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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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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离开了迷阵,终于看清了天剑宗本来的模样。
腐朽而破败。
天上没有光,只有浓黑的雾气,透着令人发寒的血色。曾经的雕梁画栋早被时间的尘埃抚平,断井颓垣的模样散发着悲伤的灰黑气息。
除了他,这里还没有任何人。
身后雾气浓重,灰黑一片,耳边还能听见隐隐的剑鸣声音。
庄飞白和方九洲,两人应该还困在剑阵中,如果拖的时间久了只怕是要出事。可在这迷阵之外又无法察觉内部的气息……
一时间,边易束手无策,目光落在那片浓重雾气上。
“你在琢磨什么。”预料之外的声音,带着些喘息和虚弱,在身侧很远的地方响起。
他转过头去,看见一个狼狈的林天赐。
这位剑道不世出的天才半跪在地,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那柄插在地上的剑与剑鞘上。整个人像是刚从血池子里捞出来的一块肉,连脸上都沾满了红色的血液。
——边易甚至怀疑他出了这么多血,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一时间有些咋舌,却也没有上前……毕竟他们不久之前还刀剑相向来着,多余的关心会在此刻让他的立场显得很诡异。
林天赐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嗤笑,漆黑的眼睛盯着他:“说得好像你多轻松。”
边易的头发早就散了,乱七八糟披在身后;肩膀上有一个将将止了血的血洞,黑黢黢的瞧着分外吓人;身上的擦伤蹭伤更是数不胜数,原本青色的衣衫被血染透了,瞧着与黑色没什么两样……显然对庄飞白两人的担忧让他一时忘记自己此时的状况。
边易低头看看自己,也笑,笑的阳光又热烈,太阳似得:“那也不是,我这都是皮外伤。瞧着吓人,其实也就那样吧!”
林天赐沉默片刻,摇晃着挺直了脊背:“区区迷阵,还能真伤了我不成?”
两人谁都不说话,眯着眼睛盯着对面。好一会儿,边易听见他重重哼了一声,又看他原地盘膝坐下,调整状态。
而边易,兀自琢磨半晌,还是觉得找庄飞白和方九洲更重要,主动出声道:“你是一路劈出来的?”
林天赐又睁眼,想了一下,觉得这没什么不能说的,干脆点头:“以力破阵。”
边易对此人的天赋异禀又有了全新的认知,忍不住多了几分叹服和敬佩。他自问是做不到的。若非意识到了阵法的本质,只怕这回也凶多吉少。而林天赐却能用最暴力的方式从这万剑阵中冲出来……
“那你有没有见过我身边那两个人,”边易的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有个使扇的,还有个抱着个罗盘的。”虽然他也不报什么希望。
可没想到,林天赐却思考半晌,看他一眼,神色古怪:“罗盘我倒是不清楚,不过用扇子的……”
边易猛地抬头看过来。
“迷阵变换无常,我曾在一处甬道与这人短暂会面。当时他的情况不是很好。”林天赐皱着眉:“怎么,你还要折回去救人?”
边易毫不犹豫点头:“在哪,你方才出来的地方?”
“你小心自己也折在里面。”林天赐漆黑的眸子盯着他,丹药不要钱似得塞进嘴里。
男人却只咧嘴笑:“那你就别管了,具体说说你们碰面的情况。”
林天赐喂丹药的手一顿,目光没有错开,上上下下将他扫视了一遍,声音有些嘶哑:“当时……”
*
迷雾的水汽味道混着金属的铁锈味道,昏暗的甬道里只能看见剑尖的尖锐形状。磅礴的生命气息安抚着每一柄剑,他仔细分辨风声呼啸之间的其他细微声音。
他和林天赐没有交情,也谈不上信任。但他曾听说过这个人很多很多遍,总体来说,算得上个周正的人——既如此,他就赌对方的人品,闯上一回。
脚步不停,边易一遍遍的确认路过的甬道中残留的剑气、真气和各种血迹,脑海中不断推测若是庄飞白,他会怎么做,会要朝哪个方向走。
下意识不愿意去考虑错过,又或者别的可能性。
又过不知道多少时候,他终于隔着一堵剑墙,听见了一声轻轻的:
“叮。”
庄飞白有一柄骨扇,他也是曾经见过的。只是连边易也没有想到,他自己对这病扇子竟记忆到了这样的程度——甚至只是一个碰撞的声音,他就认出来了。就好像那声音他听过了一万遍。
猛然转头,目光落在右手边的剑墙。
手指落在剑刃之间,真气全部收回又在这面剑墙上缓缓铺开,几乎凝成一片肉眼可视的绿色光幕:
“各位剑道的前辈,你们身后站着的是对我很重要的人。可以放我过去吗?”
他正是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的年纪,嗓音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越和男人的低沉嘶哑,轻声喃喃,有商有量。
那些剑尖在他的声音中微微颤抖起来,像是犹豫和慨叹,在他惊喜的目光中,密不透风的剑墙露出一个小小的缝隙。
可那缝隙太小了,不足手指宽,人是过不去的。
便也知道这就是最大限度的体贴了。
“谢谢你们……”他小心的拂过身边剑刃,嘴角带着模糊的笑容。
他的声音压得很轻,如风一般穿过那细小的缝隙,落在青年耳朵里。
于是恍神之间,一个不查,锋锐长剑刺入大腿腿侧,带起一片猩红的血。
青年的唇起了一层层干皮,苍白的没有血色。眼下的乌青几乎蔓延到嘴角,嗓音干哑只能听出原来十之一二的音色:“师……兄?”
边易看不到他,只能听见那边的响动,尽量放平了声音:“飞白,静气凝神,释放你属于人类的气息。它们是剑道先辈为守护留下的残剑,只要判断你是人,就会放你过去的!”
庄飞白似乎没听到,只又一遍确认:“是……你吗?师兄。”
短短的一句话里,带着让边易无法分辨的复杂情绪。
“是我。飞白,我来了。”
一丝属于他的气息穿过缝隙,落在甬道的另一侧。
青年很快找到了他的位置,边抵抗边退,来到了缝隙的另一端。敏锐的捕捉到边易逸散出的那一点气息,手指在空中轻轻的抚了一下。
可他自然是碰不到的。
“师兄,你是出去了,又回来找我的,是吗?”
边易听见他的声音,干哑的像是在粗纸上摩擦。他没有回应这句话,只是说:“按照我说的做,飞白,你消耗太过了。”
“是吗?师兄。”可青年似乎非常执着于之前的问题,又重复一遍:“你是又回来找我的,对吗?”
边易心里暗急他在这种时候拎不清重点,嘴上却又不得不道:“是,对,所以快按照我说的做,很快你就能出来了。”
那头的庄飞白却笑了一下,很轻很哑的一声,后道:“师兄,我知道了。你快去……找方九洲吧。”
边易刚想放下些心,可心底却有些不太一样的预感。于是干脆在墙的这一边站定,目光紧紧盯着那漆黑的细小缝隙:“飞白,为什么那些剑还在攻击你。”
“我没有感觉到你释放的气息,飞白。”
“你不相信我?”
青年的手指在剑刃之间划过,找到了那个声音来源的细小缝隙。
浅色的瞳孔落在那缝隙上。有飞来的剑刃撞击在扇上,叮叮叮叮的清脆碰撞声音不绝于耳。
只这片刻他的身上就已经出现了很多道崭新的细小伤口。
他笑容很微小,嘴角几乎只是上扬了目光看不出来的一点点,可温柔的眼神却暴露他的笑容。他说:“师兄,我相信你。”
边易心里有些着急,却听他问:“师兄,这里距离出口不远,是不是?”
“迷阵一直变换,但大体上来说,已经很近了。”
“好。”那边兵器碰撞的声音小了,随后渐渐消失,边易心里松了一口气,正想再问些什么,却听庄飞白说起另一桩事:
“师兄,你还记得山上竹楼里,师傅送给那位前辈的那盏琉璃灯吗?”
他们之间只隔着一道缝隙。这会儿没了那些杂音,他几乎能听见庄飞白的呼吸声,带着细微的颤抖。
“记得,怎么了?”
庄飞白的声音从那边传过来,愈发轻了:“等我们从秘境出去,那盏灯若是前辈不要,能送给我吗?”
边易一愣,没想到他在此时提起那一盏灯。那盏灯已经在竹楼里放了十多年了,早就落满了灰尘。与那盏灯相关的两个人,一个应当已经死了,而另一个失踪……
于是他道:“在你的小楼里,那就是你的了。”
若是有一天真的能见到师傅,问起这盏灯来,他再另做打算也就是了。此时此刻,他没法拒绝庄飞白。
庄飞白轻声笑了:“好。”
“师兄,我已经知道了破阵的法子,你快去……找方九州,我们阵外见。”
边易听着他声音里的轻快,又凝神没有听见任何兵器碰撞的声音,这才放了些心,道:“等会儿见。”
方九洲难找,但此时阵法不会攻击他,真要想找他,应当也快。
心下打定了注意,他又看一眼那道细小的缝隙,转身离去。
*
庄飞白站在那堵剑墙前,身板佝偻着。他面对着墙,脸上已经起了一层汗,此时正顺着下巴滴落到地面,砸出一片深色的痕迹。
背后已经被鲜血浸透。七八柄不同的剑器或深或浅的扎在他背上,可他强忍着,感觉到边易应当是走远了,这才猛的抽了一口冷气,被他压制在手心的白玉骨扇又飞出去。
边易的法子,对他是不管用的。他早就试过了。
但没关系,自古以来这种规模的大阵,破阵之法总是有很多的。
比如以力破阵。
既然边易能这么快找到他,应该是已经见过林天赐。以力破阵一定是可行的。
不可行也要可行。
毕竟他答应了边易了,而他的师兄,也一定会如约在阵法外等他。
他不能不到。