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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小老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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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洛,来一下。”周五下午的自习课,班主任王老师站在教室门口朝她招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温洛放下笔,有些疑惑地走出教室。
“是这样的,”王老师推了推眼镜,“高三数学组的张老师,就是负责这次省赛集训的,你知道吧?他那边准备竞赛资料,缺个细心的人手帮忙整理归档,点名要你过去帮几天忙。”
王老师语气带着点自豪,“张老师可是很看好你的,说你思路清晰,做事也稳当。怎么样,有空吗?”
省赛集训?江余景的名字几乎是瞬间跳进温洛的脑海。
她的心猛地一跳,指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拒绝?似乎没有理由。
“……有空。”温洛听到自己的声音回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那就好。”王老师满意地点点头,“高三教研组旁边的那个小资料室,放学后过去就行。张老师应该在。”
高三教研组区域的气氛,明显比高二要凝重几分。
走廊里张贴着醒目的高考倒计时牌,空气里似乎都弥漫着无形的硝烟味。
温洛抱着几本自己的笔记本,脚步放得很轻,找到了那扇挂着“数学资料室”牌子的小门。
门虚掩着。
她深吸一口气,抬手轻轻敲了敲。
“进。”一个略显沙哑但中气十足的男声传来。
温洛推门进去。
资料室不大,三面墙都是顶到天花板的铁皮书柜,塞满了各种试卷、习题集和泛黄的竞赛资料,空气里弥漫着纸张和灰尘的混合气味。
窗边放着一张巨大的木质长桌,此刻上面堆满了小山一样高的试卷、打印稿和散乱的文件夹。
一个头发花白、戴着厚厚眼镜的老教师正埋首在纸堆里,眉头紧锁,正是张老师。
“张老师好。”温洛轻声打招呼。
“温洛?”张老师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亮了一下,像看到了救星,
“快过来快过来!这堆东西,”他指了指桌上那座小山,“都是历年省赛真题和模拟卷,还有各校的尖子生错题集,乱七八糟堆在一起。你的任务,就是帖好标签放进柜子里。”他揉了揉眉心,“我老头子眼睛都看花了,你们年轻人眼力好,手脚也麻利。”
温洛看着眼前浩如烟海的资料,暗暗吸了口气:“好张老师。”
“嗯,辛苦你了。”张老师拍拍她的肩膀,“对了,还有个学长一会儿也过来帮忙,你们俩分分工,效率高点。”他话音刚落,资料室虚掩的门就被推开了。
一股熟悉的、带着干净皂角气息的风,裹挟着室外的微凉,吹了进来。
温洛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
江余景单手插在校服口袋里,另一只手随意地拎着一瓶水,出现在门口。
他似乎刚打完球,额发微湿,几缕贴在额角,脸上还带着运动后的红晕,气息微喘。看到资料室里有人,他脚步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张老师,最后落在了温洛身上。
“老张。”他开口,声音带着点运动后的微哑。
“来了?温洛也刚到。来来来,这些资料就交给你们俩了。”他利落地分派任务,“我还有点事,你们先弄着,不懂的回头问我。”
张老师交代完就出了资料室。
资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空气仿佛瞬间变得粘稠起来,纸张的灰尘味混合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和运动后的汗水气息,形成一种奇特的、令人心跳加速的氛围。窗外的光线有些昏暗,灰尘在光柱里无声地漂浮。
她不敢看他,低着头,快步走到桌子另一边,拉开椅子坐下,开始埋头整理面前那堆厚厚的错题集。
指尖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翻开第一本时甚至差点把纸页扯破。
江余景在她斜对面坐下,动作随意地把单肩包往脚边一扔。
他拿起一沓散乱的打印纸,也开始了工作。资料室里异常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哗啦声,笔尖划过标签纸的沙沙声,以及……清晰可闻的、带着点克制的呼吸声。
沉默像一层无形的膜,笼罩着小小的空间。
温洛强迫自己专注于手中的错题集。
字迹各异,题目刁钻,她努力辨认、分类、贴上标签。
可她的感官却不受控制地捕捉着斜对面的一切动静。
他翻动纸张时,指关节偶尔会碰到桌面,发出轻微的叩响;他偶尔会拿起笔,在年份旁边快速标注一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短促而有力;他微微侧头思考时,下颌线绷紧的弧度在昏暗的光线下清晰可见……
时间在沉默和纸张的摩擦声中缓慢流淌。
温洛整理到一本字迹极其工整的错题集,上面刚好有她不会的数学题。
她皱着眉,反复看了几遍,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指尖无意识地绕着标签纸的边缘,陷入沉思。
“这里,”一个微哑的声音突然打破了沉默,很近。
温洛猛地抬头。
江余景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就站在她椅子旁边,微微俯身,目光落在她手中摊开的那本错题集上。
他离得很近,温洛甚至能看清他额角细小的汗珠,闻到他身上更清晰的、混合着阳光和汗水的气息,带着一种强烈的存在感。
他的手指越过她的肩膀,修长的指尖点在那道让她困惑的题目的关键步骤旁。
指尖干净,指甲修剪得很短。
“辅助函数设错了。”他的声音不高,带着点运动后的松散,却异常清晰,“它忽略了变量取整后的奇偶性差异。应该用递推反证,从边界值反推约束条件。”
他的语速不快,思路却极其清晰流畅,三言两语就点破了温洛百思不得其解的关窍。
那瞬间展现出的、远超普通高中生的数学思维深度和洞察力,让温洛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她怔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看着他专注解题时微微蹙起的眉头和微抿的薄唇。
“哦……这样……”温洛有些迟钝地应着,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脸颊烧得厉害。
江余景似乎没在意她的反应,解释完,便直起身,目光随意地扫过她面前已经整理好、贴好标签、整整齐齐码放的几摞错题集。
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短暂的、类似“效率不错”的认可?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整理那堆年份混乱的真题卷。
仿佛刚才那短暂的靠近和指导,只是一次再平常不过的学术交流。
温洛低头看着那道被点破的题目,思路豁然开朗,可心湖却被他投下的那颗石子搅得更乱了。
他指尖点过的地方,纸张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微热的触感。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跳,重新拿起笔,在标签上飞快地写下正确的思路要点。
笔尖划过纸张,沙沙作响,像是在掩饰她内心同样嘈杂的声音。
资料室的时钟指向五点。
窗外传来操场上的喧闹声,是高一高二的学生放学了。
“今天就到这吧。”张治平走进资料室。“辛苦你们俩了,效率挺高。后天下午放学后继续?”
“好张老师。”温洛连忙应道。
江余景也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他动作利落地把自己整理好的真题卷捆扎好,塞进柜子对应的格子里,然后拎起脚边的水。
温洛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跟张老师道别,快步走出资料室。
走廊里光线明亮了许多。
江余景的背影就在前面几步远的地方,深灰色的卫衣在夕阳的余晖里拉出长长的影子。他走得不快,似乎并不着急。
温洛看着他的背影,资料室里他靠近时带来的压迫感和他解题时锐利的眼神,反复在脑海中闪现。
一种冲动,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感激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她心底悄然滋生。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去说声谢谢时,江余景的脚步却停了下来。
他停在走廊尽头通往操场的小门边,侧身靠在墙上,从卫衣口袋里掏出手机,似乎在查看信息。夕阳的金辉勾勒出他利落的侧影。
温洛的脚步也顿住了,心跳又开始加速。她抱着书本,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说声谢谢?似乎应该的。可是……说什么好呢?会不会显得很刻意?
就在她踌躇不决时,操场上传来一阵格外响亮的喧哗和口哨声,似乎还夹杂着几声不太友好的挑衅。
“哟!江大少爷!今天球打得不行啊?蔫了?”
“是不是昨晚又陪哪个妹妹‘学习’太晚了?体力跟不上?”
“哈哈哈!”
温洛循声望去,只见篮球场边,几个穿着其他学校运动服的男生正围着章这个鹏,语气轻佻,眼神不善。
其中一个高个子男生,手里还随意地拍着篮球,脸上带着明显的挑衅。
江余景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抬起,望向操场。他脸上那点惯常的懒散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冰冷,像淬了寒冰的刀锋。
他下颌线绷紧,周身散发出一种极具压迫感的低气压。
他收起手机,一言不发,迈开腿朝操场走去。
温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也快步跟了上去。
温洛听说过那个高个子,是国际附中的吕晨阳,听说之前还进过局子。
江余景几步就走到那群人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无声的威慑力。
他直接无视了那几个挑衅者,目光落在大鹏身上:“怎么回事?”
“景哥!他们……”章伟鹏看到江余景,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指着那个拍球的高个子,“这孙子故意撞人,还嘴贱!”
那个高个子嘴上依旧不饶人:“嘴贱怎么了?打球菜还不让人说?有本事单挑啊!赢了我,我管你叫爹!”
周围看热闹的学生更多了,议论纷纷。
江余景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那目光里的压迫感让高个子男生脸上的嚣张渐渐有些挂不住。
“单挑?”江余景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周围的嘈杂,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寒的平静,
“你配吗?”
“你!”高个子男生被激怒了,脸涨得通红,“少他妈废话!怕了就直说!”
那男生直接把手上的球丢了过来
显然,那球对着江余景。
周围一片哗然。
“你他妈……”大鹏怒吼着想站起。
江余景抬手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
没有废话。他像一阵风,几步就到了对方面前。右手伸出,攥住了对方还扬着的手腕,随意地往下一拽。
“啊——!”剧痛让挑衅者惨叫出声,重心不稳,踉跄着“噗通”一声直接坐在地,捂着手腕,痛得直抽冷气。
操场一片死寂。
“滚。”一个字,轻飘飘的。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动作慢条斯理,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和冷漠。
那几个跟着起哄的男生,脸色煞白,赶紧跑过去扶起那高个子,灰溜溜地挤出人群。
大鹏激动地冲上去,狠狠捶了一下江余景的肩膀:“景哥!牛逼!”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书包侧袋里那瓶还没开封的矿泉水。是下午去资料室前买的,准备自己喝的。
几乎没有犹豫,温洛抱着书本,挤开前面还在议论纷纷的人群,朝着场边那个孤高的身影走了过去。
她的脚步有些快,心跳得厉害,脸颊也因为刚才的紧张和此刻的举动而微微泛红。
江余景正被大鹏兴奋地揽着肩膀说话,他微微侧着头,似乎有些无奈。温洛走到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江同学。”
江余景和大鹏同时转过头。
大鹏看到是温洛,脸上露出了然又促狭的笑容,识趣地往后退了一步,把空间让出来,眼神里充满了看好戏的意味。
江余景的目光落在温洛身上。
夕阳的金辉勾勒着她纤细的身影和微红的脸颊。
温洛在他平静无波的注视下,心跳如雷。她有些慌乱地腾出一只手,伸进书包侧袋,摸索着,终于拿出了那瓶透明的矿泉水。
瓶子冰凉,瓶身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
她往前递了递,动作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笨拙,瓶子在她手里微微晃动,折射着夕阳的光芒。
“这个……给你,敷一下会好一点。”她的声音不大。
“刚才……谢谢你教我解题。”最后三个字,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却清晰地表达了她所指——谢谢你解了那道题。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周围还没散尽的学生目光都聚焦过来,带着好奇和探究。
大鹏在旁边拼命忍着笑。
不是第一次有女生给江余景送水。
江余景看着递到眼前的矿泉水瓶,又抬起眼,看向温洛那双清澈的、带着紧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的眼睛。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眼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像是平静的深潭被投入一颗小石子,荡开一圈极细微的涟漪,带着点审视,又带着点……难以言喻的、近乎新奇的探究?
他嘴角那点因为刚才的胜利而扬起的、若有若无的弧度,似乎加深了那么一丝丝。
很短促,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接过了那瓶水。
江余景拧开瓶盖,仰起头,喉结滚动,灌了几大口水。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似乎也带走了几分运动后的燥热。
他喝完,目光再次落回温洛身上。
夕阳的光线在他深灰色的眸子里跳跃。
“谢了,”他开口,声音依旧是那副微哑的调子,却似乎比平时少了几分疏离,多了一点……难以形容的、近乎随意的温度?
他看着温洛,眼神里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揶揄的笑意,“温同学。”
温同学?
温洛完全愣住了。这个称呼像一道小小的电流,瞬间击中了她。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江余景已经拎着那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朝她随意地扬了扬下巴,算是告别。然后,他转身,拍了拍还在憋笑的大鹏的肩膀。
“走了。”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懒散。
两个高大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汇入了操场散去的人流。
温洛还站在原地,怀里抱着书本,手里仿佛还残留着矿泉水瓶的冰凉和他指尖擦过的温热。
夕阳的余晖暖融融地洒在身上,微风拂过脸颊,带着塑胶场地温热的气息。
“温同学……”
这三个字,带着他微哑的声线和那点若有似无的揶揄笑意,在她耳边反复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