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世红尘许卿歌》龙吟玖歌

110、只因像卿卿

　　承天料想的不错，南星确实想要回一趟玉星宫。
　　因着南星为救驾受了伤，加之方才一通恶斗，禁军死伤颇多，需得疗伤，就连那染血的甲板也需受了惊吓的船老大带人洗刷干净，否则，怎么让皇帝陛下继续搭乘呢？
　　是以，慕临渊当即下令，船只就近停靠休整。
　　度母河流域皆是连绵青山，岸边靠近水源，又无人打扰，禁军巡防了一周，暂且安全。
　　禁军在岸边搭帐篷，以供伤员疗伤，而南星则被安排进船舱休养。
　　御医在慕临渊的怒瞪下，战战兢兢地为公主诊脉，确定公主实为伤了心肺，需静养一段时日。
　　入了夜，月上中天，万簌俱寂。
　　南星摸黑离开了船只停靠之处，悄悄入了山林。
　　外人入神剑山，许是会晕头转向，即便是大白天里，也必得迷失在连绵无际的密林之中。
　　可南星自小在神剑山中长大，单是看看那些参天古树的树纹，看看枝叶的脉络，听听远方传来的一二声狼嚎，便知家的路在何方。
　　神剑山之所以神秘难行，还因山中藏着一道巨大的峡谷——噬龙峡。
　　此峡谷贯穿整座神剑山，幽深不见底，站在山顶俯瞰，犹如上天降下一道神斧，直直地劈开了神剑山，形成了这道危险的峡谷裂缝。
　　噬龙峡，顾名思义，就算九天神龙来了，也是要被吞噬的。
　　玉星宫，正是傍着峡谷而建，藏于深山之中。
　　想入玉星宫，必过噬龙峡，而想过噬龙峡，就要有把命留在这里的觉悟，一步踏错，就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山风吹过深夜的噬龙峡，发出如龙吟一般的呼啸声，格外的瘆人。
　　南星面不改色，步履稳健又匆忙，过峡谷如履平地。
　　她需得抓紧时间，赶在天亮前回到船上。
　　终于，她又一次看到了玉星宫那道熟悉的石门。
　　马上就要见到师父了，她该是激动的，可不知为何，这一回，南星的心中有些胆怯。
　　站在石门外，手抚上胸口，平息着乱了节奏的心跳，良久，终是用力推开了那道石门。
　　这里是整个玉星宫的最外围，平日里是四大长老议事之所用，并非承天起居之处。
　　南星迈步而入，远远地，竟看见承天手握书卷，坐于烛台之下，似是久候多时了。
　　那温柔的眉眼，沉静的目光，一如从前的许多许多年。
　　听到轻微的脚步声，承天抬起头看过来，当看到南星时，那温润的眉眼间浮现起一抹笑意，温声道：“星儿回来了。”
　　丝毫不见意外，好似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恰如多年前，她训练一日，带着一身伤回来，师父也会如此温柔的道一声“星儿回来了”。
　　南星眼神有些复杂，心绪更是烦乱，看着她自小崇敬的师父，慢慢走到他的近前。
　　四目相对良久，南星的眼中有诸多的不确定，而承天却始终平静无波。
　　最终，南星败下阵来，双手结印于胸前，规矩行礼道：“星儿见过师父。”
　　承天的眼中划过一道暗芒，从前无论何时，他的星儿见到他总会如一只归巢的小雀儿一般，飞扑到他的怀中，依偎在他的腿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即便是训练过后，满身伤痛，也藏不住那双明眸中灼灼的光芒。
　　可是今日，星儿未如以往般奔向他，而是规规矩矩的行礼问安，其中暗藏的疏离，承天岂会感觉不到？
　　承天未表露分毫，如常问道：“星儿辛苦了，身上的伤如何了？”
　　面对师父温柔的关怀，南星到底是有些心软，摇摇头道：“无妨，一点儿小伤，劳师父挂心，斗宿下手有分寸。”
　　承天满意地点点头，嘱咐道：“此番你随御驾去往北境，需得格外小心，慕临渊此人阴晴不定，老谋深算，星儿还这么小，为师日夜为你忧心不已。”
　　南星垂下眼眸，内心纠结，终是深吸一口气，似鼓足了勇气般，抬眸直视着承天，道：“星儿有事想要当面问问师父，请师父为我解惑。”
　　承天看着她良久，抿唇一笑，放下手中书卷，眉眼间尽是温柔与宠溺，点头道：“好啊，星儿问吧！”
　　“当年，师父于狼群中将我带回玉星宫，是否因为我长得像极了慕临渊曾经的那个女儿——慕念慈？”
　　今日，承天于众人面前，喊了慕临渊一声“二哥”，便解释了许许多多的事。
　　可随着过往疑惑被解开，南星的内心自然产生了新的质疑，她忍不住，想要亲口问问，亲耳听师父解释。
　　“是。”承天毫不迟疑地回答，令南星的心微微一沉。
　　“师父打从一开始便知，我会取代西州和亲公主，接近慕临渊，是吗？”
　　“是。”
　　南星深吸一口气，忍住心口的不适，轻声问道：“师父派我入东州大赢，是算准了慕临渊只要见到我，必会有所反应，无论我是否能成功取代西州的和亲公主，就因我像极了慕临渊那早逝的女儿，是吗？”
　　“是！”承天点点头，含笑看着南星，依旧岿然不动。
　　只要慕临渊见到南星，即便她只是和亲公主身边一个不起眼的小小侍女，也能引起慕临渊的注意。
　　要强如南星，只要是师父所言，她必拼尽全力去完成。
　　即便临行时，承天只是让她混入西州和亲队伍中，混入东都城即可。
　　可承天将她自小养大，再无人比他更了解这个孩子。
　　她何时让他失望过呢？
　　这一局棋，承天算计的又何止是慕临渊，他算计的向来是人心。
　　“师父……”南星的眼眶禁不住有些泛红，鼻尖泛酸，泪意上涌，“星儿于师父而言，就只是一枚棋子，是吗？”
　　承天叹了口气，温言道：“星儿，莫要纠结这些无关紧要之事，你做得很好，没有让为师失望，多年所学终有所成，不该是可喜可贺之事吗？”
　　承天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个闹脾气的孩童，虽眼神柔和，语气平静，免不了还是带着些训导规劝。
　　南星垂下了眼眸，似在赌气般不说话。
　　承天转动轮椅，慢慢滑向南星，在她面前停下。
　　他微微仰头看向南星，这孩子当真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
　　遥想当年，他坐在轮椅上，只需平视便可精准捕捉到她那双明眸，如今却是不能了。
　　“星儿？”承天轻声唤道。
　　南星终是不忍让承天为难，微微抬眸看向他，轻声道：“若有一日，星儿身处险境，师父会为了顾全大局而舍弃星儿吗？”
　　任何一个细作在出师之时，都要做好随时牺牲的准备，没有谁人能自负的认为，自己永远不会出差错。
　　他们是细作，更是死士。
　　无论是在战场，还是在朝堂，情报是决定胜负的关键，哪一方能掌握最新、最快、最精准的情报，便能左右时局的发展。
　　细作的使命，便是将所得情报的价值发挥到最大，所以同情报相比，一己之身无足轻重。
　　承天眉眼含笑，反问道：“星儿会让自己处于险境吗？”
　　师父未直接回答她，避重就轻，模棱两可。
　　南星不禁微蹙眉心，深深地看向承天。
　　原来，在师父心里，她同玉星宫任何一个细作无异，是吗？
　　“星儿，还记得师父所说的吗？待此事一了，星儿便陪在师父身边，安安稳稳，岁岁年年。”
　　南星心头一软，眼神都跟着软了下来，似又憧憬起曾经幻想中的日子。
　　“师父，如今东州内政已乱，慕临渊受香茶所控，此事不算了了吗？”
　　说实话，南星的心底有些退缩。
　　香茶之毒并非不可解，也不会要人性命，师父命她给慕临渊下香茶，她也做了，可是今日，在得知两人之间的恩恩怨怨后，南星有些怕，怕师父会直接下令，命她杀了慕临渊。
　　无论慕临渊对旁人有多少的恶，他始终待南星是极好的。
　　况且，他是慕燃的父皇。
　　承天能察觉到南星的动摇，微微一笑，“为师说过‘断龙脉，乱东州’，你可寻到东州之龙脉了？”
　　南星有些惭愧地摇了摇头，垂下了眼眸，像极了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承天纵容地笑着，道：“星儿，待到大业将成的那一日，你之所愿，为师都会为你实现，可好？”
　　南星顺从地点点头，心中很是烦乱。
　　她是偷偷出来的，时间有限，不能停留过久，得即刻返回。
　　能同师父说上几句话，本该让南星开心的，可不知为何，心口堵得更难受了些。
　　南星欲转身告退，又听承天温润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星儿，你不会背叛为师，不会背叛玉星宫的，对吗？”
　　已行至洞口处的南星顿足回眸，洞中昏暗，只有烛台透出点点光晕，却始终暖不了常年不见天日的这座石宫。
　　而那片光晕中，承天一身洁白的布衣坐于轮椅之上，眸光温润的看着她。
　　曾经的南星觉得玉星宫是家，觉得师父是归属、是依靠，这些是她曾坚守的信念。
　　可今日，在得知一切真相后，再见承天，不知为何，南星竟觉得有些畏惧与胆寒。
　　原来，她所得到的一切都是有条件的，只因她的眉眼像极了慕念慈。
　　慕临渊待她的好是如此，而带她离开狼群、将她养大，一直待她如亲人般的师父，也是如此。
　　这世间，有没有人纯粹只因她是她，而对她好呢？
　　“师父，如果星儿长得不像卿卿，那么当年，师父是否还会将我带回玉星宫？”
　　看着那道小小的身影，略带仓皇地消失在那道石门之外，承天慢慢垂下眼眸，抬手抚上自己的膝盖。
　　烛光笼罩在他那张未染岁月痕迹的俊颜上，浓睫覆盖一片阴影，无人能窥见这位玉星宫宫主的内心，到底在想些什么。
　　星儿，待到大业将成的那一日，为师可许你世间万千繁华，只要，你还在为师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