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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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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往的嘴巴张成“啊”形,又无声变成“哦”形。
他看着她低下头,认真地把面包分成两半,然后将其中一半递到他面前。
为了方便写作业,她的校服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小臂。
沈钧柘伸手接过时,目光不经意地从那片细腻的皮肤上扫过,然后很快收回。
好像看一眼,就会被烫到一样。
只是他神情很淡,看不出任何异常。
见沈钧柘接过面包,并没有流露出嫌弃的表情,反而正儿八经地咬了几口,陈往忽然觉得,这或许是一个打开话题的好机会。
她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凳子往前挪了挪,试探着开口。
“沈钧柘,今天办公室的事……”
其实从办公室里出来,沈钧柘就大概猜到了陈往会问什么。
“跟你没关系,别担心。”
“抱歉,因为我上课睡觉,再加上家里的一些矛盾,把你卷了进来。”
这面包是最普通的那种牛奶面包,没有花哨的夹心,口感蓬松柔软,淡淡的奶香在口腔里化开。
“跟我也有关系的——”
陈往却轻声打断了他,这些天积压在心头的自责此刻冒了出来。
“如果不是我把书弄掉在地上,老师就不会发现你,你后面也就不会……”
话语在这里戛然而止。
——也就不会怒而砸了电子白板。
只是后面这句话,她说不出口。
在一向温顺乖巧的陈往看来,沈钧柘那天的举动既大胆放肆,又近乎无理取闹,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她怕再说下去会让沈钧柘感到难堪,于是选择了沉默。
她想知道那件事最终如何收场,他会受到怎样的处罚;她更想知道,为什么一向情绪淡淡的沈钧柘,那一刻会爆发出那样惊人的愤怒,做出如此偏激的行为。
她甚至还想提醒他,以后不要再这样冲动了。
可每一桩、每一件,她都问不出口,也说不出口。
没了胃口,陈往把剩下那半块面包默默塞回包装袋里,低下头,声音轻得像叹息。
“对不起。”
空气随着这声道歉骤然凝固,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紧绷而滞涩,只剩下无声的焦灼和茫然。
身旁传来凳子腿与地面摩擦的轻微声响,陈往站起身,想要逃离这令人无措的境地,手腕却倏地一紧。
沈钧柘伸手,轻轻拽住了她的手腕。
他生就一双勾人的桃花眼,此刻却忽地上眼皮下压,变了神情,显露出一种矛盾的漫不经心和疏离的漠然。
“陈往,”唤她名字的声音平淡无波澜,目光却灼灼,“我那天吓到你了吗?”
这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一种冷静的陈述。
似乎沈钧柘已经笃定,那天把陈往吓坏了。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陈往脸上闪过明显的错愕。
陈往有些奇怪地盯着他,随即坚定又认真地摇了摇头。
“你吓得又不是我,我怎么会被吓到?”
沈钧柘只是看着她,似乎要把她内心真实的想法都看透。
刚才逗她抢走半个面包的沈钧柘似乎不见了,空气中带着几近凝固的压迫感。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刮起一阵疾风。夏季的风来得又快又猛,卷着窗帘偏飞于室内,打破那堵看不见的让人沉默的墙,以柔和的姿态化解了那份压迫感。
好像都是一瞬间的错觉。
下一秒,陈往看见沈钧柘脸上的表情又恢复到惯常的漫不经心和戏谑。
沈钧柘:“那你刚才,是想说什么?”
陈往想了想,沈钧柘也不放手,与其僵持着还不如就说出来。
或许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于是她重新拉开凳子坐下。
陈往:“那我告诉你,你不能生气。”
旁边的人还没来得及答应,陈往忽然又开口打断。
“你也不能生气,因为我只是提醒你。”
带着少女一贯的要强姿态。
沈钧柘失笑,单手撑着脸颊,侧头看她。因为坐下的缘故,两人的视线几乎齐平。
他收敛了笑意,看着她,答得认真:“不生气。”
陈往:“真的?”
沈钧柘:“真的。”
于是陈往抿了抿嘴唇,“沈钧柘,我觉得你是不是有点容易‘炸毛’?”
那段时间网络上还不流行“情绪稳定”这个词语,流行的是“一点就炸”这个说法。
即便陈往的上网时间被母亲严格管控,她也知道这个说法。
显然,沈钧柘也知道。
只是他听到陈往用这么温柔的,带着点小动物般天真意象、甚至有点可爱的词来形容自己时,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晦暗难明的神色。
她没看到,沈钧柘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错愕。
下一秒,沈钧柘突然笑了起来。似乎是真的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他笑得胸腔都在震动,笑声清冽又散漫,像是被阳光切碎的柠檬薄荷汽水。
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沈钧柘语气模糊地说,可能是吧。
他这种轻飘飘的态度莫名让陈往有些生气。
她一生气,就不自觉地瞪了他一眼。
沈钧柘总算不笑了。见陈往拖起凳子作势又要离开,他长腿一伸,轻松地用脚勾住了她的凳子腿,稍一用力就往回一带。
“刺啦——”一声,陈往连人带凳子被轻易地拖回原位,困在了课桌和他的长腿之间。
在陈往有些生气的视线中,沈钧柘迅速地将双手懒洋洋地举到脑袋两侧。
可他开口时,语气却是罕见的认真。
“对不起。”
“以后不会那样了。”
他承诺道。
“对了,”他补充道,“晚上还想吃什么?我去买。”
“啊?”
陈往愣住。
沈钧柘眼里全是笑意,“就当是我没吃饱,不行么?”
沈钧柘说到做到。
那时候,陈往和沈钧柘还只是同桌,那是高中的陈往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亲眼目睹沈钧柘如此失控的爆发。
尽管高中时他大部分时间会捉弄和打趣她,但总的来说,他对陈往始终保有着一份独特的温柔和耐心。
甚至因为她在场,他对待周围的人也会收敛几分。
但从始至终,陈往都不知道,那件事情的背后远非她想象的那么简单——绝不仅仅是生物老师课堂指责了睡觉的学生,学生一气之下砸了白板。
如果那时候她能知道那些事情,或许她能够理解沈钧柘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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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里,刚送走那几个棘手人物的副校长仰头吞了几颗降压药。
他能坐到教育集团的这个位置,向来极擅长从只言片语中捕捉风声。
此时他一边抱着保温杯,摩挲着杯盖,一边在脑海里反复复盘刚才发生的一切。
他本来就没打算处理沈钧柘。
笑话,他怎么可能会去动董事长的儿子?
他叨扰董事长夫人庆毓琳过来,无非是走个过场,毕竟这事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更何况沈钧柘直接不来学校了,他总得找个合理的由头,把这位大少爷请回来。
而那位与沈钧柘起冲突的生物老师,名叫庆伟晔。
和沈钧柘的母亲——董事长夫人一个姓。
他拧开保温杯盖子,低头想喝一口,旋即“噗”地一声全喷了出来。
不知道哪个没眼力见的给他的杯子里全灌满了滚烫的开水。
他重重盖上盖子,想从旁边的制冰机里找点冰块降降温,打开一看,里面空空如也。
哦。
想起来了,刚才那保镖全拿出来给他宝贝少爷敷脸了。
“我真是……”
副校长泄了气一般咒骂两句,然而良好的修养让他很快重新坐直,他忽然又想起了刚才的蹊跷。
这就很奇怪了。
保镖对沈钧柘都这么上心,可见沈钧柘在家应该很受重视。
一个是自己母亲,一个是跟自己母亲同姓,显然是经母亲打点才塞进学校工作的庆伟晔,按理说应该是沈钧柘的某位远房亲戚。
怎么看上去,沈钧柘对母亲塞进来的庆伟晔很是厌恶?
而且似乎,这对母子之间似乎也并非和睦。
更像一种互相厌弃、互相贬低,却又不得不互相牵制的诡异关系。
真是奇怪。
副校长左思右想也得不出个所以然,最终长叹一口气,决定将这件烦心事彻底抛诸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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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滑草项目的彩色轨道从翠绿的山坡上蜿蜒而下。
“脑干维持生命,小脑才控制平衡。”
这个沉寂已久的高中知识点,在这个夏日的午后,于这片广袤无垠的草原上,连同那段尘封的回忆,一同在陈往的脑海里苏醒。
陈往有些用力地想把回忆挤出脑袋,因此她走进滑草项目里时,脸上的表情不免带着几分生人勿近的冷淡。
然而工作人员见到她,依旧热情招揽。
“来看看呀,姑娘,我们的滑草道全长218米,垂直落差31.5度,相当于十层楼自由落体的刺激感!”
扎西挥舞着荧光橙指挥棒,背后是连绵起伏的翡翠色草坡。
十多个由废旧轮胎改造的滑草板整齐排列,每个都绑着牦牛皮编织的安全带,在阳光下泛着酥油浸润的光泽。
陈往取下耳机,跟着其他人一起走过去。
墨绿色的裙摆在风中猎猎飞扬,她半扎着头发,不笑的时候,精致的五官透出一种疏离的、带有攻击性的美感。
穿藏袍的工作人员瞧见陈往,本来带着些高原红的脸颊更红了。
手忙脚乱半天,讲注意事项时舌头都打结了,才帮陈往把安全带系好。
“有高血压、心脏病、恐高……”
他说得像个陈述句,陈往有些疑惑地摇了摇头,“没有。”
他接了后半句,“是不行的。”
陈往:“……”
“滑行时注意,触碰两边的护栏……”
陈往看了眼旁边高速滑下去的其他旅客。
要是手触碰护栏,以滑下去的速度几乎是可以冒火星的。
这能触碰?
她有些迟疑。
下一秒,工作人员继续说道,“是很危险的。”
陈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