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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二十四章 酒入愁肠如梦初醒恍然,岁月碾(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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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道里的一片漆黑,慢慢变成一派灯火通明。拐了个弯,苻坚用钥匙打开了一扇铁门,几个火把把整个房间照亮。
一个女子,双手双脚被绑在竖直的十字木架上,头低垂在一侧,凌乱的头发遮盖住了她的面容,原本华丽的宫装上沾满了血迹,已经凝固成一块一块的暗红色,触目惊心。
女子的双手物理下垂,如果仔细看,不难发现,在她的每个指尖上都有被针扎过的痕迹。都说是十指连心,针扎进指尖的痛苦,也是非常人所能忍受的,更别说加上身上几十处大大小小的伤。
慕容冲很好奇,会是哪个女人,会遭到如此对待。
苻坚对站在墙边的侍卫说道,“用冷水把她泼醒。”
“哗”的一声,一桶冷水从女子的头上浇下去。发丝津贴在脸上,水珠从发梢处滴落。在寒冷的天气下,地下室尤甚,女子很快就醒了过来,吃力地抬起眼睑,便看见苻坚和慕容冲并肩站在自己的眼前。
“慕容嫣,你现在清醒了没?”苻坚厉声说道。
“慕容冲,你居然没有死!”慕容嫣醒来便从牙缝中挤出这样一句话。
姐姐?居然会是姐姐!慕容冲不禁在心中一惊。
在他的心中,姐姐永远保持着一份恬静淡雅,温柔娴淑,端庄秀丽,尽力维持自己最好的一面,何时有过如此狼狈的样子。可是刚才的那个眼神,说那句话时的语气,好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这还是从小就保护自己,疼爱自己的姐姐吗?这还是温文尔雅的慕容嫣吗?那为什么会露出他从未见过的狠毒。
“姐姐,你怎么样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慕容冲本来想走近慕容嫣,却被苻坚拉了回去。
“怎么,怕我再伤害他一次吗?你觉得凭现在的我,还有这个能力吗?”慕容嫣讽刺般地向苻坚一笑,然后看向慕容冲,“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哼,你应该问问你的皇帝陛下。皇帝陛下,你说,是与不是?”慕容冲不可思议地看向苻坚,等待着他的回答,但苻坚什么都没有说。
“怎么,你不惊讶吗?他才是真正的大秦皇帝!”慕容嫣问道。
“我知道。”眼睛里的平静是骗不了人的。
“原来你早已知道,呵呵。”慕容嫣轻声一笑,不想却牵动了身上的多出伤口,一时之间,疼痛难忍,豆大的汗珠从脸颊边滑下。
“姐姐,你……”
“好了,以后你再也不用假惺惺地叫我姐姐了,我不是你的姐姐,我也不想有你这样一个弟弟。”慕容嫣打断了慕容冲的话,“现在我也不怕什么了,实话告诉你,先前你身上中的毒是我骗慕容泓,让他下在你身上的。本来想直接要了你的性命,可天不助我,让你活到了现在。”慕容嫣说完,慕容冲已经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再顺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那就先听坏消息吧,给你作个铺垫。坏消息就是母亲已经在几个月前就过世了。好消息就是,你并不是她的亲生儿子,所以你也不用太伤心。对了,你的生母在你不到一岁的时候,就丢下你,跟着父皇一起去了,在你母亲眼里,你一点也不重要。啧啧,想想现在你身边一个对你好的亲人都没有了,周围都是你的敌人,真是可怜呐。”
慕容嫣的话,就像是在冬天,一盆冷水从头顶到下,彻头彻脚,凉到心里。在不经意之间,慕容冲往后倒退了一步,苻坚伸手撑在他的后背,在他耳边说道,“别怕,你还有我。”
慕容冲抬起头,在眼泪决堤前,咽下。“为什么要告诉我,为什么就不能让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慕容冲问道。
“哼,从小到大,不管你在哪里,都能吸引别人的注意力,是万众瞩目的焦点,凭什么我就要像孤魂野鬼一样,没有人关心,没有人在意,要默默无闻地生活一辈子,我要你永远都只能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慕容嫣看向苻坚,“你也别指望他会陪你,别忘了,他是灭了我们大燕的始作俑者,这种血海深仇,不共戴天。这就是命运,你们注定就只能成为敌人,而你,也注定只会是一个人……”
“够了,你不要再说了!”慕容冲捂着耳朵向慕容嫣吼道,而苻坚将他搂得更紧。
“不要用你那种想要杀人的眼神看着我。”慕容嫣对苻坚说道,“我知道,现在一时半刻你还不会杀我,毕竟,你还想从我口中知道,我的毒是从哪里来的,不是吗?”
“你确定?现在看来,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苻坚的嘴角轻轻上扬,“来人。”应声从铁门外走进一个侍卫。“做干净点,别让她的血脏了我们大秦的土地。”说完便带着慕容冲离开了地下室。
慕容冲还没从慕容嫣的话中缓过神来。原来自己从小就被生母抛弃;在困难面前,素来尊敬的慕容暐,也没有为他说过只字片语,护他一分一毫;和自己朝夕相处,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慕容嫣,也给自己下毒,希望自己一死了之。身边周围那些名义上的亲人,正如慕容嫣所说那样,成了自己的敌人。
慕容嫣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还萦绕在耳畔,挥之不去。
注定只会是一个人……
难道自己就该是一个人吗?
“凤皇,你还好吧?”苻坚从后面拉住慕容冲的手。
慕容冲抽开自己的手,“没,没事。”慕容冲顿了顿,“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让我知道了这一切。”一丝笑容消失得迅速,不容细辨。
苻坚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就让慕容冲一个人离开了偏殿。他知道在这个时候,需要慕容冲他自己冷静下来,旁人是帮不了他的,他也了解慕容冲,他不希望任何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此时,偏殿外面已是夜深如墨,繁星满天,预示这明天将会是一个晴朗的天气。
慕容冲抬头望着漫天的星辰,雪过天晴,那此后,我的人生是否也能够如此,将来的天空万里无云,阳光静好。干燥的两颊上,渐渐有些湿润,好像要裂开来一样难受。
慕容冲咬着唇,忍着寒冷,踏在了松软的雪上,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一连串深深的脚印,好像是在他心中的一个个烙印,连脚下的雪也不禁为他喊疼。隐藏在黑暗中的苍白的面容,无法让人看出他有多么的憔悴。
慕容冲回到栖凤殿,推开门时发出“吱呀”的声音,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涟漪。早有宫人为他将各个房间里的蜡烛点亮,映得他的眸子烨烨生辉。他在心中发誓,从现在开始,他不会再会让任何一个人能够动摇他的心。
苻坚站在窗口,看着月亮皎洁的清辉洒在那层厚厚的雪上。
“陛下。”王猛走到苻坚身后,拱手行礼。
“你来看看,外面的雪多么的洁白,不沾染一丝尘滓,似乎与这个人间格格不入。”苻坚并没有回头,在月光和烛光交接映衬之下,如雕刻版刚毅,玄色衣袍上的金边也似乎闪着光亮。
“这么美丽的景色,朕希望能够永远保持下去,只要朕的能力范围内。朕会尽全力去保护他的一切,没有人可以动他分毫,任何人!”
苻坚转过身时,王猛清清楚楚地从他的眸子里看到已经许久未曾出现的阴戾,那也代表了苻坚的决心。原本还以为通过慕容嫣,苻坚就不会察觉到自己,可最终还是被看破了。
王猛抿了抿唇,“是,臣……知道了。”
“你顺便告诉那个女人,如果她还想让她的儿子成为下一任大秦的皇帝的话,就给朕安分点。慕容嫣已经被朕杀了,要是他再有一丁点的损伤,不管还是不是你们干的,朕就和你们新账旧账一起算。你们最好祈祷他平安无事,否则慕容嫣的下场就是你们将来的下场。”苻坚说完就将王猛一人留在偏殿。
生杀大事,在有些人手中,也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空气也似乎被苻坚不近人情的话凝固住了。待苻坚已经离开很久后,王猛依旧站在窗口的月华之下。
现在才发现,自己随他征战多年的情谊,在他心中,早已如同过往烟云。王猛完全高估了自己在苻坚心中的重量。
苻坚,他可以为慕容冲一个人,让所有的人陪葬,但他现在绝不会为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而杀慕容冲一个人。
赫公公跟在苻坚身后,思量很久还是忍不住问道,“陛下,其实公子的日子过得并不好,您又何必让他知道那些,这样只会徒增他心中的苦。”
苻坚停下了脚步,在微弱的烛光下,看不清此时他脸上的表情,但他的一字一句都非常坚定,“朕就是要他明白,除了朕,没有任何人能让他依靠,他唯有依靠朕,只能待在朕的身边,哪儿也不许去。”说完,苻坚将栖凤殿过道旁的蜡烛吹灭,漫漫长路变得漆黑一片,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慕容冲已经睡在床上,火红的披风就铺在被子的上面。慕容冲蜷缩着,好像怕掉下去一样,面朝着墙的一面,睡得很里面。
苻坚脱下外衣,钻到被子里,将他冰冷的身躯搂进自己的怀里,心中莫明地感到无限的惆怅。
慕容冲早已感觉到苻坚睡在自己的身边,故意装作睡着了的样子,翻了个身,靠在苻坚的怀里。也许只有这样之后便可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苻坚隔着衣衫摩挲着慕容冲的背,有些话已经到了嘴边,却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风皇,过段时间,我们去江南游历一番可好?不说话?那就当你是答应了的。嗯……去建康如何?就建康吧。那里没有像长安这样冷,而且风景秀丽,景色独到……你好好休息吧。”苻坚的一吻落在慕容冲的额际。
也许这一次使他们第一次但又是唯一一次,毫无顾忌,毫无防备的相拥而眠,待成为回忆,将会是那般珍贵和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