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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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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最后一日,崔昂踏入了栖云院。
崔昂要来,早有仆役提前通传,一院上下都准备好了。
距他上次过来,已过去八日,好巧不巧,这夜又是千漉和秧秧值夜。
得知消息的那刻,千漉的内心是拒绝的,因为太临时,也来不及装病什么的,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千漉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敛声屏息,垂头做事。
听到脚步声时,千漉正在铺床。秧秧和饮渌则在伺候卢静容洗漱。
“都出去吧。”
“是。”
一连串的脚步声响起,渐行渐远。崔昂照旧将丫鬟们都遣了出去。千漉也想直接走,但还有个活要干,偷瞄了眼秧秧,万分后悔,早知跟秧秧换一下了。
千漉从立柜中取出崔昂的寝衣,余光瞄见高大身影过来了,快步走到曲屏前,低头躬身,双手奉上寝衣,做一个没有感情的工具人。
崔昂经过她身侧,脚步顿住。
千漉感到他的目光凝在头顶,似在打量她。
千漉感觉安静的这几秒有些煎熬,颈背弯得发僵,流水般光滑的布料在掌心微微发烫。
这种煎熬的时刻没有持续多久,千漉就被崔昂公开处刑了。
“换个人来。”
崔昂说完,室内一静。
秧秧和饮渌服侍卢静容更衣完,正欲退出,听到这话,脚步一滞,都往千漉这里看了一眼。
崔昂目光转向走在后头的那一个,问:“你叫什么?”
饮渌愣了愣,意识到少爷是在问自己,有些激动:“奴、奴婢饮渌。”
崔昂嗯了一声:“去为我另取一套寝衣来。”
饮渌瞟了一眼千漉手中的衣裳,低声应了,快步去取衣。
“愣着作甚,还不出去。”
崔昂声音无波无澜,凭空压下来,似有一股沉沉的威压落下。
千漉木然地应了声“是”,捧着衣服,往立柜那方向走时,又听见崔昂的声音:“这衣不必留了,丢了吧。”
“是。”
千漉始终没有抬头,转身,捧着衣服出去了。
饮渌取了寝衣,待崔昂换好,也出去了。
室内只剩崔昂、卢静容二人。
卢静容散发坐在榻边,问:“郎君,小满是做了什么,惹你不快?”
崔昂坐在黑漆小几边,随手翻书,闻言略顿。
小满?
崔昂抬起头看向卢静容,道:“那丫头心思不正,日后便不要让她进屋了。”
卢静容又问:“小满做什么了?”
崔昂本不想多说,见她追问,便解释:“小小年纪,便有许多心思,若留在屋内,日久恐生事。”
崔昂这样说,卢静容心下便明了几分,心道,小满平日瞧着并不似轻佻僭越之人,还需明日细问究竟,嘴上只道:“原来如此。”
芸香听到卢静容唤,进了主屋。
一片寂静中,只见一人临窗而立,一人坐在榻边。芸香目光迅速掠过窗前那道长身玉立的身影,走向榻边,低唤:“少夫人?”
卢静容:“叫小满回去,换饮渌来。”
芸香:“是。”
隔壁耳房,千漉随手将衣服撂在桌上。
一旁的秧秧满面忧色,看见千漉脸部肌肉抽动了几下,表情竟透出几分狰狞,吓了一跳:“小满,你……你怎么了?”
千漉连忙收起了疑似反派才会露出的表情:“没事。”
不多时芸香进来了,对千漉说:“小满,你去叫饮渌来替你。”目光扫见案上崔昂的寝衣,便捧了出去。
“……也不知她做了什么,竟惹得少爷那般生气,连她碰过的衣裳都不要了呢!……若让少爷觉得我们都与她是一路的,平白带累了我们——”
千漉站在门口,含碧搡了搡饮渌,饮渌便噤声了。
“饮渌,今夜换你守夜。”
饮渌哼了一声,眼角也未扫千漉一下,从她旁边绕了过去。
千漉没睡好,第二日醒来有些没精神,待卢静容自大夫人处回来,秧秧跑来叫她:“小满,少夫人叫你。”
千漉有所准备,见秧秧一脸担心,拍了拍她的肩,过去了。
屋里除了卢静容,还有她的奶嬷嬷柴妈妈,两人正在说话,见千漉进来了,便止了话头。芸香在一角的狻猊钮盖炉前熏香,用箸从盒中夹取一枚香丸,放在云母片上,盖上炉盖,香气从镂空孔洞中缓缓溢出,如丝如缕,渐渐弥漫开来。
这香名为“雪中春信”,据说是香中魁首,最得当下文人雅士倾心。
以冬日梅蕊中的雪水为引,合十余味香材而成,气味若有若无,似能闻到花开之味。极清,极雅。
卢静容闺中便喜此香,此香极其昂贵稀有,其中含有南洋贡品,配方中的一味“占城琼脂”,更是有一片万钱的说话。
卢家底蕴深厚,自供得起这般用度,而崔家百年家族,累世高官,更不必说。
卢静容嫁入崔家,这一辈子都能过上这样富足优渥的生活。
千漉敛目、躬身,过去跪下行礼:“请少夫人的安。”
“起来回话吧。”
“是。”
千漉余光看着卢静容裙摆上精致的刺绣。
卢静容问:“昨日你是做了什么,惹得少爷不容你进屋?”
千漉早有准备:“回少夫人,想来是因……上一回少爷来,我想着要伺候少爷擦身……是我自己笨手笨脚,不慎将水泼到少爷身上……”
“还、还有……”
千漉抬起头,觑了卢静容一眼。
“还有什么,莫吞吞吐吐,直说便是。”
“是。”千漉道,“还有便是那回了,不瞒少夫人,自小我便有个‘路痴’的毛病。那日我奉您的命往大夫人处送糕点,去时还好,一路问人寻去了。不料回来时竟走岔了道。府里实在太大,我走着走着竟误出了二门。走到头时,见着一个院子,独立一隅,倚山环水,我心中好奇,便张望了几眼,还想着要不要过去寻人问路,可又怕冲撞了府上哪位主子,赶紧走了,后来问人才知,那是少爷的院子……”
说完,千漉看向卢静容,用真诚的目光表明自己绝没有撒谎。
然后又跪下表忠心:“少夫人,奴婢一心一意服侍您,绝不敢有旁的心思。”
卢静容:“原是这样。”
见她神情不似作伪,不像心存妄念之人,况且也未真做出什么。
“起来吧,我并非要怪你。日后少爷来,你避开些,不必近前伺候便是。芸香,你安排。”
卢静容的意思就是崔昂以后来,不安排她守夜了,其余工作都没变动,她最担心的月例也没降。
危机解除。
千漉大松了口气。
芸香:“是。”
“都下去吧。”
芸香引着千漉出去了,室内只剩两人。
卢静容手指按着太阳穴,神色微微倦怠。
柴妈妈:“我的好小姐,纵您不想重罚,也该立一立规矩。这般宽纵,若日后底下人有样学样,心思野了,一个个岂不都要爬到您头上来?”
“我瞧小满不像说谎,许是误会。若平白罚了,岂不寒了她的心?”
“误不误会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叫底下人知道分寸。少爷这样的人物,自有人削尖了脑袋往上凑。少夫人若不把紧了,这院里往后还不知要生出多少事来!”
听到此处,卢静容面色微黯,望向窗棂,神情几许怅然,几分哀婉:“便是稀世明珠,在我这儿不过鱼目,如今困在这里,什么事都做不得,什么人也不得见。”
柴妈妈闻言一惊,忙去窗边察看有无人经过,又将次间的槅扇门闭紧了,回来时道:“我的好小姐,这话可是能乱说的?您如今是崔家八少夫人,今生已定,再改不得了!您若……”
柴妈妈说着说着,见卢静容目中含泪欲坠,便止了声,化作一声长叹。
另一边,崔昂将大江叫进来交代。崔昂对大江道,你明日交申时去栖云院见芸香,酉时正再去大夫人那看汀兰和紫月。
“相中了哪个,同我说,我来安排。”
大江点头应下,他心眼实,听崔昂漏了一个,便有些疑惑。
崔昂:“有何问题?”
大江:“……还有小满呢?”
崔昂:“此人不可。”
大江便又是一副疑惑的模样。
赵妈妈原话是这样的——
“前头院里卢家陪嫁来的那个丫头,叫小满的,她娘林妈妈在大厨房做活,是个精明能干的。我瞧着,那丫头是个心正的,配你这个实心眼儿正好,只长相差了点……不过眼下还小呢,没长开,女大十八变,瞧她娘生得福相,小满定也差不了。再有便是,小满身子骨结实,好生养……这事儿你心里有个数就好。娘寻个时机,让你俩见一见,若你觉得成,我自去求大夫人的恩典。”
崔昂:“怎么?”
大江犹豫了一下,“少爷,我娘说……”
“说什么?”
大江便将赵妈妈对他说的话如实转告。
崔昂本不欲多言,未料赵妈妈竟对那丫头颇为满意,便道:“这回却是赵妈妈看走了眼,那丫头心术不正,与你并不相配。”
大江素来对少爷的话奉为圭臬,文曲星说的话一定是对的。
少爷说哪个人不好,那定是不好。
大江点点头:“嗯!少爷,我晓得了。”
见少爷对自己的婚事如此上心,心里满满的感动,暗下决心定要更尽心尽力为少爷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