,那目光也是难以言喻的沉痛,他缓缓叹了一口气,拉过江浔的手腕:“走吧!今晚住我那。”
暮色殆尽,月桂树梢上挂着一轮明月。
乌木长檐的后院,俞三清带着江浔走了进去,一盏一盏的烛火燃了起来,清粥热菜也端了上来,江浔仍沉沉地低着头,手中的拳头也紧紧地握着,一言不发。
俞三清见他仍是这样,放下粥碗,在侧座坐了下来,无比怆然的声音:“是师父……对不起你。”
江浔抬起头,眼泪忽然就掉下来了:“师父……我们永远都要这样身不由己地活着吗?我这一生都要耗在他的大业上吗?”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江浔忽然砸了桌上的饭碗:“那林家一心巴结太子,恨不得把女儿塞给他做妾!如今他不要的女人推到我头上!”
“慎言!慎言!”俞三清急忙站起身,把堂门关上了。
“他到底还想要怎样!他要我杀人我去杀了!要我像狗一样去巴结那些权贵,让我像娼.妓一样去陪酒我都做了!我没有自由,没有喜好,如今连我的亲事都要成为他的交易!”
俞三清只能看着散落一地的白粥与碎瓷叹气。
“师父……”江浔闭上眼:“我不想做这些事了,我宁愿回到以前,那时街头卖艺整日风餐露宿,温饱难续,哪怕被人追着打,哪怕再去沿街乞讨,也好过现在的行尸走肉。”
“那些日子……现在想想,是我最自由最快活的日子了。”
一字一句都如刀刺着俞三清的心脏,鲜血淋漓,血泪却只能往腹中咽:“是为师的错……”俞三清哆嗦着唇,枯瘦的手轻轻抚摸江浔的发顶:“是我不该贪慕名利,我以为我能凭着一身所学能让你们吃饱穿暖,却把你的一生都套了进去……”
“不……”江浔含泪摇着头:“他是故意的,他身边有那么多人,却偏要挑我去做那些事,我越厌恶什么,他就专挑什么,他就是故意凌辱我!逼迫我!”
“其实师父一直想问你,”俞三清压低了声音:“五年前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明明是给你过生辰,怎么好好的你们就闹起来了?你还敢动手打太子,他到底做了什么把你气成这样?”
江浔喉间滚动,低下了头,他说不出口,也无法对任何人言说。
“连师父也不能说吗?”俞三清望着他:“那几年我一直在道观,但也听他们说过,说你是凭着那种……”
“不是!没有。”江浔打断,“是……是那天我喝醉了,失手打了他,他忍耐过,可我耍酒疯不依不饶,他就怒了。”
俞三清听出他语气中隐晦的激烈,知晓他没有说实话,也不好再逼问,他把自己的碗推过去,筷子也递了过去:“把粥喝了吧!今晚就睡在这,明早去山里看看你爹,毕竟你要成亲了,得让他知道。”
江浔沉默地接过筷子,点了点头。
松鹿园本就僻静,月亮升上来之后,更显得一种与世隔绝的幽寂感。
江浔半卧在床榻,满屋子里都是月影,树梢跟着风摇曳。
他看着窗棂上的斑驳的月影,难以入眠。其实也曾想过告诉师父发生了什么,可每每话到嘴边,还是说不出口。
说了又能怎样呢?能摆脱太子吗?能改变命运吗?
可正是无人能倾诉,那些痛始终如梦魇般一次一次重复在他梦里。
那满身刺鼻的酒气冲进他呼吸,那湿答答含着热气的舌没入他口齿,他拼命地挣扎,却如泥雕塑般动不了,喊不出,只有脑中清晰可怖的恐惧。
他怎么能告诉师父,他在那个十七岁的生辰,被太子突如其来的亲吻,深深地震愕、惊恐,沉痛。
男人的亲吻与淫念竟是对着男人?光是想到,江浔都会从内心深处泛起深深的恶心。
后来他反复思索,痛的究竟是什么?
是他多年来建筑的神殿高台突然坍塌,塌的是高台,垮掉的是他的敬仰。
从那一刻起,太子在他心里就变了,无论他做什么,是对还是错,是迫不得已还是本性如此,那个高贵的,神圣的,端坐在高台的人从神坛彻底跌落下来,从他心中幻灭了,消亡了。
从此他厌恶太子,厌恶跟他有关的一切。
半夜,江浔毫无睡意,难以抑制地想起那时……
太子将他们从街头收留后,俞三清被安排进了皇家道观,而小小年纪的江浔也被太子收养在身边,把他当亲弟弟一样对待,锦衣玉食全部堆到这个瘦弱的孩子面前,把他越养越好,好到令人妒忌。
那是江浔做梦都不敢想的生活,幸运从天而降,被丰盛的爱包围,被天下最尊贵的人拯救并爱着。
他每日都头晕目眩,心里的感激不知该怎么释放,看见太子时脸上永远挂着笑,仿佛随时随地心甘情愿为太子赴命。
太子也很喜欢他这样,总是赞他一双玲珑眼干净清透,笑起来时如水晶灵动,沉默时眼尾下垂,长睫如雨盖下,淋湿人心。
少年时期的人本就闪着明媚的光,神采飞扬,笑起来恍若明月照星河。
谁看了不心动呢?
时间久了,总会有人在背后嚼舌头,说他是太子养的娈童,凭着那种关系才得太子恩宠。
并且流言这种东西,难以抑制,传播快速。江浔本无所谓,他想法简单,他与太子清清白白,身正不怕影子斜。太子应该也不在意,他是天下最尊贵的人,是行走在云巅的神明,又岂会被这些流言牵绊。
然而那天,太子特意叫来了所有的侍卫仆从,当着众人的面,对那两个玩笑传得最凶的人执行截舌后杖毙。
那是江浔第一次见识帝王风范,皇权可怖,或是说认识到太子根本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温柔宽厚。下达命令时声音寡淡,面无表情,却带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上位者气质,轻飘飘一句话,两条生命就此消失。
江浔震惊了,大胆求了情,可是这场杀鸡儆猴根本不是他能改变的把戏。
那晚他做了噩梦,梦中被打死的人是自己。
他只能把这个梦当成一种预警,从此他对太子的敬多了一层畏,更加细致地照顾太子起居,时刻关注着太子的情绪喜怒,在太子最需要他的时刻永远站在他身旁。
江浔不敢辜负这个收养他们师徒的人,不能辜负他的信任。
就在他十七岁生辰那天,太子特意为他举办了生辰宴,只有他们两个人,在水榭亭如同亲人一般吃席饮酒。
也就是那晚,他扶太子回房后,太子却关上房门,突然抱住了他。
浓郁的酒气充斥在江浔鼻息,那双唇凑上来时,江浔吓懵了,竟然忘了反抗,直到太子一把撕烂他的衣裳他才大叫一声,拼命地挣扎。
然而太子比他年长,力大又喝了酒,几乎是失控般钳制着他道:“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现在挣扎什么?”
“什么……”江浔躲避他的亲吻,“不是!殿下你误会了。”
“你整日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不是也喜欢我吗?”
“没有!”江浔愤而涌泪,偏过脸去:“殿下你喝醉了,放开我!快放开我!”
“放开?”太子抓住他散落的发:“呵!月白,你我心知肚明,我等你到今日已经是格外开恩,欲擒故纵玩这么久也应该够了吧!”
头皮被紧紧拉扯着,江浔被迫扬着头,这一瞬间他才恍然明白,原来那些流言蜚语都是真的,只有他一个人没有看透。
在一道锦缎的撕裂声中,江浔扬起手,用尽最大的力气,一个干脆利落的巴掌重重地甩在了太子脸上,直接打懵了他。太子捂着脸,满脸不可置信。从小到大,除了皇帝,还从未有人敢对他动手:“你竟敢打本王?”
江浔扬起头,那悲愤、冷漠的眼眸显出居高临下的厌恶,这样的目光让太子更加愤怒了,反手一掌扇到江浔的脸上,掐住他的脖颈,两人厮打起来——
门外的侍女听见声响,不得不推门进来,看见江浔的衣服已经被扯烂,身上脖颈全是伤痕,太子也脸颊红肿,狼狈不堪。
因此一事,江浔被关入地牢,他以为自己死定了,猜测着自己即将遭受哪种酷刑,好在他师父赶了过来,头都磕破了,才让太子念着旧情放了这个胆大包天的少年。
两人再次相见,却已无话可说。
可太子不甘心,于无人处问:“你对我当真一点感情都没有?”
江浔的目光冷漠,看向窗外:“哪种感情。”
“你知道。”
“我不喜欢男人!”
太子冷笑一声,跨步到他身边:“喜欢?你有什么资格谈喜欢!你的命是我的,你的一切都是我的,我让你做什么你必须得做!”
“如果是当你床上的侍童,那你就杀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