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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夏·初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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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晚禾在疗养院待到第三天,已经开始趴在窗外数飞过的飞鸟了。
每天早上七点,护士会准时敲开301的门,看着她吃完早餐,然后带她去二楼的理疗室做四十分钟的肩部复健。
复健内容枯燥得像反复播放的默片:抬手、放下、侧举、画圈。
负责她的王医生是母亲的老同学,温和但固执,每次检查都要念叨一遍“欲速则不达”。
“晚禾啊,游泳运动员的肩膀就是精密仪器,得慢慢调。”王医生说这句话时,苏晚禾正盯着理疗室窗外的一只麻雀发呆。
“王叔叔,我能去海里泡泡吗?”她转回头,试图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诚恳,“就泡泡,不动手。”
“不行。”王医生推了推眼镜,“海水有盐分,对伤口不好。再说了,浪打过来你控制得住不划水?”
苏晚禾撇撇嘴,知道没戏。
下午是自由活动时间,疗养院的老人大多在棋牌室或花园里消磨时光。
苏晚禾试过去海边散步,但看见那些在海里扑腾的孩子就更烦躁。
她也试过去镇上的小店逛逛,但云港实在太小,一条主街十分钟就能走完。
于是某天傍晚,当夕阳把海面染成橘红色时,苏晚禾决定往人少的地方走。
她沿着海岸线往南,穿过一片礁石区,脚下的路渐渐变得荒凉。
疗养院的白色建筑在身后缩成一个小点,前方的海岸线弯曲处,一座旧灯塔孤零零立在海岬尽头。
那是座老式石砌灯塔,大约五六层楼高,红白相间的漆皮剥落了大半,顶部的玻璃穹顶也脏兮兮的,看起来废弃很久了。
但吸引苏晚禾注意的,是灯塔底层那扇半掩的铁门——门缝里透出微弱的光。
有人?
她放轻脚步走过去。
铁门锈迹斑斑,推开的缝隙刚好够一个人侧身进入。
里面是个圆形空间,空荡荡的,只有一道螺旋铁梯通往上方。
光线是从塔顶透下来的,还伴随着极轻微的窸窣声。
苏晚禾的好奇心赢了。她踏上铁梯。
铁梯吱呀作响,在寂静的塔内格外刺耳。
她尽量放轻脚步,但生锈的金属还是抗议般发出声响。
爬到第三层时,上面的动静停了。
苏晚禾顿了顿,继续往上。
塔顶是个直径约四米的圆形平台,四周是环绕的玻璃窗,大部分玻璃都脏得看不清外面,但朝海的那几扇被擦得干干净净。
平台中央摆着一张旧木桌,两把折叠椅,桌上摊着几本书、一个笔记本,还有一台便携式天文望远镜。
而站在望远镜旁的人,苏晚禾认识。
“是你?”她脱口而出。
谢临洲转过身,手里还拿着擦拭镜片的软布。
他今天穿了件深蓝色卫衣,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融进阴影里,只有那双灰眼睛清晰地看着她。
“这是私人地方。”他说,语气和上次在公园时一样平静。
苏晚禾环顾四周:“私人?这灯塔不是废弃的吗?”
“我租了。”谢临洲把软布放在桌上,“从镇政府租的,手续齐全。”
苏晚禾眨眨眼,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你租个灯塔干什么?”
“观星。”他指了指望远镜,“这里光污染少。”
对话陷入短暂的沉默。
海风从破损的窗缝钻进来,吹动桌上摊开的笔记本纸页。
苏晚禾瞥见上面画着些星座图,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小字。
“哦。”她摸了摸鼻子,“那......抱歉,我不知道。我这就走。”
她转身要下楼梯,谢临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散步。”苏晚禾侧过头,“走远了就看到了。门没锁,我以为没人。”
谢临洲没说话,继续擦拭望远镜的目镜。
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像对待什么易碎品。
苏晚禾一只脚已经踩上铁梯,又收了回来。
“那个......”她犹豫了一下,“我能看看吗?望远镜。”
谢临洲抬头看她。
“就看一下。”苏晚禾补充道,“我保证不碰,就在旁边看看。”
谢临洲沉默了几秒,把软布放下:“过来吧。”
苏晚禾走过去,在望远镜旁站定。
谢临洲调了调焦距和角度,然后让开位置:“现在能看见木星。”
苏晚禾弯腰凑近目镜。
起初是模糊的光晕,然后逐渐清晰——一颗浅黄色的圆球悬浮在黑暗中,周围环绕着几颗细小的光点,那是它的卫星。
木星表面的条纹隐约可见,像被画笔轻轻扫过的痕迹。
“哇。”她轻声说。
“右下角那颗亮点是土星,不过今天角度不好,看不清环。”谢临洲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再往左是天蝎座的心宿二,红色的那颗。”
苏晚禾移动视线,果然看见一颗泛着红光的星星。
她直起身,眼睛因为长时间注视而有些花。
“你每天晚上都来?”她问。
“天气好的时候。”谢临洲在折叠椅上坐下,翻开笔记本新的一页,“周三固定来,其他时间看情况。”
“为什么周三固定?”
“周三晚上镇上垃圾车收运,海滨公园那边的路灯会关掉几盏,光污染更少。”他说得理所当然,好像这是人人都该知道的常识。
苏晚禾想了想,突然说:“那下周三我能再来吗?”
谢临洲写字的手顿了顿。
“我就看看星星,不打扰你。”苏晚禾飞快地说,“我在疗养院快闷死了,每天除了复健就是看海,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顿了顿,声音小了点,“当然,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谢临洲合上笔记本。
塔顶很安静,能听见远处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规律而绵长。
“周三晚上七点半。”他终于开口,“不要太早,也不要太晚。”
苏晚禾眼睛一亮:“成交!”
“还有,”谢临洲补充,“不要告诉别人这里。”
“明白。”苏晚禾做了个封嘴的动作,“秘密基地嘛。”
这个说法让谢临洲看了她一眼,但没反驳。
天色完全暗下来了。
谢临洲打开桌上的一盏小台灯,暖黄的光晕照亮桌面一角。
他开始整理书籍,苏晚禾注意到除了天文相关的,还有几本海洋生物学的厚册子。
“你真的很喜欢这些啊。”她说。
“嗯。”谢临洲把书摞好,“比人简单。”
苏晚禾笑了:“这倒是。”
她帮忙把折叠椅收起来靠在墙边,谢临洲则仔细地给望远镜盖上防尘罩。
两人动作间保持着礼貌的距离,但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偶尔还是会碰到对方的衣角。
收拾完毕,谢临洲关掉台灯。
塔顶瞬间陷入黑暗,只有月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在地板上铺出一片银白。
“走吧。”他说。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铁梯。
谢临洲走在前面,手里拿着小手电,光束在旋转的阶梯上晃出晃动的光圈。
苏晚禾跟在后面,手扶着冰凉的铁栏杆。
“你住哪儿?”走到塔底时,她问。
“镇西。”谢临洲锁好铁门,把钥匙揣进口袋,“离旧羽毛球馆近。”
“你还打球?”
“偶尔挥挥拍。”他简短地回答,朝她点点头,“周三见。”
“周三见。”
苏晚禾看着他朝西边走去,身影很快融进夜色里。
她站了一会儿,转身往疗养院方向走。
海风吹在脸上,带着夜间的凉意。
她抬头看了看天空——云港的夜空确实很干净,星星比城里多得多。
她试着找木星,但没找到,倒是认出了北斗七星,勺子形状悬在头顶。
回到301房间时已经快九点了。
护士小陈正在走廊巡查,看见她便说:“苏小姐,这么晚才回来?王医生交代你要规律作息。”
“就散了会儿步。”苏晚禾笑笑,闪身进了房间。
关上门,她背靠门板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到窗边。
远处海岬的灯塔黑漆漆的,看不出任何有人来过的痕迹。
但她知道那里有个秘密。
周三晚上七点半。
苏晚禾从背包里翻出笔记本,在空白页上写下这个时间。
想了想,又在旁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望远镜。
肩部的疼痛似乎没那么明显了。
她洗漱完毕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今天复健时王医生说,如果恢复顺利,下个月可以开始轻度的水中活动——当然,只能在水里走动,绝对不能划水。
“慢慢来。”王医生这么说。
慢慢来。苏晚禾翻了个身。
她从小到大都在“快”——快一点游,快一点到边,快一点破纪录。
现在却要学“慢”。
窗外传来潮声。
她闭上眼睛,想起望远镜里那颗浅黄色的木星,想起谢临洲平静的灰色眼睛,想起他说“比人简单”时的语气。
周三还有四天。
苏晚禾在潮声里睡着了,梦里没有泳池,只有一片缀满星星的夜空。
而在镇西那栋旧居民楼的二层,谢临洲正坐在书桌前,往当天的日记本上写:
“7月24日,灯塔被发现了。来的是上次那个女孩,苏晚禾。她问能不能每周三一起来观星。
答应了。
原因不清楚。也许因为她说‘在疗养院快闷死了’时,表情有点像三年前刚确诊时的自己。
或者只是因为,她看木星时说了声‘哇’。”
他停笔,看向窗外。
夜空晴朗,银河淡淡地横跨天际。
周三。他想。还有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