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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弄干净才能睡吗?” ...

  •   yy52

      子时刚过,风雪再起,浓雾与夜色将河沟与雪原融为一体,废弃的土堡火光依稀可见。

      梁若鸢一身破衣,牧民打扮,灰头土脸,易容的灰土将她本来的肤色完全掩去,发丝刻意弄得凌乱,抓了沙子和积雪搓揉了一番,抹去了原先绸缎般的光泽。

      她蜷在河沟旁一块背风的岩石后面,刻意将一块带着明显印记的甲片半露在袖口处,闭着眼,隐约听见脚步声,她将呼吸压得微弱,形似快要冻死的流民。

      土堡方向传来瓦剌人的说话声,有人呼喝起来,一队约莫十人的瓦剌斥候谨慎靠近,很快便在石头后面发现了这个看似不省人事的女人。

      “是个汉人女人。”有人大声喊道,瓦剌口音的汉语。

      “还有气!拖回去问问!”

      两个瓦剌官兵将梁若鸢架起来,拖动间,那块甲片从她袖口滑落,“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风雪中无人擅动,斥候头目下马去捡,借着身后火把的光亮,他看了看上面的印记,脸色骤变,猛地转身揪住了梁若鸢的衣领:“这东西哪来的?!”

      梁若鸢扮作悠悠醒转,睁眼一瞬满是惊恐,声音瑟瑟发抖,恰到好处地语无伦次:“……别……别杀我,是……是香堂……香堂的人让我在这里等着……等着接应……说好……说好昨晚酒来的……怎么……怎么是你们……”

      她将“香堂”二字咬得模糊,只到刚好能大概分辨的程度,神情惊恐无助。

      斥候头目跟身后同伴交换了眼色,压低了声音:“货在哪里?”接应你的人呢?“

      梁若鸢猛地一搐,眼泪说来就来,混着脸上乱七八糟的灰土尘雪显得愈加狼狈:“是……是香堂……香堂的管事爷爷……让我……让我在……在城隍庙后墙第三个砖缝……拿……拿的钱和这铁片片……说……说让我来河沟子等一个……等一个蓝布褂、牵黑驴的大哥……把……把铁片给他……他就会带我去拿货……”

      她故意说得断断续续,这些细节有真有假,是谷地里搜到的线索拼凑而来,正好她一个跑腿的就是要知其一不知其二,这样即便瓦剌人要查,也只能证实确实有这些环节,摸不到她到底真假。

      “可……可是……”她越说越委屈,带着哭腔,“我从昨日晌午等到现在,天都要黑了,眼看就要下大雪了……驴毛的影子都没有瞧见!我……我快冻死了……是不是……是不是管事爷爷嫌我笨,不要我了?还是明军把那黑驴大哥叼走了?”

      她完美地漏洞百出,对接应者是谁更是搞不清楚,也不知道自己在此事里的真正身份,一副模样似当真是个跑腿赚点辛苦钱的倒霉鬼。

      “香堂供的什么菩萨?牌位挪了没?”瓦剌将领阴鸷道。

      梁若鸢眨着泪眼,一副努力回忆的样子:“供的是……供的是……观音菩萨吧?金身的旁边……旁边好像还有个小一点的……记……记不清……记不清了。”

      聂未晨抓到过香堂外围的人,他们不常到那里去,也只记得主神位,细节都不清楚。

      她看着那人的眼睛,腕间血纹灼痛难忍,她知道聂未晨在催动蛊毒感应她,正好,她将痛得发抖的手捂在胸前,刻意让瓦剌人瞧见,颤颤道:“牌位……牌位就……就在……在供桌上摆着啊。”

      外围小喽啰,怎会知道什么特殊规制?她神色怕极,在那头目的目光下一会儿躲闪,一会儿眼神直直对上他。

      身后一个斥候似想到了什么端倪,不满道:“管事的长什么样?多大年纪?脸上有什么记认没有?”

      梁若鸢瑟缩了一下,装作努力回想,断断续续道:“管……管事爷爷……个子……不高……有点……胖……穿灰布袍子……”聂未晨见过许多白莲教管事,这些不是唯一的特征,却又基本都能对得上号,她一一说道,腕间血纹已痛得厉害,“年纪……五六十?我看……头发有点白……”

      她声音渐渐低下去,显出了不确定:“脸上……脸上好像……没啥特别的?哦对了!”她语调刻意一转,肯定道,“他……他左边眉毛上头……好像有个小痦子?还是疤?我离得不近,看不太清……就记得那儿有点黑……”

      她说得真切,实则并没见过什么管事爷爷,而眉毛有个什么黑点伤疤确是不仔细看难以分辨的特征,她又说离得不近没看清,瓦剌人便无法立刻作伪,甚至还可能自行描出一个他们认为符合的人来。

      那失踪的货对他们来说十分重要,他们不会随意放过任何一点可能的线索,那斥候眼中警惕渐渐消退,对同伴点了点头,将梁若鸢一把提起:“带走!”

      乱石林中,因着风雪视野差了不少,聂未晨站在岩石阴影中,秦啸、雷虎带着夜不收小队静静等待,一双双眼睛似静候猎物走近的狼群。

      聂未晨极力盯着土堡方向,似有一只手将他的心牢牢攥紧,他知道她的计划天衣无缝,也知道她足够聪明,却还是费尽力气才压住心中焦灼,颈侧血纹爬上了脸颊,脑海中时不时闪出梁若鸢眼中所见。

      风雪刮在他身上,衣袍不断扬起,他一动不动,每一息都似漫长至极。

      土堡里,梁若鸢走向一个看似头领的瓦剌人,各处灯火将土砖墙面照得愈加残破。

      她将惶恐和委屈表现的尤其明显,地上是脏污的皮子,中间有一堆篝火,那个瓦剌将领正对着火光擦拭他的弯刀。

      他抬起头,盯着梁若鸢,似鹰隼盯着企图逃窜的野鼠。

      梁若鸢适时双腿发软,往地上瘫下去,靠着身后官兵才勉强站立。

      斥候头目上前禀告了一番,将有印记的甲片呈到他面前。

      瓦剌将领接过甲片,看了看上面的印记,站起身来,高大的身躯在火光下投下大片阴影,将梁若鸢完全笼罩。

      他绕着她走了一圈,开口是生硬的汉语:“你,认识□□?”

      梁若鸢猛地抬头,暗自记下了这个名字,脸上的茫然和惊惶恰到好处:“巴……□□?我……我不认识……管事爷爷只……只是让我等一个牵着黑驴的大哥……”

      她本就不知道□□是谁,慌慌张张强调接应者的外貌,正好显出自己层次很低,什么细节都不知道。

      “撒谎!说!货在哪里?!”

      他一声怒吼犹如炸雷,在土堡中回荡开,梁若鸢假装吓了一跳,哇的一声大哭,泪水一颗颗往下掉:“我……我没撒谎……真的不知道……香堂……香堂那边之前是说……是说货都安置在……在……”

      她说到这里猛地顿住,像是忽然意识到失言,惊恐万分,一下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睛瞪大,拼命摇头。

      瓦剌将领逼近一步,浓重的羊膳味和血腥气扑面而来:”安置在哪里?!说!”他捏住了梁若鸢的下巴,掐得她下颌骨生疼。

      梁若鸢眼泪流得更凶了些:“之……之前听说……听说香堂的人偷偷议论……风声太紧……官……官军查得严……原来的地方不稳妥……好像……好像……是暂时的挪到那里去了……离这里不远……”她说着扮作哽住,哭抽了几下,“……鹰嘴崖……下……下面……说……说那里僻静……我……我就偷听到了这么多……真的!好汉饶命!饶命啊!”

      瓦剌将领松开手,退后一步,目光在她脸上端详片刻,又看了看手里的甲片,脸上横肉动了动。

      他唤来手下,用瓦剌语命令道:“看好她!召集人手,立刻去鹰嘴崖!”

      梁若鸢伏低身子,几乎蜷在地上,脸埋在披散凌乱的头发里,神色闪过一瞬得逞。

      瓦剌将领亲自带队,留下了半数人马看守土堡营地,点了三十余骑兵,最后命人押起了梁若鸢:“你带路。”

      他迫不及待,乘着夜色奔赴鹰嘴崖,骑兵穿过风雪,并未发现有小队人马在附近跟着转移,他们在山崖入口处慢了下来。

      那入口极窄,两侧崖壁陡峭形似鹰嘴,内部是一片的雪谷。

      聂未晨已在此处布了绊索和陷阱,将部分缴获的火药埋在了崖壁之下。

      瓦剌骑兵迟疑片刻,一头扎了进去,梁若鸢忽然滚下马来,弹出一枚信号丸。

      “啪”的一声脆响,在雪谷中清晰可辨,聂未晨低喝:“动手。”

      崖壁两侧火光炸开,雷虎将浸了火油的箭矢射向队伍中段,瓦剌人马霎时混乱。

      秦啸带弩手自隐蔽处现身,弩箭纷纷如雨,惨叫声、马嘶声、爆炸声在山崖之间响成一片。

      地势狭窄,瓦剌骑兵成了活靶子,瓦剌将领试图组织抵抗,聂未晨从山崖上一跃而下,一柄瓦剌弯刀径直斩向他,所过之处人仰马翻。

      梁若鸢趁乱滚到一块巨石的后面,捡起一把弯刀解了束缚,又将刀握在手里,警惕着雪谷中每一丝动向。

      她将自己藏在岩石和崖壁之间的缝隙里,外面,聂未晨杀出了一身血色,她探出头去,正好看见一个瓦剌人在他刀下身首异处。

      侥幸能动的瓦剌骑兵四散奔逃,满地猩红汇作细流在雪地上蜿蜒流淌,瓦剌将领后跟踩了断肢,跌坐在地。

      聂未晨双眼猩红,站在他面前,刀尖不断滴着血,玄色衣袍暗红斑驳,青蚨血纹在他左侧脸颊上如枝杈般长开,那样貌形似修罗恶鬼,瓦剌将领坐在地上,不断往后退,最终撞在了秦啸脚边。

      秦啸率领小队合围而来,他将瓦剌将领一把押起,交给了身后两个夜不收看管。

      聂未晨目光扫过四周,奔向不远处那块巨大的岩石,残肢和衣袍在雪谷中烧出一团团火光,还活着的瓦剌人呻吟不止。

      梁若鸢背靠岩石,听见外面声响渐消,风雪呼啸声亦是渐渐平息,有人朝她走过来,她双手握刀挡在身前。

      脚步声到她身边的一瞬,她猛地站起来,一道寒光闪过聂未晨的脸,她瞬间愣住,那张脸有一半布满了血色,树杈一样的血纹爬上了他的额角,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她。

      “鸢儿……”

      她手一松,弯刀落在积雪上砸出一声轻响,这人毫不顾及她手里拿着什么,抓住她便往怀里按。

      “你……你没事吧?”她听见他极快的心跳和呼吸,轻轻推了推他。

      “我们赢了……”他手臂收紧,把脸埋在了她颈窝里,她身上的味道能让他平静,他将她越抱越紧。

      梁若鸢有些透不过气来,挣扎了一下,双手抱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嗯……赢了……你是打算掐死我回去独占功劳?”

      聂未晨松开手,眼中血色淡去不少,他直起身来看她,脸上血纹也开始退回:“夫人这出戏,唱得漂亮。”

      “那是当然。”她又是那副傲气模样,计谋得逞的小得意令她蒙灰的脸上亦有光彩,“现在我们手里有缴获的军械,有瓦剌头领这个活口,还有□□这个直接线索,”她目光灼灼,看向雪谷出口,“接下来,好好跟他们算账!”

      “夫人果敢英明,有勇有谋,小人望尘莫及。”

      梁若鸢闻言一顿,回过头来,手指碰了碰他脸上正在消退的血纹,蹙眉埋怨:“你知不知道这样我也很疼?这有什么后果我们都不清楚,你就是不信我。”

      他抓住她的手,把脸贴进她手心里:“我便是要你知道我在担心你,要你记得你若死了我也不会活。”

      梁若鸢掐了他的脸:“我用命救的你,你就是这么糟践自己的?”

      聂未晨在她手心里轻轻蹭了蹭,心里还是揪着,将她另一只手也抓过来,一起按在自己脸上,星星点点的血迹在他脸上抹出一道道纹路。

      “我糟践自己吗?”他眼中猩红过去,神情暗淡又偏执,“梁若鸢,你若真的死了,我留着这命有何用?我说过,我不知道我是如何生的,但我知道我为什么活……”

      他脸上血纹隐隐跳动,她在他眼中看见了惧怕,他抓着她的手有些发颤,她想起方才他一刀砍下瓦剌人脑袋的情景,那一身血气似乎都是为了保她平安。

      她挣开一只手,轻轻抚过他颈侧血纹,树杈一样的红色,跟她腕上一模一样。

      “谁稀罕……”她声音低下去,垂着眼,躲开他的目光,仍有些抱怨,却多了几分叹息,“……这蛊毒……是不是真的连着?我疼……你也疼?我若……你也……”

      “是。”他抓回她的手,吻在她手心里,“东厂偷回来后用人犯做了无数次试验,百试百灵,干脆的死一个,保底的死一双。”他笃定说着,目光锁着她的眼睛,“同生共死,血脉相连,你的命,也是我的。”

      梁若鸢心间一颤,抬眼瞪他,若要计较,此人颇似个不祥之物,自从遇上了,好像便倒了大霉……她忿忿然就想骂他害人不浅,可开口却变成了妥协后的嗔怪:“……知道啦……就你啰嗦……”

      她用力抽回手,拍了拍他肩上血冰碴子,动作粗鲁:“赶紧收拾收拾,一身血味,熏死人了,我头都晕了。还有,”她指了一下他的脸、脖子,“你这脸……赶紧让它下去,丑死了。”

      他知道她吃软不吃硬,低下头任她拍打,眼底化开一抹温柔:“夫人嫌丑,那我回去便想办法消掉。”

      “这还差不多。”梁若鸢抱臂转身,走向秦啸他们。

      汉子们收缴着兵器,将活口一个个拖起来,火光将谷地照得格外明亮,她抬头看了看,幸好雪是刚下的,不多也不厚,否则,这一战凶险百倍。

      聂未晨跟在她身后,她回头拉了他一侧衣袖:“走吧。”她松快了些,刻意留着些嫌弃,“回去把你弄干净。”

      “弄干净才能睡吗?”

      “闭嘴!”

      他带着笑意跟她往前走,崖壁之外浓云散去,满天星月笼罩着整个雪原。

      侥幸逃脱的瓦剌骑兵回到了土堡营地,为了面子也为了活命,信誓旦旦将这一战描述得离奇而诡异。

      “明军像鬼一样冒出来!”

      “他们用的箭会拐弯!火烧不断!”

      “那个领头的男人从天上飞下来!根本没有人形,就是杀神的影子,汉人供奉的北域杀神!”

      “还有那个女的……她是山鬼变的!是她将我们引到了杀神面前!”

      他们一个个瑟瑟发抖,眼中是惶恐,是计算,是劫后余生的侥幸。

      土堡里的瓦剌人在日出前溃逃,将鬼神之说带回了瓦剌大营,明军带着鬼兵前来的事情自此在民间流传开。

      此事口耳相传,随着货商入了京,飘进了章仲启的耳朵里,老头子虎躯一震:“明军有鬼神相助?”他沉吟片刻,转向身边暗探,背对那幅《江山雪霁图》,“那批兵器可有踪迹?聂未晨和那个女贼在哪儿?”

      那暗探跪叩在地,还没来得及回答,门外传来管事的声音:“大人,宫里来人了,说陛下请大人到豹房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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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在更《飞云令》 完结《吞花卧酒养只猫》 预收《白露蒹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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