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恃才多恣意》元辄

2、第 2 章

　　祝清绥眉心微蹙，回忆渐渐清晰——

　　海风卷起咸湿的水汽，扑打在脸上。一个身影在不远处的浪涛中翻腾，带着微弱的挣扎。

　　“清绥，那是不是阿燊？他溺水了！”何晚焉尖声喊道，声音里掺杂着焦急与几分隐隐的快意。

　　祝清绥盯着那片翻滚的海面，脚步犹豫，心底生出一丝不安。

　　她不擅水性，甚至对海有种莫名的抗拒。

　　“他是你爱的人，难道你没有像他爱你一样爱他吗？”何晚焉的声音如刀般剜入心口，随即用力拉扯她的手臂，语气中满是逼迫。

　　“我……”祝清绥嗓音发颤，目光落在波涛间那渐渐模糊的身影上，最后咬牙道：“我爱他！我可以……去救他！”

　　下一刻，她就像被推动命运的棋子般，扑向了波浪翻涌的深海。

　　寒冷刺骨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她的意识，她拼命挣扎，耳边却只余何晚焉冷冷的一句话。

　　“祝清绥，你从来不是我的对手。”

　　祝潭睁开眼，回忆戛然而止，胸腔内却像燃起了一簇隐忍的火焰。
　　指尖因压抑的情绪微微颤抖，连呼吸都带着几分冷意。
　　原主因爱蒙蔽双目，甘愿陷入绝境，被推入死亡深渊。
　　她既接管了这副身躯，就不会再让人玩弄于掌间。

　　祝清绥思绪飞速运转。
　　眼下最迫切的，是弄清原主死亡的来龙去脉。
　　那个“阿燊”，原主为他付出一切，甚至甘心赴死……可这份感情，究竟值得吗？

　　而推她坠海的那双手，又隐藏着怎样的恶意？

　　他们犯下的所有恶，我都会替为你亲手讨还！

　　祝清绥垂下眼帘，纤细的手指缓缓蜷紧，握成拳头。

　　这副孱弱的躯体，承载着她，也承载着一个死不瞑目的灵魂。

　　宋泽恩见女儿神情不爽，担忧道：“绥儿，想不起来没关系，妈妈让哥哥先去调查。”

　　祝清绥垂眸，忧伤道：“母亲，我记不太清了，我应该是去了海边，阿燊落水了，我想要去救他。”

　　祝清绥没有直言记忆中的内容，除了想自己惩治凶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不信任！

　　虽然直觉告诉祝清绥，父母是真心实意想帮忙，但她生性淡漠、独立自主，还是希望能够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暗自调查处理。

　　倘若直言回忆中的情景，一是无法预估父母是否会认同自己的说法，二是实际缘由难以明晰，究竟是何晚焉故意为之，阿燊是否就是清白的呢？她想了解清楚之后，再明说，否则一不好就是构陷冤枉。

　　宋泽恩怜爱道：“你和阿燊向来感情好，但他并非不通水性，且知道你怕水，怎么会约你去海边，甚至向你求救。”

　　显然宋泽恩对于祝清绥的说法存疑，女儿可能想不起来关键的记忆。

　　这也进一步加深了祝清绥对于何晚焉的怀疑。

　　“母亲大人，我的身体已然无恙，我想去学堂……学校。”这个世界的孩童学龄阶段也会在学校类似学堂之处学习知识、进行社交。

　　祝清绥庄严地向宋泽恩提出诉求，如果能去学堂，那么她就可以进一步调查。

　　宋泽恩俨然被女儿这小大人的语气给逗笑了，“绥儿，往常也不想去学校，这一遭倒是转性了，刚醒来就急着去学校，之后的事情，妈妈都依你，但天大地大健康最重要，你先安心休养，上学不急于一时。”

　　祝尔谦认为是女儿担心落下课业，补充道：“宝贝，补课的事情就交给你哥，目前你的重要任务就是乖乖养病，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其余一切免谈。你哥的水平比起学校老师也不差！”

　　补课？祝清绥哭笑不得。

　　这是她面临的第二大问题，如今这个身体的芯子已经换了人，现在是大病初愈阶段，她能打着失忆的幌子瞒住父母，等之后的实际相处中，自己虽然有原身的记忆、但自己与原身的性格特征、生活习惯截然不同，大概率会露出马脚。

　　对于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件事，祝清绥没有想好该如何开口坦白。

　　比起去学校上课，她对原身哥哥来给自己补课，要更为警惕。
　　宋清辞是家中长子，也是家里拔尖的高材生，世界顶级计算机大学CMU博士毕业后，归国就职于一家军工企业，哥哥出国求学，常年不着家，归国就业后依旧忙于工作，见面机会少的可怜。

　　虽然见面机会少，但两人毕竟幼时相处时间长，也容易发现自己的异常。

　　“绥儿，来看镜头。”
　　祝尔谦没有想到一瞬间，女儿会在心里思考这么多内容，他习惯性用照片来记录生活，今日是女儿苏醒的第一天，立马提议拍一张合照，用来定格住这一刻的珍贵。

　　照片内祝清绥，目光清冷，戒备地望向镜头，一旁的宋恩泽熟练地拿出印着宋清辞的亚克力人物板。
　　如此一家四口团圆。

　　同时祝尔谦作为日更朋友圈爱好者，含泪编辑着文字。
　　“旭日金辉，映照新生
　　女儿清绥，终醒于劫后余生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世间善念，皆为福泽
　　行善积德，护佑子孙
　　愿此后岁月，她安康喜乐，无忧无惧
　　女儿在，心安在”
　　图1-3刚刚照的合照，图4-6女儿生辰照，图7-9捐款证明并再接再厉。

　　“妈妈，这是什么物件？”祝清绥看着巴掌大的亚克力板疑惑道。

　　宋泽恩闻言浅笑，“这是清辞，你哥哥常年在外，每次合照都没有他，你父亲当时亲手做了一系列亚克力板，让每次合照的时候都要带上哥哥。给你看妈妈包里还有呢。”

　　祝清绥垂眸接过清辞版小挂件，把玩起来。
　　记忆中，宋清辞的面庞竟与殷叙有几分形似，尤其是那双眼睛……

　　*
　　国立第九军械所-生科实验室

　　“喂，你有没有感觉宋工的气压很低诶。刚我跟他汇报，差点被他的眼神杀死。你一会进去小心点。”陈红丹，自称实验室靓女，也是今年从监守所里新引进的特殊人才，博士毕业未遂，走得纯狱风，主打口无遮拦，百无禁忌。由于刚进实验室不久，主要是辅助同事们打打下手。

　　“宋工家里出事情了，提醒你注意一点措辞，”带着黑框眼镜、格子衬衫标准理工男打扮的陈万善盯着屏幕，面不改色，“当然这只是我的建议，不是在否定你的想法。”

　　陈红丹在所里蹲守时就耳闻宋清辞，她一直都对“溯源”非常感兴趣。而宋清辞是第九军械所引进的跨学科尖端人才，带领团队研发“溯源”项目，这个项目致力于破解基因溯源计算模型，利用尖端科技重构返祖基因链。也是部门最高级别的科研攻关任务，目前已进入生物信息模拟验证的关键阶段。

　　而陈红丹之所以能进实验室，也是因为她在宋清辞面前展现出了完美的记忆力，通过演练证明她的能力能够帮助在模拟验证阶段至少可以降低45%的错误匹配率，并起到强大的辅助作用。

　　当然，陈红丹选择洗白前，在监守所的内网里做了充足的功课，宋清辞在军工所内算是资历最浅，换而言之也是最纯粹的老板。

　　“溯源”项目原本由赵向德管理，三年间投入巨资，虽在DNA自适应进化建模方面取得突破，但因算法收敛性问题导致进度缓慢，资金消耗惊人。表面上，赵向德因“项目推进有功”获领导提拔，但实际上，上层已对“溯源”项目的资源消耗和技术瓶颈存疑，决定调整方向，以确保项目进入更高效的计算生物学阶段。

　　最终，“溯源”项目全权交由宋清辞负责。按理来说，作为新人，他不该承担如此高规格的任务，然而他的双料博士背景——计算机科学+合成生物学，以及在基因预测领域的取得的发展性成果，使其成为该项目最合适的掌舵人。工作三年来，他优化了项目的数据建模逻辑，大幅提升了DNA模拟复原的精度，不仅未辜负领导期望，以绝对的实力和踏实的工作作风征服了所有同事，让人感慨：宋清辞，天生就该在科技塔尖上呼风唤雨。

　　“红丹丹，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一阵爽朗的声音从实验室门口传来。
　　陈红丹不用转头也能知道是白澍来了，直言道：“在苦心研学，提升技术，不能与时代脱节。宋工在里面，您直接左拐。”

　　白澍这次未与陈红丹多言，直奔宋清辞办公室。

　　“清辞，上次你让我查的监控果然不对。”

　　白澍推开办公室门，神情微微凝重：“联系了信监部的刘工，你猜怎么着？监控数据被替换了。”

　　宋清辞停下手中的工作，目光一冷：“具体情况？”

　　“有人篡改了事发时段的原始影像流，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痕迹，但刘工比对了存储校验码，发现部分数据时间戳不匹配。”白澍摊开手里的终端设备，将加密数据投影到显示屏上，“换句话说，这段监控是被后期合成并重新上传的，技术很专业，连市监系统都没察觉。”

　　宋清辞眯起眼睛，指尖轻敲桌面：“也就是说，现场原始影像被删除，取而代之的是篡改过的伪造视频？”

　　“对。”白澍挑眉，“不过刘工给了咱们两个方案：

　　一，去找赵向德要监控系统的私钥，如果他愿意配合，我们可以直接从底层数据块恢复残留影像。但问题是，赵部那个人，你也清楚，规矩死板，就算看在你的面子上愿意提供，也肯定会趁机狮子大开口，这事不好办。

　　二，刘工追溯到了事发当天无人机航拍的数据流。虽然市监的地面摄像头被篡改了，但无人机的数据是独立加密存储的，而且拍摄角度更广，如果我们能找到当天该地区飞行记录，就有可能恢复真正的画面。”

　　宋清辞沉思片刻，缓缓开口：“无人机航拍的存储权限在哪？”

　　“目前归交通管理系统，但刘工找到了一份飞行许可记录，数据持有人是私人无人机公司。这类数据不会直接存入公共系统，得联系持有人，或者——黑进去。”

　　“好，按老办法来。”

　　宋清辞合上终端设备，揉了揉眉心，语气低沉：“谢谢，回头请你吃饭，地点时间随你。”

　　白澍满意地笑了：“这还差不多，够意思。你妹妹就是我妹妹，帮妹妹，我义不容辞。回头我把信息发你，老计划我明你黑。”

　　白澍是宋清辞的发小兼“半个仆人”，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作为尊贵的白氏集团继承人每天不说美女环绕身侧，也少不了阿谀奉承之人，但白少爷两套都不吃。

　　作为尊贵的爹宝，白澍起初对白爹的指令并不是百分百服从，白爹常说要对宋清辞好，多听宋清辞的话，多向宋清辞学习。于是，从小学两人认识起，白澍就开始变着法子跟宋清辞对着干，想要证明自己比他强。

　　结果，这场“较量”持续不到一学期，白澍就被宋清辞用绝对的实力和铁血手段训得服服帖帖。白澍至此心悦诚服，不仅再没反抗过，还深深佩服白爹的高瞻远瞩。

　　宋清辞打开白澍发来的数据，调查地点就在市区，手指微微一顿，正好这时，父亲的短讯弹了出来。

　　“最近有空回来一趟，清绥刚醒来，念着见你。”
　　宋清辞简要地回复了一句“好的”。
　　回家也正好顺路。

　　宋清辞随手点开父亲的朋友圈，感觉妹妹确实消瘦了些，都说上镜胖十斤，但基于祝尔谦的拍照技术，本来脸蛋圆润的妹妹，硬生生拍出了棱角分明的既视感。

　　等真正见到本人那天，他才意识到，照片里折射的棱角并非那么简单——
　　曾经那个从软萌可口、糯叽叽像只大福团子的妹妹，竟然变成了一块彻底没了温度的老冰棍。
　　——冷硬、寡言、气息冰封。

　　她坐在那里，神色漠然，目光平静得近乎不带一丝活人的情绪。

　　那一瞬间，宋清辞才真正明白——
　　照片里拍出的不是棱角，而是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