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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夏·初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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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云港市热得像一个巨大的蒸笼。
苏晚禾啪地一声把行李箱摔在疗养院301房间的地板上,溅起的灰尘在午后的阳光里张牙舞爪。
她盯着窗外那片过分湛蓝的海,肩膀传来隐隐的刺痛——那道淡粉色的疤痕又在提醒她,她已经三个月没有下过水了。
“游泳天才?”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把国家队青训队的队服从箱底拽出来,团成一团塞进衣柜最深处。
手机嗡嗡震动,母亲发来语音:“晚禾,李教练说肩袖损伤至少要休养半年,你千万别偷偷训练,听到没有?王医生是妈妈的老同学,你要配合复健......”
苏晚禾按掉手机,抓起背包甩上门。
配合复健?她已经在家里对着墙壁做了两个月的抬手练习,现在还被发配到这个海边小镇,美其名曰“环境疗养”。
她需要的是水,是泳池里氯水的味道,是划开水流的触感,不是这黏糊糊的海风和慢吞吞的生活节奏。
疗养院的白色建筑在身后渐远,苏晚禾沿着海岸线漫无目的地走。
沙滩上有小孩堆沙堡,情侣牵手散步,老人家坐在长椅上看报——每个人都悠闲得让她心烦。
她越走越快,马尾辫在脑后甩成一道焦躁的弧线。
肩部的疼痛又隐隐发作。
苏晚禾猛地停住脚步,从背包侧袋掏出那只旧泳镜。
这是她十二岁第一次参加省赛时买的,镜框边缘的蓝色已经变得有些泛白,但镜片依旧清晰。
她盯着泳镜看了几秒,突然扬起手臂,用尽全身力气把它朝远处扔去——
去他的休养。
去他的不能训练。
泳镜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越过红砖围墙,消失在海风里。
苏晚禾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
那是陪了她五年的泳镜。
“啧。”她拔腿朝围墙方向跑去。
围墙另一侧是个小小的海滨公园,几张长椅零星摆着,几棵棕榈树投下稀疏的阴影。
苏晚禾绕到入口冲进去时,一眼就看见她的蓝色泳镜正躺在一个男生的膝盖上。
男生坐在长椅最靠边的位置,穿着简单的白色短袖和灰色运动裤,膝盖上摊着一本厚厚的书。
泳镜就落在那本书的彩页上——一页展示深海鲸鱼的插图。
苏晚禾三步并两步冲过去,在男生面前刹住车。
“我的。”她伸手就去拿泳镜。
男生的手比她快了一秒。
他合上书,握着泳镜抬起眼看向她。
那是一双很特别的眼睛,瞳色是偏淡的灰,像雨前的天空。
他的皮肤在七月的阳光下显得过分苍白,黑色短发被海风吹得有些乱。
“这是你的?”他问,声音平静,没什么起伏。
“不然呢?”苏晚禾指了指泳镜侧面的刻痕,“看见没,SWH,我名字缩写。苏晚禾。”
男生低头看了看那三个字母,又抬头看她:“从围墙那边扔过来的?”
苏晚禾噎了一下:“......风大,不小心脱手了。”
“哦。”男生把泳镜递还给她,“那下次小心点。砸到人会很麻烦。”
他的语气太理所当然,苏晚禾那股烦躁劲儿又上来了。
她接过泳镜,瞥见他膝上那本书的封面——《海洋哺乳动物图鉴》。
“你看这个?”她脱口而出,说完就想咬舌头。
关她什么事?
男生点点头,重新翻开书,手指停在刚才那页鲸鱼插图上:“很有意思。”
苏晚禾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是一头座头鲸的剖面图,标注着骨骼结构和器官位置。她在游泳队时也看过类似的运动生理学图谱,但这么详细的海洋生物解剖图还是第一次见。
“你是学生物的?”她多问了一句。
“不是。”男生简短地回答,目光又回到书上,显然没有继续聊天的意思。
苏晚禾耸耸肩,转身要走,余光瞥见他放在长椅另一侧的东西——一个羽毛球拍包,深蓝色,侧面绣着某个省队的标志。
包半开着,能看见里面球拍的握柄胶带。
她脚步顿住。
“你打羽毛球?”她又转回身。
男生这次连头都没抬:“以前打。”
“以前?”
“嗯。”
对话再次陷入僵局。
海风吹过,带来咸湿的气息和远处孩童的嬉笑声。
苏晚禾站在那儿,突然觉得自己像个打扰别人看书的傻子。
“行吧。”她把泳镜塞回背包,“刚才抱歉了,没砸到你吧?”
“没有。”男生总算又看了她一眼,“你的泳镜没事。”
“它结实着呢。”苏晚禾拍拍背包,想了想还是补了一句,“我叫苏晚禾,刚搬来疗养院。你住这附近?”
“谢临洲。”男生说,算是回答了后半个问题。
他合上书站起来,把羽毛球拍包的拉链拉好背到肩上。
苏晚禾这才注意到他比看上去要高不少,估计有一米八往上,但身形单薄,肩胛骨在短袖布料下显出清晰的轮廓。
“走了。”谢临洲朝她点点头,转身朝公园另一侧的出口走去。
苏晚禾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灰色的运动裤被海风吹得贴在小腿上。
他走得不快,甚至有点慢,背脊却挺得很直。
“怪人。”她小声嘀咕,从背包里重新掏出泳镜,对着阳光检查镜片。
还好,没裂。
她转身朝疗养院方向走,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
谢临洲已经走到公园出口,正和一个推着婴儿车的阿姨错身而过,侧身让路时动作自然礼貌。
苏晚禾收回目光,把泳镜戴到额头上,镜带压住碎发。
肩部的疼痛似乎缓解了一些,也许是海风的作用,也许只是心理作用。
回到301房间时已是傍晚。
橙红色的夕阳光穿过窗户,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
苏晚禾拉开衣柜,盯着那团国家队队服看了几秒,最后还是把它拿出来,抖开,挂在了衣柜最显眼的位置。
手机又震了,这次是父亲的消息:“晚禾,新环境适应吗?爸爸下周去看你,带你去吃海鲜。”
苏晚禾打字回复:“还好。不用特意来。”
发送完毕,她走到窗边,看着远处逐渐暗下来的海面。
潮水正在上涨,白色浪线一层层推向沙滩,又退去。
她想起谢临洲膝上那本书里的鲸鱼插图,想起他平静的灰色眼睛,想起那个磨旧了的羽毛球拍包。
“以前打。”他说。
苏晚禾抬手碰了碰肩膀上的疤痕。
淡粉色的,像一道浅浅的浪痕。
她也是“以前”游。
窗外,海鸟成群飞过,鸣叫声融入渐起的晚风中。
疗养院的晚餐铃在楼下响起,清脆的铃声穿过走廊。
苏晚禾最后看了一眼大海,拉上了窗帘。
夜幕降临,云港市的灯火亮起。
海滨公园的长椅空着,那本《海洋哺乳动物图鉴》被主人带走了,只留下棕榈树影在路灯下摇晃。
而在疗养院301房间,苏晚禾趴在床上,翻着手机里去年全国青年游泳锦标赛的视频。
画面里,她跃入泳池,水花压得很低,像一尾真正的鱼。
她按下暂停,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枕头上。
肩部又开始隐隐作痛。
与此同时,小镇西侧一栋旧居民楼的二层窗户亮着灯。
谢临洲坐在书桌前,桌上摊着那本海洋图鉴,旁边放着一个透明的药盒,里面分格装着不同颜色的药片。
他拿起最右边的一格,倒出两粒白色药片,就着温水吞下。
然后他翻开图鉴的某一页,那里夹着一张便签,上面用铅笔写着几行小字:
“3月确诊,骨肉瘤,右肱骨。
4月第一次化疗。
6月休学,停训。
7月转至云港疗养。”
便签下方,他用更淡的笔迹新添了一行:
“7月17日,遇见一个扔泳镜的女孩。叫苏晚禾。”
谢临洲看着这行字,沉默片刻,然后合上了图鉴。
窗外的海潮声隐约传来,规律而绵长,像某种巨大的呼吸。
他关掉台灯,房间陷入黑暗。
只有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切出一线银白。
远处,疗养院的轮廓在夜色中静默矗立。
三楼某个窗户还亮着光,窗帘上映出女孩来回走动的影子——苏晚禾正在做医生规定的睡前肩部拉伸,动作有些笨拙,但很认真。
潮声阵阵,贯穿整个夜晚。
两个受伤的运动员,一个不能再游泳,一个不能再打球,在这个七月的海边小镇,以一枚掷过围墙的泳镜,开启了他们短暂交汇的故事。
而大海一如既往,潮起,潮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