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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回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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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音室暖气开得很足,暖融融的气流裹着空气中未散的咖啡香,在不大的空间里打着旋儿。宋易半陷在沙发里,脖颈松垮地倚着靠背,白皙的皮肤被热气浸得微微发红,连带着眼尾也晕开一抹浅淡的绯色。他阖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呼吸轻缓,神情少了平日里的疏离,是少见的放松自在。
不远处,秦空远穿一件纯黑T恤,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线条干净的腕骨。他懒洋洋地陷在移动转椅里,嘴里叼着支黑色水笔,笔杆随着唇角的轻动微微晃着。桌上摊着几张写满字迹的稿纸,他垂着眼,笔尖在纸页上沙沙游走,进行着自我陶醉的创作。
斜放在桌角的手机震了又震,直到第三次响起,秦空远才注意到这只即将被震落的手机,眉峰微蹙,伸手勾住手机的一角,把它捞了过来。
亮起的屏幕上,来电备注赫然是两个字 ——妈妈。
哦,好客气的备注。
肯定是宋易的。
秦空远转着椅子滑到宋易身边,屈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胳膊,“手机响了。”
宋易依旧闭着眼,完全没有要起的迹象,懒懒地问了句:“谁啊?”
“你妈。”
宋易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神色古怪地望着他。
秦空远赶紧辩解:“我没骂人,真的是你妈……妈。”
“嗯,”他伸了个懒腰,从沙发上爬起来坐正,一边打哈欠,一边接通电话。
“喂,妈。”
“宋易。”
秦空远下意识起身想要回避,却被宋易从身后一把摁住。还没来得及等他开口,宋易已经起身出了门。
楼梯间窗户大敞,屋外的冷风嗖嗖往里灌,不消一秒就把宋易的困意尽数吹散。
只穿了条单薄毛衣的他浑身抖了两抖,上下牙止不住发颤。
“您有什么事儿吗?”
忽地,身后冷风骤然消失,下一秒,一件带着体温的过膝羽绒服轻轻披在了他的肩头。宋易猛地怔住,转过身,就看见秦空远站在他身后,手里还捏着羽绒服的帽子,正笑盈盈地看着他。宋易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他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秦空远就竖起手指,轻轻指了指他贴在耳边的手机,又比了个“嘘”的手势。
然后,秦空远上前两步,伸手替他拢好羽绒服的领子,仔细拉上拉链,没做停留,弯了弯唇角,转身飞快离开。
听筒里传来杨月略带疑惑的声音:“喂,宋易,你在听吗?”
宋易回过神。
“嗯,在听。”
杨月又耐心的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听唐怜说,你已经拿到了国外学校发来的offer。”
“前天刚收到。”
这个唐怜,嘴怎么这么快,宋易暗道。
“那可以跟我说说你之后的规划吗?打算什么时候去?”
宋易头微微扬起抵着身后的墙,后脑勺传来一阵凉意。目光落在对面紧闭的门上,他看了很久很久,久到似乎妄想穿过一切物理屏障清晰看到门内的那个人。
等杨月忍不住再次催促前,宋易这才沉闷的开口:“我还没想好。”
“还没想好?”听到这话杨月很是震惊。毕竟她的儿子从小到大做任何事情都很有规划和条理,只要是宋易认定的事情不管多难,他也会尽力完成。而去国外继续进修这件事是他规划了很久,也付诸了很多努力的,现在说没有想好,杨月一时间无法理解。
“怎么了?这不是你一直想去的学校吗?是什么事情牵绊住了你吗?”
宋祺祥的声音猝不及防从听筒处传来:“你是不想放下工作吧?也就去三年,差不了多少。”
杨月浅谈一口气,无所谓的笑笑道:“没事,你要是放不下工作那就不去,反正我和你爸都随你。无论是去上学还是继续工作,都很好,我们相信你能无愧于自己的决定。”
“嗯,倒也不是因为工作。”宋易说。
杨月更好奇了。
“那是为什么?”
“因为一个人。”
“谁啊?怎么没听你提过。”
“一个认识了没多久,但却很重要的人。”宋易没多说什么,只卖关子道:“等过段时间,我会让你们见他的。”
“我这边还有事儿,不多说了,先挂了。”
等挂断电话,唐怜的消息也恰到好处的弹了出来。
宋易揉了揉冻僵的手指,点开看了眼,随即熄灭屏幕,满意的回了录音室。
推门走进去的时候,秦空远正带着耳机,低头沉浸的奋笔疾书,直到宋易在他身边坐下,这才停笔,摘下耳机。
“打完电话了?”
宋易点点头,眉梢微动:“在写歌?”
“嗯。只写了一半就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了。卡在这儿有点难受。”秦空远烦躁地揉了把头发,脑袋挂在椅背上,生无可恋地望着天花板,嘟囔了句:“要是歌词放在这儿能自己跳出来就好了。”
宋易勾了勾薄唇,“那还不简单,你找AI,一分钟给你生成上千字不是问题。”
秦空远瞥了他一眼,举起食指摇了摇,“AI不可取,写出来的东西没灵魂,更何况我想写的这首歌很重要。”
宋易轻轻蹬了脚,等四轮靠椅滑动到秦空远身侧时再手动停住。
“《回音》,”他沉吟片刻,问:“为什么起这个名字?”
“因为……”
秦空远简单向他讲述了那天晚上遇到女生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以及女生对他说完最后一句话后他深深的震撼与反省。
“我意识到那天我说的话有多冲动,多不负责了,我保证以后一定绝不会再犯。”他大拇指摁住小指,举到头边信誓旦旦道。
宋易本来也没真的生气。听到秦空远说出那些话,他的第一反应只是替秦空远觉得惋惜。因为太过了解,知道对方这么多年经受了多少,有多么不容易,所以看到他好不容易走到这里竟然说要放弃,有些怒其不争罢了。
不过好在,宋易还算了解他的脾气,知道他只是说说,不会真的付诸行动,这才放心不少。
“我帮你看看。”宋易自然地从他面前拿过纸稿,微微歪头沉思。
台灯营造出的光影分界线顺着宋易额头、鼻梁、嘴巴,一路往下直至没入衣领,秦空远的视线也跟着一路移动,在唇瓣处停留许久,下行至无法再窥得什么,这才凭空咽了口唾沫,不自然的默默挪开眼。
“大影帝。”
宋易头也不抬,“说。”
“你也没有小名啊。”
“为什么用也?”
“因为我也没有。只有以前的保姆偶尔会叫我小远。我以为像你……我以为正常家庭的孩子都会有个小名。”
宋易放下笔,手指轻轻摩挲着纸页的边缘,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他其实是有小名的。叫安安。
小时候,母亲还没那么忙的时候,总喜欢抱着他,一遍遍地喊他 “安安”,盼着他一辈子平平安安。后来,母亲带着他混迹各个剧组,片场里人来人往,大家每天不忙的团团转就不错了,没人真把他当个小孩儿照顾。对谁都是以全名相称,久而久之,他家里人也不再称呼他小名,安安这两个字也就在他的生活里逐渐变得陌生起来。
宋易宋易,宋祺祥当年取这个“易”字时的原话是:我不求我的孩子有多厉害,只求他这辈子,做什么都能容易些,少受点苦。
相较于那个渐渐被遗忘的小名,大名的寓意,倒是真的应验了。这些年,宋易想做的事,爱做的事,似乎都没费什么太大的力气,就顺顺利利地做到了。
可这些话,宋易没敢跟秦空远说。
要是他实话实说了,小可怜表面也许没什么反应,背地里肯定又要伤心好一阵。
毕竟,当着家庭不和睦的人炫耀自己在家庭中汲取到的爱本来就是种微妙的暴力。
于是宋易思忖片刻,随口胡诌了个听上去很合理的答案:“我猜是因为我的名字只有两个字。据我观察大多名字只有两个字的人都没有小名。”
秦空远思索片刻,得出一个结论:“好像还真是这样,霍深也没有小名。”
“是吧。”
秦空远没再揪着这个问题不放,转而戴着耳机去摆弄新旋律。
宋易这才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继续安静思考歌词去了。
少顷,宋易提笔在纸上写下一大串文字。
笔迹娟秀工整,一看就是儿时下了大功夫练习的。果然字如其人这句老话能流传至今不是没有道理的,秦空远想。
“喏,”宋易把纸推回去,扬了扬头,“看看这样行吗?”
“我对着世界呐喊
心底的声音多渴望被听清
污言秽语
回荡在耳边
掩盖所有善意
没有人愿意倾听
我的回应
风捎来山谷的回音
多像我一声又一声的叹息”
上半部分是秦空远写的,像是带入了自杀女生的视角,是对一切的无能为力。
“你曾在耳边一次次说着我可以
可为什么我却再也听不到你声音
我们之间的诺言
究竟都飘向了哪里
是否都变成了山谷的回音
时间的长河里
只剩我在打捞回忆
一天天
一年年
回音在耳边,在心底
是你留下的唯一痕迹
我将永远铭记”
由宋易创作的下半部分,则更像是代入粉丝的视角,献给离开的偶像,也献给自己。
总共没有几行字,可秦空远却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他轻轻呼出一口浊气,龇着牙笑了下,“可以,我相信那个女生听到这首歌一定会开心的。”
宋易看着他笑也跟着笑了下。
窗外的夜色正浓,屋里的暖气,却暖得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