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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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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山结界之内,光阴如溪水潺潺流淌。
初时,蜚仍时常从噩梦中惊醒,独眼中倒映着往昔草木凋零、生灵溃逃的可怖景象。它蜷缩在石屋角落,巨大的身躯因恐惧而颤抖,生怕那毁灭的气息再度不受控制地逸散。然而,周身那层温柔的青色结界,如同一个无声的承诺,牢牢禁锢着它体内狂暴的力量,也渐渐抚平了它心中的惊涛骇浪。
它开始尝试与体内那股代表“衰败”与“疫病”的法则之力沟通。这过程远比想象中艰难。那股力量如同桀骜的凶兽,充满了负面与毁灭的欲望,稍有不慎,便会反噬其主。无数次,蜚在试图引导力量时,感受到经脉如被万蚁啃噬,神魂似坠冰火两极。石屋外的土地,曾因它情绪的剧烈波动而数次龟裂,草木瞬间枯黄,幸得结界阻挡,未能殃及外界。
每当它濒临失控,脑海中便会浮现那位尊者的身影,那方素白丝帕的清凉触感,以及那声“静心,凝神”的温和话语。这成了支撑它坚持下去的唯一信念。它开始学习观察自身,像一位耐心的医者剖析顽疾。它发现,这股力量并非纯粹的恶,枯萎是轮回的一部分,疫病亦是天地间一种冷酷的平衡。问题在于它无法掌控,只能被动地成为灾难的源头。
它不再试图对抗,而是尝试去理解、去共融。它坐在枯死的古树下,感受残存的生命如何在衰败中孕育新生;它凝视着结界内因它早期失控而死去的小兽骸骨,体悟死亡与疾病的本质。渐渐地,它不再视这股力量为诅咒,而是将其看作天地赋予它的、一份沉重而独特的“职责”。
岁月在冥想与修炼中流逝。蜚的独眼不再充满迷茫与痛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明悟。它开始能够细微地调动体内的力量,不再是狂暴的倾泻,而是如臂使指般的引导。它可以让一株枯草加速腐朽,也能让一片焦土暂时抑制生机。它甚至尝试着将一丝精纯的疫病之气凝聚于指尖,那灰败的光芒不再令人不适,反而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受控的稳定。
这一日,晨曦微露,蜚立于太山之巅,面向东方。它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前蹄。周身原本隐隐外溢的灰色灵力,如百川归海般,尽数收敛于体内,再无一丝泄露。它心念一动,脚下原本因它长期居留而略显贫瘠的土地,竟缓缓冒出了几株嫩绿的草芽,虽然微弱,却充满了生机。
它成功了。
蜚仰天长啸,啸声中充满了挣脱枷锁的喜悦与对未来的期盼。它知道,走出结界的时候到了。它要去找寻那位尊者,不是为了单纯的报恩,更是要向她证明,她的慈悲与信任,并未错付。这只曾被万物唾弃的“灾兽”,已然寻得了自己的“道”。
它最后看了一眼这方庇护它、也见证它蜕变的结界,巨大的身躯化作一道灰影,悄无声息地穿越了那层温柔的青色光罩,融入了外界的山川之中。它遵循着冥冥中那份早已种下的感应,向着某个方向,坚定前行。
南方天界的“济世殿”。
殿内终日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前来求医问药者络绎不绝,各族生灵皆有,或是搀扶而行,或是神识传讯求助,秩序井然,并无喧哗。
阿煜的讲坛前,围坐着数十位潜心学习的生灵。她正以灵力幻化出肝经运行图谱,细致讲解木气郁结的种种表征与疏导之法。“肝主疏泄,怒则气上,郁则化火……”她的声音温和而清晰,伴随着指尖流转的青色灵光,将复杂的医理深入浅出地阐明。时有求学者提问,她皆耐心解答,甚至亲自演示疏导手法。
偏殿之内,眠卿的工作则更为静谧。她所处的“安魂斋”布置得清雅宜人,燃着特制的宁神香。一位因心魔缠身而长期惊悸不安的凤族少女正躺在云榻上,眠卿指尖轻点其眉心,口中吟唱着安神的咒文,缕缕银色光华渗入少女识海,为她编织着平和温暖的梦境,驱散恐惧的阴霾。
另一侧的“外治坊”则显得热火朝天。阿悦正手把手教导几位人族修士如何使用火罐。“注意,引动真火需恰到好处,过犹不及……”她示范着将一枚以赤玉雕琢、内蕴南明离火的罐体吸附于一位患者背部穴位,引导其体内积存的寒湿之气丝丝缕缕地被拔除。旁边还有学习艾灸、砭石等法门的,阿悦穿梭其间,不时指点纠正。
而真正体现济世殿底蕴的,则是那些由三帝亲自出手的疑难杂症。
这一日,殿内灵光骤然亮起,几只麒麟士护送着一具焦黑几乎碳化的躯体匆匆而至。乃是一位长老在炼制法器时遭遇反噬,被九天雷火灼身,生机近乎断绝,元神亦濒临溃散。
赤帝闻讯亲自赶来,只看一眼,便沉声道:“雷火之毒已侵染脏腑神魂,寻常丹药无力回天。”她双手结印,周身升腾起纯净无比的真火,那火焰并非带来毁灭,而是蕴含着涅槃重生之机。真火如丝如缕,渗入伤者体内,精准地追索并炼化着狂暴的雷火余毒,同时护住其心脉与残存元神。
与此同时,青帝的身影悄然浮现。她观察片刻,对赤帝微微颔首。随即,她伸出纤指,指尖生机之力磅礴涌出,却不是直接治愈,而是在伤者躯体外,以其本体生命信息为模板,迅速勾勒、编织、重塑着一具崭新的、充满活力的肉身!经络、骨骼、血肉、皮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成型。
待新躯塑成,黄帝上前一步,掌心悬浮着一方息壤。她将息壤之力缓缓渡入新塑的躯体,口中念诵固本培元的神咒。那具新躯瞬间与大地坤元之气紧密相连,根基被飞速巩固,气血充盈,仿佛已温养了数百年。
三位帝君配合无间,不过半日功夫,那位麒麟长老便在一阵朦胧光辉中睁开双眼,不仅伤势尽复,感觉修为竟还有所精进!她拜谢三帝,感激涕零。如此神迹,在济世殿内虽非每日可见,却也时有发生,深深震撼着每一位目睹者,亦将济世殿的声望推至顶峰。
西方碧游宫内,帝俊透过水镜窥视着济世殿的盛况,眸中燃烧着嫉妒与怨毒的火焰。他那由木鸟勉强拼凑的躯体,在青帝黄帝上次的“教育”后,至今仍隐隐作痛。
“看看她们!”帝俊的声音因愤怒而嘶哑,“救死扶伤?积聚功德?收买人心!这天地间的信仰与气运,都快被她们占尽了!”他猛地挥袖,打翻了身旁的玉盏,“本帝也是这天地间最早诞生的混沌生灵。
女虎静立一旁,闻言低沉道:“上君,济世殿汇聚了天地间众多生灵的信仰愿力,此时若直接冲突,恐于我不利。不若……”她顿了顿,“不若我们也效仿之?”
帝俊猛地转头:“效仿?”
“正是。”女虎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算计,“她们救治,我们便可……传播。只需稍稍引导一些‘微小’的疫病,范围无需太广,但需足够棘手,让她们的济世殿手忙脚乱。若能令她们束手无策,甚至……治死人命,其声望必然受损。届时,我们再以‘救世主’的姿态,拿出‘解药’,不仅能打击她们,还能收割一波信仰。”
帝俊闻言,独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的光芒,随即发出低沉而险恶的笑声:“妙!妙啊!让她们尝尝,什么叫做‘好心办坏事’!去准备吧,要做得隐秘,让疫病的源头,看起来像是……某种罕见的天地戾气自发凝聚所致。”他要将这盆脏水,泼给这天地本身。
就在蜚离开太山,遵循感应一路向东跋涉之时,一场诡异的瘟疫,悄无声息地在天地间数个灵气充裕的福地同时爆发。
起初,只是个别生灵感到灵力运转滞涩,体生红疹。但很快,病症急剧恶化,患者周身浮现不祥的灰败纹路,灵力如沸水般失控逸散,神识陷入狂乱,最终在极度痛苦中肉身溃烂而亡。更可怕的是,此疫传染性极强,通过灵力波动甚至神识接触皆可传播,一时间,数处福地人人自危,隔离法阵的光芒昼夜不息。
济世殿瞬间压力倍增,阿煜、眠卿、阿悦等人全力施为,却发现常规的祛毒、安神、疏导之法收效甚微。赤帝亲自查验病源,秀眉紧蹙:“此疫非比寻常,其中蕴含着一股极其隐晦、却霸道无比的‘衰败’法则之力,更似人为炼制的‘毒咒’,而非自然生成。”
她与青帝、黄帝联手推演天机,瞬间感知到一丝熟悉的、令人厌恶的妖气。
“是帝俊。”黄帝语气肯定,面沉如水,“他竟敢以众生为棋,行此卑劣之事!”
就在这阴云密布之际,蜚,历经跋涉,终于抵达了它的目的地——东方青帝神殿所在的区域外围。
它尚未靠近,便敏锐地感知到了空气中弥漫的那股熟悉的、令它灵魂战栗的气息——那是被精炼、被引导过的,属于“衰败”与“疫病”的力量,虽然形态有所不同,但本质同源!同时,它也听到了周遭生灵的哀嚎与议论,明白了正在发生的惨剧。
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划过蜚的心头。是它吗?是它无意中又带来了灾难?不,这力量的感觉……更阴毒,更刻意!
就在这时,一道无比熟悉的声音,直接在它心神间响起:
“你来了。”
蜚巨大的身躯猛地一颤,独眼瞬间望向那座笼罩在祥和仙光中的神殿。是那位尊者!她早知道它会来!
下一刻,青帝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它面前。依旧是那般风华绝代,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色。她看着蜚,目光中并无惊讶,只有深深的欣慰与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尊者……”蜚伏下巨大的头颅,声音激动而哽咽,“晚辈蜚,幸不辱命,已能掌控己身。特来……特来拜见尊者!”它顿了顿,独眼看向瘟疫流行的方向,急切道,“这瘟疫……”
“我知道与你无关。”青帝打断它,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洞察,“此乃宵小之辈,窃取天地权柄,模仿你所代表的法则行恶。”
蜚道:“晚辈或可为天尊解忧。”青帝道:“随我来。”青帝素手轻扬,一道青色虹桥自脚下延伸,直通被瘟疫笼罩着的济世殿,青帝步履从容,踏虹而行,蜚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