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曲 GL》子玉

7、第七章 作为

　　云夕走了，所有的温暖似都跟着她一起消逝，徒留一室冰冷与她。
　　唐晓诗的眼睛犹如流泪泉，止也止不住的伤心哭泣，最终发展成了蒙被大哭，她要把所有的伤心、失望、痛苦都哭出来，哭出来就会好的，哭过了就会淡忘掉这一切，就像年幼时练功的她和刚做掌门的她，那时她受不了那苦那累和那份心机劳累时，她就在更深寂静的夜晚偷偷的哭，在被窝里哭得天昏地暗，第二天醒来就又是一个精神抖擞、坚毅果敢的唐晓诗。
　　压抑不住的哭声终于惊动了众人，唐漠风焦急地当先冲了进来，夜色中一眼惊见唐晓诗拥被而坐却裸着一双肩臂，心中震惊，将跟在他后面赶进屋来的唐断云等人厉声推赶出屋。众人知道唐漠风和唐晓诗兄妹感情最好，所以虽然心中疑惑关心，还是都退回到了自己房里。
　　唐漠风的目光复杂，强按下心中的胡乱猜测，小心地靠近抑声痛哭着的唐晓诗，语气温柔而焦切，问道：“怎么了？有人欺负你？我帮你揍他！”这是她小时候受人欺负时，二哥常说的话。此时说来，令唐晓诗不由倍感温暖，一时更觉脆弱。如小时候一般，她边抽泣着边抬起头来，看着这个一直对她护爱有加的二哥，不自禁地吐露心声，道：“她骗我！二哥，她骗我！”
　　唐漠风望着唐晓诗梨花带雨的娇颜、哀怨动人的眼眸，心头狂震，道：“他骗你？谁？谁骗了你？”他一把抓住她的肩，盯着她道，“是云阳，是云阳那小子，是不是？”
　　唐晓诗痛苦地点了点头，稍后又开始猛烈地摇头，口中仍混乱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唐漠风目光复杂，情绪激烈，历来沉静的脸上此时竟满含恨意，恨恨地道：“我就知道那天晚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的。你……难道你喜欢上了他？而他却欺骗你，伤害你……不可原谅！不可原谅！”
　　唐漠风一把将唐晓诗抱入怀中，动作如此大而猛，他的眼中闪着绝烈的火，道：“没人可以欺负你！没人可以！我不允许！”
　　唐晓诗的下颌被迫搁在他肩上，她心中原本满含凄楚与痛苦，此时也不由得愣了愣，方觉自己此时衣衫不整，肩臂光裸，被二哥这般一抱，怎会自在。
　　唐漠风犹在自言自语，沉浸于愤恨之中，语气激烈中似压抑着难言的痛楚，喃喃道：“没人可以欺负你！你是二哥的！谁也不可以夺走你！不可以！”他抱得她死紧，声音里的痛楚越发深重，“不要哭，不要哭，二哥会帮你，二哥一直帮你。从小到大，你要什么，二哥便给你什么。你要做掌门，二哥让给你！你做了掌门，二哥扶助你！二哥一直在你身边！所以，不要哭，不要哭……”
　　唐晓诗听了，浑身不由巨震，神色一呆。
　　唐漠风感受到她身躯的骤然僵硬，瞬间也从狂乱中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的手正抱在她光滑细腻的肩头，尴尬之感突然从心尖油然升起，一时不知该如何收场。
　　正当他茫然不知所措，唐晓诗却猛地一把推开了他，满脸的泪水满眼的受伤神色，猛烈地摇着自己的头，一头乌发凌乱不堪：“你还在骗我！还在骗我！我不相信、不相信……云阳，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子来羞辱我……阳……”
　　她目光迷蒙，神智昏乱，犹自沉浸在云阳给她的打击中。
　　唐漠风呆呆看着她，忆及刚才自己的失控，浑身不由一阵冷汗，他脸色红白交替，神色数变，再想靠近她，脚下却再迈不出一步，他望着她吐字艰难，终于低下头，低声道：“你……不要伤心……睡、睡一觉便好……”
　　他向门口走去，身影萎顿无力，悄然离开了房间。
　　室内静寂如死，唐晓诗茫然地望着黑暗中隐约的门口，突然欲哭无泪，她将自己置身在了一种怎样尴尬复杂的境地，无意识中她轻而痛楚地低喃：“云夕……云夕……”

　　这边云夕离了唐晓诗，一路飞奔如狂，她疯狂地消耗着自己，一心欲泄去心头的郁闷沉痛，翻进了天府云家，狂奔回房的路上却撞上了三更起夜的云城。
　　云城看着云夕狂乱绝艳的神色，诧异之后，丢出冷冷一句：“你不是云阳！”这一句说得十分的冷然又肯定。
　　发现云夕不见后一直等着她的沈农刚巧在此时赶到，闻言不由吃了一惊，眼睛看向云城，目光陡现杀意。
　　云城惊醒地后退一步，转瞬间脉门已被扣死，制住他的人是云夕。
　　夜色中，回廊上几点绢灯，风一起，灯光飘摇。
　　云夕眸似深海，内里怒涛汹涌。
　　云城骇然发现，眼前轻易制住了他的人，怒极疯狂时，一双眸子竟幻变成了一种奇异的深海蓝。
　　云城呆住，忘了反抗，喃喃道：“‘天降斯人，白发蓝眸，五易春秋，江湖平波。’难道你就是那传说中的少年？”
　　云城大是惊骇，云夕却恍若未闻，眸底风云变幻莫测，形状疯狂，似狠盯着他，焦距却不在他身上。她紧抿的唇终于开启，做出一个笑容来，却惨淡到令人不忍目睹：“杀了你又如何？呵呵，杀了你，我也成不了云阳，我……呵呵……男人?”
　　她呵呵一笑，狂乱的眼眸中却滑落晶莹颗粒，显然受过了极大的刺激。
　　云夕惨然一笑，松手放了他，身影一闪，消逝在回廊深处。
　　云城惊呆中忘记了要逃，呆呆看着白色的身影消失于视线，看见沈农焦虑万分地跟上，还不忘回过头来瞧他一眼。那一眼，含着杀气却又无可奈何，凭他的功夫杀不了云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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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家的建筑高而深，因此每一间都能显出几分孤寂与空冷来。
　　云夕的周遭，一片死寂，连空气都似忘了流动，世界似乎死了。
　　高圆的柱角旁，白衣沈农默默地远远地陪立一角。
　　从地下宫殿出来，走到地面上来的云夕，直如一匹脱缰之马，越来越不是他沈农所能控制与揣摸的了。云夕在想什么，她做了什么，为何狂乱至此，又为何心灰如死成这般模样？心底接连冒出这么多的疑问，却只有等她冷静下来、等她自己说出来，他再猜测不透。
　　府内，云夕坐如死人，一动未动已七天七夜，茶饭不进，万事不理，心灰意冷，毫无生气。
　　府外，却偏生多事，有风云将变的征兆。
　　不知为何，唐门之主唐晓诗突然不再理事，传闻她将自己关在研药庐里足不出户，其意难测。唐门群龙无首，唐老二漠风勉力支持着大局。
　　近日来蜀川边境有异动，关中第一家赵家与云贵盟首南宫家频频相扰。而天府云家、蜀川唐门两家的掌权者突然都闭关不理，导致局势更加不可收拾。蜀川呈现被蚕食之象。
　　沈农望着云夕一副老死于椅的坐相，不由叹了口气，用膳的时间又到了，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让她吃点才行。
　　沈农暗下决心，举步欲取食物来。
　　寂静如死的室内却传出一声喑哑滞涩的呼唤。
　　“老师……”
　　沈农停步，霍然转身。
　　云夕终于出声了。
　　云夕的脸隐匿于幽暗，淡金色的发丝未动分毫，声音幽怨如丝般传来。
　　“老师，请告诉我，爱是什么？怎样才可以不爱？如何才能忘记一个人？”
　　沈农听到这哀怨的声音，浑身不由一震，望着幽暗中的她，喃喃问道：“你恋爱了……”他心中震惊无比，云夕上来不过十来天，竟爱上了一个人么？而且还似爱得十分痛苦，尝受了爱情苦涩的滋味？
　　沈农近前了两步，眼中神色交织复杂，想了想，却终于回答道：“爱是什么，老师也无从描绘，只能说，它是一种一旦开始，任何力量都无法阻止的感情！”
　　云夕似在黑暗中苦笑：“是吗？任何力量都无法阻止么？”她淡淡地苦笑，“老师……所谓的爱，是不是指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或者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又或者……男女两人相爱？”
　　沈农的脑中闪过一个猜测，竟把自己也唬得一跳，骇然道：“难道……你和唐晓诗……”
　　沈农惊得讲不下去了。
　　云夕坐在椅上，仰头狂笑起来。
　　黑暗中，有晶莹之泪滑落冰冷的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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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农被她的笑骇着，奔至她面前，正看到那一脸的狼籍斑斑，不由震惊：“你……爱上了她？！”
　　他眼里满是不可思议与难以置信：“这、这、这怎么可以？”
　　云夕的眸子冷冷地盯着他，问道：“这为什么不可以？”
　　沈农上前怒视她，意图一棒喝醒她，道：“世间只有男女相爱，没有女女相恋这回事！”
　　云夕怒目回视，冷冷地道：“谁说的？谁说女子与女子不能相爱？夫子说的？”
　　沈农愣住，发现圣贤书里确实没有说及这一事，一时竟还不了口，却仍厉色道：“可是……这、这有悖常理，不符常情，是世俗不容之事……”
　　云夕怒极，然而思及唐晓诗的态度，突然发现这不仅是世俗不容之事，还是连当事人自己都不敢接受之事。她突然觉得很哀伤很无力，瘫坐下来。
　　沈农以为云夕终于听劝，一口气终于缓和下来，柔声劝慰道：“你静下来仔细想一想，忘掉那荒唐念头。我去给你拿饭菜来。”
　　沈农悄声去了。
　　云夕置身森冷无际的厅内，又回复死一般的安静。
　　忘掉？如果能忘掉就好了。可是她忘不掉。
　　忘不掉那日初见，只远远相望一眼，便不能再相忘；
　　忘不掉议事厅梁上之梁，她微不可闻的呼吸；
　　忘不掉暗黑的地道内，她俏皮地吐舌头、她紧张时润唇的动作；
　　忘不掉地下宫殿里，静静的相互凝望着，忘记了时间的存在；
　　忘不掉机关启动时，她明亮而绝望的眼眸和她晶莹的泪痕；
　　忘不掉唐门她的房间，令她无可抗拒的艳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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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口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距她丈半远处悄然停下。
　　这个人，不是沈农。
　　然而，她不想理会任何人，她只想思念唐晓诗。
　　那个人静静地站着，似乎在观察她、审视她，最后他笃定地说了一句话。
　　“你不是云阳。”轻轻一句重复的话回荡在空寂的厅内。
　　他是云城。
　　云夕冷笑，道：“为什么不出去告诉他们你的发现？”
　　云城盯视她良久，道：“我也不清楚。”
　　云夕冷笑，抬头直盯着他的眼睛道：“你不是很想取代云阳掌权吗？如今是个很好的机会！”
　　云城听闻，挺直了腰，直口承认道：“我想代替云阳，是因为我觉得我比云阳强，云家若有我来做主会比他更好。”
　　云夕冷笑道：“云阳身经百战，为云家身受三百九十多处伤口，你会比他强？”
　　云城同样冷笑道：“我不受伤，也能做到他那样的成绩。受伤不等于立功。他，原本可以不受伤。一个喜欢自虐喜欢耀功的人，不合居于上位。”
　　云夕静默。他说得很对。
　　良久，她静静问道：“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云城走近三步，目光沉静地望着她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必是云阳的孪生兄弟。”
　　云夕一怔，望着云城的眼睛，云城的眼睛很清澈，不似作伪。想起她和云阳出生时，她作为被舍弃的一个立时被抱入地下宫殿，而她的母亲当场死了，极少有人知情，所以就算有人能查出她的来历，却猜想不到她的性别。
　　云夕平静地道：“那又如何？”
　　云城坦诚地看着她，道：“江湖动乱已百年。二十年前，‘不语则已，一语道破天机’的天机老人曾下十六字预言：天降斯人，白发蓝眸，五易春秋，江湖平波。意思是说，有一个白发少年将在五年内一统江湖。你应该就是预言中的少年。”
　　云夕冷冷嗤笑：“这世间根本没有预言家这回事。而且我的头发并不白。”
　　云城看着她的发丝，安静地跪了下去，抬头认真地道：“您没有发现吗？您的发色又淡了很多。”他已称呼她为您，右手横胸行扪心礼，这是世间最尊敬的礼节，意示行礼者对受礼者将呈予无上的忠诚。
　　云夕看得一愣，转而看看自己的发色，微笑起来，既而拈发狂笑道：“凭此就效忠于我吗？可笑！实在可笑！你大可染白了自己的发，做那什么白发少年，岂不更加痛快？”
　　云城仰头，回道：“只凭此，确实可笑。然，云城另有依据，才誓死效忠的。”
　　云夕来了兴致，踱近跪着的他，笑道：“说来听听。”
　　云城道：“我的依据便是您近日的所为。”
　　云夕笑，道：“众所周知，近日我不过枯坐，并未有所作为。”
　　云城道：“那是一般人的见识，不明白上位者的智谋。”
　　云夕停止踱步，淡淡道：“那么,说说你不同一般的见识。”
　　云城抬头，望着她的眼睛，轻声道：“不作为亦是一种作为。您故意放任关中与云贵两家肆意扩展势力如。今无论天府或是唐门，若论单独抗敌，都已渐呈不支之势。”
　　云夕目光转凌厉，口中淡然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云城道：“因为一件事，一个人。”
　　云夕静静等他说下去。
　　那份静却令云城感受到压力，他几乎不想再说下去，却已不得不继续：“因为您想与唐门结盟，您思念唐门之主。”
　　他的话说完了，厅内安静到可怕。
　　良久，云夕笑了，大笑着：“你很聪明！”她称赞他，绕到他身前站定，托起他的下颌，俯视他道，“聪明的人应该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做事。”
　　云城被迫抬头，望进一双魔魅的深不可测的眸，身上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一时跪得很低，恭敬地道：“是。”
　　看着云城离去的背影，云夕的发丝轻扬，眸底若有所思，轻轻地自喃。
　　“云唐结盟……晓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