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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王府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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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懿安拿起右边那半块熟悉的玉佩,正是她当年送给萧有仪的那块。
她又看向左边那块断裂处能严丝合缝对上的另一半,心中疑窦丛生。
她指着左边那块,看向萧有仪:“这块是谁的?怎么和我送你的,原是一对?”
萧有仪眼神闪烁,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是我的。”赵云珂不耐的声音插了进来,他上前一步,几乎是带着保护意味地挡在萧有仪床前,“怎么?你如今连有仪救过我的功劳也要冒认?”
“功劳?冒认?”萧懿安一愣,“你在说什么?什么救你?什么功劳?”
赵云珂冷哼一声:“幼时我初次随父皇入宫,不慎失足落水。当时便是你们萧家一位小姑娘跳下水将我推上岸边。上岸后,我惊魂未定,只将身上这块摔碎的玉佩分了半块给她,便被人匆匆带走了,连名字都未曾问清,只记得是萧家的姑娘。”
他目光转向床上的萧有仪,眼神柔和了些许:“后来,我与有仪相识,她拿出这半块玉佩,我才知,当年救我之人,原来是她。”
萧懿安听着,心头巨震。
如此说来,是原主“萧懿安”当年救了赵云珂才对。
而萧有仪大概从哪里得知赵云珂落水这事,才会找她要玉佩,然后冒领了这份对赵云珂而言至关重要的救命之恩。
所以,萧有仪此刻才会如此心虚,眼神闪烁。
萧懿安不再绕弯子,直接将矛头对准萧有仪:“这玉佩,是我当年亲手交给你的。你今日当着他的面,说清楚——它究竟是如何,‘变成’你与他的‘救命信物’的?”
她又转向赵云珂,目光灼灼:“你认错人了。当年跳下水救你的,其实是我!”
赵云珂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证据呢?单凭你空口白牙?谁知道你是不是眼见有仪得了我的心,便编出这等荒唐话来离间!”
“证据?若小仪会水,且幼年便敢跳下宫池救人,怎么会在春日宴上落水后等你救呢?”
赵云珂被她问得一怔,脸色变了变,强辩道:“幼时胆大,长大惧水,有何奇怪?萧懿安,你不必在此搬弄是非,玩弄这些心机手段。你以为如此便能离间我与有仪,让我转而青睐于你吗?你已经比你妹妹幸福太多了,难道连我也要抢吗?”
萧懿安脱口而出:“你是什么好东西吗?我还要抢你?”
“小仪,到底我有没有胡诌,你是最清楚的,你说吧。”
萧有仪被她问得头垂得更低,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赵云珂见状,心疼与怒火交织:“萧懿安,你有什么冲着我来,有仪向来心善柔弱,不擅与人争辩,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云珂,别……”萧有仪闻言,慌忙伸手拉住赵云珂的衣袖,一边咳一边急道,“你别这么说姐姐……姐姐她不是那样的人,她只是……咳咳……”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脸色涨红,看起来难受极了。
赵云珂立刻转身,再也顾不上萧懿安,连忙轻拍萧有仪的背,声音满是担忧:“别急,慢慢呼吸……快,拿水来!”
看着眼前这“伉俪情深”、“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景象,萧懿安心头那点因发现真相而起的波澜,瞬间平息成一片冰冷的腻烦。
“够了,你们夫妻情深,要演给谁看?不必一个在这里扮黑脸斥责,另一个又赶忙扮白脸当好人。”她特意看了萧有仪一眼,“尤其不必在我面前,演这出姐妹和睦的戏码。用不着。”
“萧懿安!你放肆!”赵云珂被她这毫不留情的讽刺彻底激怒,腾地站起身,“你屡次顶撞,言语刻薄,搅扰有仪静养,毫无悔过之心。我看你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即日起,你就待在你的偏殿,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踏出半步!”
禁足令下得干脆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怒气。
萧懿安看了看紧紧依偎的两人,什么也没再说,转身便走。
日子清寂如水,禁足令对萧懿安而言,与其说是惩罚,不如说是省了应付外人的麻烦。
她整日看看书,侍弄一下墙角顽强生长的几株药草,反倒比之前更自在些。
只是偶尔晃神,会想起以前在萧家,也曾被赵陵怒气冲冲地关过禁闭。
瑞庆元年,二月十五,萧懿安被禁足后的第三日。
午后,院门被不客气地拍响了。来的不是赵云珂,而是宫中霍仪霄霍皇后身边的嬷嬷,板着一张脸,说皇后娘娘要见她。
萧懿安心里明了,定是她与赵云珂争吵、被罚禁足的事传进了宫里。
她与霍仪霄没见过几次面,却能感觉到霍仪霄打心眼里不喜欢她,这次怕是来敲打的。
果然,进了宫,在霍仪霄那间弥漫着浓郁檀香、摆设威严的殿内,她刚行完礼,上首便传来冷冰冰的声音。
霍仪霄端着茶盏,眼皮都没怎么抬,先将“夫为妻纲”、“柔顺贞静”的道理掰开揉碎说了一个时辰的工夫,话里话外指责她不安分、顶撞皇子、搅得家宅不宁。最后,才像是施恩般道:“既然二皇子罚你禁足思过,本宫也不好越俎代庖。只是这思过,也得有个思过的样子。回去后,将《女则》、《女训》各抄写十遍。静静心,也好好学学为人妻、为人妇的本分。何时抄完,何时再论其他。”
说完,也不看萧懿安是什么表情,便挥挥手让她退下。
萧懿安回去之后,将《女则》《女训》工工整整抄了十遍。墨迹匀停,字字端正,挑不出什么错处。她知道霍仪霄难缠,故而格外用心。
半月后,她捧着厚厚一沓抄本进宫复命。
霍仪霄斜倚在凤座上,漫不经心地拨了拨纸页,连细看都未曾。
“字迹虚浮,神韵全无。可见心不诚,意不专。拿回去,重抄。”
萧懿安心里那点微末的、以为按规矩做好便能过关的指望,彻底凉透。
她明白,在霍仪霄这儿,她这个人便是原罪。做得好是应当,做不好是本性,无论如何,总有罪名等着。
果然,霍仪霄下一句便道:“罢了,看你也是无人督促便懈怠。即日起,留在本宫偏殿抄写。几时抄得入了眼,几时再论。”
这是变相的囚禁与折辱。
萧懿安被安置在皇后正殿旁一处狭窄偏殿里,除了一桌一椅一榻,便是堆积如山的空白纸笺。
每日天不亮便有嬷嬷来“督促”,直至夜深。殿门虽未上锁,但外有宫人把守,目光如炬。
萧懿安仿佛成了一架只会书写的机器。晨起,研墨,提笔,落字。手腕酸了便甩一甩,眼花了便闭目片刻。一日三餐粗茶淡饭,送来便吃,收了便罢。
她抄得极快,字迹依旧工整,甚至比上一次更加齐整规矩,不过七日,便又完成了十遍。
再次呈到霍仪霄面前时,这位皇后连翻都懒得翻了。
她眯着眼睛,右手支着下颚:“心浮气躁,只求速成,毫无敬畏之心。看来,光是抄写,磨不掉你骨子里的倔硬。”
她微微抬手,指向殿外汉白玉铺就、被正午烈日晒得发亮的宫砖广场。
“去殿外跪着。跪到你想明白,何为恭敬,何为本分为止。”
没有期限,没有具体的“想明白”标准。
萧懿安向凤座行了一礼,起身,转身,一步一步走出阴凉的大殿。
她依照宫规,双手交叠置于身前,目视前方皇后宫殿巍峨的匾额。
萧懿安知道霍仪霄是什么人。这位霍皇后,心狠手辣。
史书上,她偏宠幼子赵云珂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原本才德兼备、更有望继位的大皇子,就是被她这亲生母亲寻了错处,亲手设计构陷,褫夺封号,圈禁至死生不知,只为给赵云珂扫清道路。
一个对自己怀胎十月、抚养长大的亲骨肉都能下此毒手的人,对待旁人,尤其是她看不顺眼的人,又会是何等酷烈?
父亲已死,赵云珂更是视她如蔽履。这深宫内外,她早已是孤身一人,无枝可依。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是一句血淋淋的生存铁律。
霍仪霄要罚,要辱,她便受着。不是屈服,而是清醒地知道,此刻任何反抗,都只会招致更残酷、更彻底的碾轧。活下去,哪怕是以最卑微的姿态,才有往后。
下午,天色骤然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下来,不过片刻,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砸落。起初只是稀疏几点,很快就连成一片滂沱雨幕。
跪在殿前广场中央的萧懿安,瞬间被浇得透湿。头发黏在脸颊、脖颈,雨水顺着额发、睫毛不断淌下,模糊了视线。
偶尔有宫女太监抱着头匆匆跑过,瞥见她笔直跪在雨中的身影,或是露出些许不忍,或是交换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低声蛐蛐两句,便又赶紧躲回廊下,无人敢驻足,更无人敢递上一把伞。
萧懿安依旧只是微微垂着头,目光定定地看着眼前被雨水冲刷得格外清晰的青石砖缝。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倾泻而下的冰冷雨水忽然停了。
不,不是雨停了,雨声依旧哗然,只是落不到她身上。一柄素面青竹油纸伞,静静撑在她头顶,隔绝了凄风冷雨。
她缓缓地、有些僵硬地抬起头,顺着那握着伞柄的、骨节分明的手往上看。
玄色的衣袖,被雨打湿了边缘,再往上,是萧起那张没什么表情、却在雨幕中显得格外清晰冷峻的脸。
他不知何时来的,就站在她身侧半步。
萧懿安看着他,雨水顺着她的下巴滴落。
她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干涩,声音却很平静,平静得像是早已在心中演练过千百遍,终于在此刻问出口:“他们都说你用我父亲的人头,换了如今的功名利禄,换了赵征的信任。” 她顿了顿,雨水落进眼里,她眨了眨,目光依旧执拗地看着他,“我不信。”
“小起,你别骗我。我不相信你是那样的人。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是误会?你没杀我爹的,对不对?”
雨声哗哗,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萧起撑着伞道:“抱歉,是我杀的。”
说完,他甚至没有再看她瞬间僵住的表情,将手中的伞轻轻往她身边又递了递,确保伞面完全遮住她,然后,松开手。
青竹伞柄落入她冰冷僵硬的手中。而他,转身,毫不犹豫地走进了漫天雨幕里,玄色的身影很快被白茫茫的雨水吞没,消失不见。
萧懿安呆呆地跪在原地,雨水从伞沿流下,在她周围形成一道水帘。方才他站立的地方,空空荡荡,只有湿漉漉的地面。
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你宁可亲手斩断这最后一点情分,宁可让我恨你也要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