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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略施小技 ...

  •   程墨亭一袭月白长衫踏入茶棚,门帘一掀带入一阵凉风,他故意不否认客人的称呼,反倒笑吟吟地往梁若鸢身旁一坐:“老板娘今日这茶,怕是比黄莲还苦三分啊。”

      梁若鸢指尖一颤,茶汤泼在青石板上,腾起一片热雾,她头也不抬,拎起铜壶:“客官若嫌苦,出门右转有糖水铺子。”

      “可我就爱喝这口苦的。”程墨亭握住她手腕,扇骨一挑,纱袖卷起,露出她腕间血纹,“就像梁姑娘明明疼得指尖发颤,偏要装得云淡风轻。”

      棚中茶客纷纷侧目,梁若鸢猛地抽回手,茶匙撞在瓷盏上发出一声脆响。

      她抬眼时眸中寒光乍现:“程老板是来喝茶还是来找死?”

      程墨亭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推过去:“聂大人飞鸽传书,说陈白瓷在苏州,我的人回报,她在码头遇袭,有人抢走了她贴身藏着的半本假账册。”他忽然压低嗓音,“巧的是,赵世安派去护送的锦衣卫里,有个叫周焕的百户……是白莲教青龙堂的香主。”

      梁若鸢捏着信笺,不远处的渡口传来一阵骚动,十余名佩刀官差正挨个盘查渡客,为首的绯袍官员腰间金牌晃眼,那正是现今的苏州知府杨明远。

      “老板娘,结账。”程墨亭往桌上拍了一粒金瓜子,折扇展开,挡住二人面容,“杨知府身后那个戴斗笠的,看见没?他右手缺了根小指,十四年前苏州府库失火,唯一逃生的库吏张阿四。”

      梁若鸢脑中轰响,当年她父亲被诬陷贪污的罪证,正是一份盖着张阿四印鉴的假账。

      两人一同走出了茶棚,梁若鸢默不作声。

      “站住!”杨明远忽然厉喝,“那个穿藕色衣裳的,转过来!”

      程墨亭叹了口气,扇面倏地合拢,敲在梁若鸢后腰:“跑。”

      他一脚踢翻了旁侧茶桌,将自家茶棚搅得大乱,梁若鸢旋身推倒了茶案,滚烫的茶水泼了官差满脸。

      程墨亭折扇寒光一闪,银针射进追兵腿脚,二人纵身跃上树梢,枝头残红如血雨纷扬。

      “往寒山寺后山。”程墨亭揽着她腰肢腾空而起,身后传来箭矢钉入树干的声响。

      他在半空翻转,后背替她挡下一支冷箭,闷哼一声,咬紧了牙。

      梁若鸢甩出一把铜钱,击落七八支羽箭:“你疯了?!”

      “比起聂未晨的飞鸽传书……”程墨亭忍痛笑出声,“这箭还算温柔。”

      山道尽头是大片断崖,杨明远带着官兵合围而来,山风掀起张阿四的斗笠,露出他布满烫痕的脸:“梁姑娘,别来无恙啊?当年你爹临刑前,可是求着我给他个痛快……”

      梁若鸢浑身发抖,刀尖指向他:“我爹的清白,今日就用你的血来洗!”

      “且慢。”程墨亭按住她的手,从怀中掏出一枚赤玉令牌高高举起,“杨大人可认得这个?”

      杨知府脸色大变:“宁王府的调兵符怎会在你……”

      近百名铁甲官兵自林间列阵而出,为首的将领一膝跪地:“虎贲卫奉王爷密令,特来护送程先生!”

      程墨亭嘴角噙着笑,眼底浮着一片冰凉:“劳烦杨知府转告赵侍郎……当年从火场丢失的真账本,宁王殿下一直替他收着呢。”

      杨明远脸色煞白,倒退数步,张阿四转身要逃,虎贲卫将领将他一箭穿胸。

      血溅在梁若鸢绣鞋上,虎贲卫如众星捧月般将程墨亭护在中央,她忽然觉得这人无比陌生。

      “你到底是谁?”她刀锋转向程墨亭心口。

      程墨亭以扇骨拨开利刃,俯身在她耳边低语:“我是能让你亲眼看见,赵世安怎么跪在你父亲坟前磕头认罪的人。”他顿了顿,“当然,若梁姑娘更想去喝聂大人的喜酒……”

      “带路。”梁若鸢还刀入鞘,眸中怒火灼灼,“但若你敢骗我……”

      “岂敢。”程墨亭笑着咳嗽,箭伤的血染了衫袍衣料,“毕竟梁姑娘方才拔刀护我的模样,可比诏狱的刑具令人心动得多。”

      山风卷着残桃掠过悬崖,远处寒山寺的钟声惊起群鸦,程墨亭转身时将一枚带血的铜钱悄悄扔进了张阿四的尸首怀中,那铜钱上,赫然刻着与蛇莲铜钱一模一样的纹路。

      ……

      翌日天明,聂未晨在一份记册档案里发现了关于十二暗卫的几页记录。

      那几张纸褶皱凌乱,似是旁人硬塞进册子里的,梁渝的名字尤其明显,一个符印的图样与他幼时记忆重合。

      门外,喧闹声骤起……他走出门去,宣旨太监趾高气扬:“聂未晨接旨!”

      他缓缓跪下,那太监大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锦衣卫指挥使聂未晨忠勤体国,已故漕帮帮主陈青之女陈白瓷贤良淑德,特赐婚配,择吉日完婚。钦此。”

      宣旨太监嗓音尖细,在聂府前院回荡,聂未晨如遭雷击,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半晌,他猛地抬头:“公公,此事是否有误?下官从未……”

      “聂大人,”太监皮笑肉不笑,“这可是赵侍郎亲自向皇上举荐的美事,陈姑娘虽然出身江湖,但知书达理,皇上都夸赞不已呢,聂大人就不必害羞了。”

      聂未晨脑中嗡嗡作响,他是故意的,他知道……

      宣旨太监走后,他转向燕十:“速去苏州,务必找到梁若鸢……”

      “大人,”燕十面露难色,“昨日线报不是说梁姑娘已跟着那御前司傻子离开了苏州……”

      聂未晨一拳砸在廊柱上,指节渗出血丝却浑然不觉:“去找,发寻人告示,说我远房的妹妹走丢了,发现行踪立刻回报……”

      血纹从他肩颈往全身蔓延,他试图以同生蛊感应她的去向,血肉被啃噬的感觉再次灌进他的意识里。

      蓝羽将他扶住,连忙制止:“大人莫急,梁小姐不像如此愚钝之人。”

      酉时,百花楼三层听雪轩内,沉香木案几上青瓷茶盏升起袅袅热气。

      聂未晨难忍焦躁,手指叩着桌面,目光锁在赵世安脸上,窗外阴雨绵绵,将京城的繁华喧嚣都笼在一层薄纱中。

      “赵大人今日邀我至此,想必不只是为了品这明前龙井吧?”聂未晨开门见山,声音低沉而克制。

      赵世安捋了捋胡须,眼角堆起笑纹:“聂大人果然快人快语。不错,老夫确有一事相询……关于十四年前苏州科举案,听闻聂大人近日在翻查旧档?”

      聂未晨眸色一沉,他一直在府中,并未出门,赵世安如何得知?他不动声色,抿了口茶:“翻查旧案的步骤,例行复核罢了,赵大人消息倒是灵通。”

      “例行复核?”赵世安轻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封泛黄的文书推至聂未晨面前,“那聂大人可曾见过这份当年未入档的供词?”

      聂未晨展开文书,是当年苏州通判梁渝的亲笔供词,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详细记载了科举舞弊案的真相,与官方记录截然不同,最令他震惊的是,供词末尾赫然提及“苏州织造”四字。

      “赵大人这是……”

      赵世安指尖轻点泛黄纸页,状若无意:“当年三法司会审时,这份供词‘不慎’遗失了。”他蜡黄的指甲在“苏州织造”四字上重重一划,墨迹竟渗出暗红色,分明是用梁渝的血混着朱砂写就。

      这哪是供词,分明是血书鸣冤……

      “说来也巧。”赵世安掀开茶盖,热气模糊了他阴鸷的眉眼,“前日苏州来报,令妹的坟茔有人祭扫过,不知是不是聂大人还活着的那个妹妹去看过。”他故意将“令妹”二字咬得极重,“只是坟前那对鎏金烛台,看着倒像当年梁府旧物。”

      他的身份是梁若鸢给的,亲族坟茔都是假造的,不可能有人去扫,除非……他暗松了口气。

      雨风穿堂,几页供词哗啦作响,赵世安按住纸角,故意露出背面一行蝇头小楷,“乔乔”二字醒目刺眼,竟是梁若鸢半月前在苏州当铺的典当记录。

      “聂大人,”赵世安压低声音,“有些案子,埋得越深越好,梁通判已伏法,苏州一派祥和,他女儿梁若鸢尚在人间,却从未有人追拿,那姑娘如今……”他颇有深意,盯着聂未晨,摇头一笑,“据说还在追查父亲冤情。”

      “赵大人此言何意?”

      赵世安笑而不答,转而从怀中取出一幅小巧的画像,画中女子眉目如画,却透着几分倔强,“漕帮帮主陈青之女陈白瓷……下官觉得还不错……”

      一名侍卫匆匆进来,在赵世安耳边低语几句。

      赵世安脸色微变,随即恢复如常:“聂大人,老夫忽然有要事,需入宫面圣。今日就到此为止吧。”说罢,他起身欲走,却又回头,意味深长道:“对了,聂大人准备一下,喜事将近啊。”

      百花楼头牌花魁随着退下,在锦衣卫的冷眸中,无人敢靠近听雪轩半步,聂未晨独自听雨,将茶换做了酒。

      夜色沉沉,苏州城郊破庙。

      程墨亭倚在斑驳的佛像旁,指尖把玩着一本泛黄的账册,唇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

      “陈姑娘,你这账本……可真是好东西。”

      陈白瓷唇边血迹未干,冷冷盯着他:“程老板,你偷我账本,到底想做什么?”

      程墨亭轻笑,折扇“唰”地展开,遮住半张脸:“陈姑娘别误会,我只是……替梁姑娘验验货。”

      “梁若鸢?”陈白瓷忽然惊喜,“她人在哪儿?”

      “别急,我会告诉她你在哪儿的。”程墨亭笑意更深,“我还要顺便告诉她……聂未晨要娶你。”

      “什么?!”陈白瓷猛地挣扎,“你胡说!聂大人怎么可能……”

      “嘘。”程墨亭扇尖轻点她的唇,眸中暗芒流转,“陈姑娘,京城里圣旨怕是都已下了,你还不知道?”

      陈白瓷脸色煞白:“这定是赵世安的计谋,你快放开我!”

      程墨亭欣赏着她的表情,慢条斯理道:“你放心,梁小姐性子烈,这会儿已经生气了,你就跟我学学,顺势而为,也不免是桩美事。”

      他将假账册扔在一边,门外,是宁王府虎贲卫的官兵。

      扬州,程氏茶庄。

      细雨沾湿青石板,梁若鸢斜倚窗边,臂上血纹痛得她指尖发麻。

      她目光落在院中那道颀长的身影上,程墨亭执伞而立,与几名茶商低声交谈,月白长衫在风中拂动,一派儒雅商贾的模样。

      谁能想到,这位扬州最大的茶商,竟是御前司埋得最深的暗探?梁若鸢不自觉地一笑。

      “梁姑娘在看什么呢?”程墨亭回头,折扇轻摇,笑吟吟望过来。

      梁若鸢收回视线,淡淡道:“看程老板演戏。”

      程墨亭低笑,送走商客,回到屋里,袖中滑出一本泛黄账册,推到她面前:“你要的东西。”

      正是陈白瓷要的账本。

      梁若鸢翻开账册,眸光微凝,账本记载了十四年前漕运银两的流向,其中三十万两通过苏州织造转入了宁王府,时间恰好在科举案发前一个月。

      “程老板倒是神通广大。”她合上账本,抬眼看他,“连这样的证据……都能轻易拿到。”

      程墨亭以扇掩唇,眸中笑意深深:“梁姑娘谬赞,不过是……略施小计。”

      梁若鸢低眸喝茶,不答。

      “所以,程老板接下来打算如何?”梁若鸢指尖轻点账本,“把这证据交给御前司?还是……宁王?”

      程墨亭折扇一顿,随即轻笑:“梁姑娘说笑了,自然是查清真相,虎贲卫不过是陛下给我的一点恩赐。” 他俯身逼近,“就是不知此时梁姑娘心思里……还愿不愿与我同去南昌?”

      “南昌?”

      “宁王的火器库就在那儿。”程墨亭眸中暗芒流转,“若能找到,你我或许还能阻止一场兵祸,届时,有助于梁大人……沉冤得雪?”

      梁若鸢看他片刻,嫣然一笑:“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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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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